时昭是想钱想到失心疯了,他被时夏打了一巴掌,还不肯放弃找她要钱的想法。
他不敢进店,之前那次就有人多管闲事,这次他也担心店里的人多事报警。
他一直在店外徘徊,荷包里只剩最后两根烟,抽完他便搓着手在路边来回踱步。
店里的收银姐姐老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观察了他一会儿,不见他有要进店的动作,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迟让揽着时夏从员工休息室里出来了。
“时夏?你们这是……”
她话还没说完,迟让唇角一勾,将时夏送进收银台里,煞有其事道:“姐姐帮帮我,我惹她生气了,她要跟我分手。”
收银姐姐一愣,看着被推向身边的时夏,她低着头,脸色很差,再联系她今晚的异样,还真像是跟人闹过别扭的样子。
收银姐姐立即露出暧昧的笑来将她搂住,悄声问:“真吵架了?我就说你晚上怎么怪怪的呢,原来如此啊。”
时夏抿着唇不说话,抬眼看向迟让。
收银姐姐也跟她一起望过去,调侃道:“不对呀,你们吵架了,把她交给我算怎么回事?你打算去哪啊?”
说着话,店外的时昭似乎认出了迟让。他有些慌张地戴上鸭舌帽,低头急匆匆地朝马路对面走去。
迟让单手撑着台面,面朝向店外,回眸看向时夏时,他眼中严寒尽消,找不出一丝异样。“我自然是要跟她道歉啦,但是空着手也太没诚意了。”
他直起身来,从架子上拿了一盒彩虹糖递过去,“你先消消气,我这就去给你买能让你笑起来的东西。”
糖盒被塞进手里,迟让温凉的指腹从时夏手上划过。
心头一跳,时夏望着他,想说什么。
迟让对收银姐姐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我回来之前,时夏就拜托姐姐啦。”
他长得帅,嘴又甜的要命,收银姐姐自然满口答应:“行了行了,交给我,你去吧。”
话罢,迟让跑出店外。
收银姐姐从她手里拿过彩虹糖扫了一下码,艳羡道:“长得漂亮就是好啊,男朋友这么帅,又这么紧张你,时夏,你真幸福啊。”
糖罐被重新塞回手里,时夏愣愣看着手里的红色罐身。
幸福吗?
她不知道。
看着店外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颀长背影,时夏心头像被捆了圈绳索,绳索正不断收紧。
-
时昭埋头走在无人的偏僻小路,路边散落的石子妨碍了他的去路,他奋力一脚踹飞,全把那颗石子当成了时夏。
“他妈的!”他大声咒骂。
真是该死。
没要到钱就算了,怎么还碰到了那个阎王。
想到迟让从店里望过来时的神情,他就不禁生出一股恶寒。
几个月之前,时昭对迟让这个名字一直都只是听说过而已。
事实上,只要在南河北街上混的,没有人不知道迟让。
有人看见他在夜场里玩了三天没合眼,第四天还把找事的人摁在卡座里揍得几个人都拉不开;也有说他在那条街上的几家酒吧都有股份;还有说他家里有很大背景,只要惹到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像这样的人,时昭原本是招惹不上的。
可几个月之前,也是这么个晚上,时昭去找时夏要钱,时夏不给,他稍微用了点手段,时夏就乖乖就范了。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结果迟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兴致高昂想要英雄救美。
时昭根本无力反抗。
他原本以为那天只是偶然,可迟让今天又在。
看样子他跟时夏好像很熟,难道他们认识?
不可能。
要是认识,时夏肯定会求他帮忙摆平他屁股后面的烂事。时昭欠债的那些人加起来都比不过迟让一个小指头。只要迟让开口,他哪还会有什么麻烦?
难不成是迟让在追求时夏?
这倒是有点靠谱。时夏从小时候就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漂亮可爱,他们的爹还一度怀疑这么漂亮的小孩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时昭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事情应该如此,迟让肯定是见色起意,否则他怎么会总是黏在时夏旁边?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找迟让给自己帮帮忙?
他陷入自己的猜想之中,甚至还为自己的脑子动得快而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
要是真有迟让当妹夫,岂不是……
“嘶!”
蓦地,脑后突然一痛——尖锐的石子正中后脑,即便隔着一层帽子,带来的疼痛也不减半分。
时昭大怒,捂着脑袋回头破口大骂:“谁啊?!你他吗找死——”
话到一半,看清身后的人,时昭顿时失声。
被雾霭笼罩的夜空不见月光与星光,僻静的小道上,迟让身披夜色,那双吊诡的黑眸中正在晦暗的阴影下闪烁着阴森的暗芒。
薄唇轻启,他声音很淡,“你确实在找死。”
时昭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上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记忆蜂拥而至,眼眶开始隐隐作痛,他双腿打着颤想要后退。
“你、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我这次什么都没做!真的!她还打了我一巴掌!”
时昭显然知道迟让为什么而来,迟让甚至还没提起时夏的名字,时昭便自作聪明地选择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如何将时夏逼到墙角,只说她已经还过手了。
迟让听罢,眼中神情有片刻凝滞。“她打你?”
时昭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啊!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她!”
默了默,迟让垂眸,唇角扬起了些微妙的弧度,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有长进。”
时昭见他笑了,还以为自己这次能够逃过一劫,就在他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迟让骤然抬眼,森冷的目光再度将他锁定。
看着时昭逐渐变成惊恐的表情,迟让笑意更大。
他笑声很轻,只是喉间发出的轻轻震动,黑眸中的温度仍然寒凉刺骨。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你。”
……
-
又快转点了。
便利店里,只有时夏一人独自坐在收银台后。
一个小时前,收银姐姐被他男朋友接走了。
陪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临走前她有些不放心时夏。
时夏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还会跟迟让闹别扭,表示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是今天晚上好像不太平,我之前见有个人一直在咱们店门口走来走去的。这会儿倒是没见着了。但你还是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吧,你一个人,我真有点太不放心。’
她说的是时昭。
从迟让追出去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时夏其实也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时昭会把迟让如何,他根本不可能是迟让的对手。
时夏担心的是迟让会不会走在路上又……
他四天没睡觉了,前天又只在店里睡了那么一下。
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
时夏定了定神,对她笑了笑,‘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不会有事的。’
男朋友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收银姐姐不好再多留。
想到今天是时夏最后一天上班,以后估计见不到面了,她还是给了时夏一个大大的拥抱。
时夏心里很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时夏便开始有意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的人。
大人喜欢、同学崇拜,就连陌生人,无论男女,在见到时夏的第一时间,大多都会对她产生莫名好感。
看似天生讨人喜欢的存在,背后究竟下了多少功夫,无人可知。
时夏似乎天生就明白,旁人的善意大多不是凭空而来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和一个光鲜亮丽的上班族同时向你走来,谁能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赞美不言而喻。
与人交往时,如果对方先一步看见了你身上的负担,在和你对话前多半都会考虑一下你所背负的会不会影响到他们自身。
更何况,比起同情与施舍,时夏更享受那些艳羡、崇拜,甚至嫉妒的目光。
这些目光让她变得更有动力,更能让自己努力向他们眼中的那个人靠近。
只是时间久了,时夏渐渐有些忘了,在完美背后,原本的时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迟让回来的时候,时夏正在发呆。
感应门的提示音都没将她唤醒。
迟让轻手轻脚靠近,从口袋里拿出包装好的牛皮纸袋,热腾腾的烤红薯香气四溢。
眼角微扬,他突然出声:“回神啦!”
时夏惊醒,浓香的甜味窜入鼻尖,琥珀色的眼仁里终于有了焦距。
面前的迟让弯着腰,曲着手肘撑着台面,半个身体都搭在收银台上,被献宝似拿出来的食品袋还冒着热气。
在他右手关节之间,似有轻微红肿的迹象。
时夏一怔。
“别生气啦。”迟让拖着音调,歪着脑袋,一副痞子样,“我的三好女友。”
长久盯着一个点,时夏眼眶微酸,她眨了眨眼睛,别开视线,“我不是你女朋友。”
她声音冷淡,情绪平静,状态好似已经恢复了往常。
迟让撇撇嘴,将红薯塞到时夏手里,“你还真是用完我就翻脸啊。”
烤红薯被他一路小心捂着,现在还有些烫手。
时夏捧在手心,指尖不一会儿就被烫红了。
但她没有放手。
他说去找能让她消气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个。
迟让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有正形,但细心起来真叫人不得不感动。
时夏只在之前跟他提过一嘴,小时候爸爸都买烤红薯来哄她高兴。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可现在才九月,还不到大街小巷都有卖烤红薯的时候。
时夏问:“你在哪买的?”
迟让熟练地翻进收银台里头,拿出折叠椅来。“东区啊。”
时夏诧异侧眸:“你跑东区去了?”
迟让躺下来,舒服地叹了一声,口吻极其轻易:“那不然怎么买这个。”
从东区到这里,中间几乎横跨了整个市区。
就算现在不是高峰出行时期,但打车来回一趟至少也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手里的红薯到现在还是热的。
时夏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收银台后小小的空间安静了一会儿。
时夏将手里的红薯掰开了一半。
“喏。”
甜腻的味道从身侧递来,迟让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满意地咂咂嘴,“还行。”
“是吗。”时夏也小口咬了一下,绵密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她点点头:“嗯,很甜。”
“你怎么喜欢吃这个?”
“很多人都喜欢吧。”
“我是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
迟让扒掉红薯烤焦的外衣,流出的蜜汁有些粘手,他嫌弃地皱了下眉头,头顶适时地递来一张湿巾。
他接过,想了想该用什么形容词,“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成列在店里的东西。”
这句话像在嘲讽她的虚荣。
但时夏没有生气。
“可能这是我仅存的人性吧。”她说。
迟让眉尾一挑,扭过头看她,半晌,他笑:“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
时夏轻声哼了哼,没说话。
便利店外夜色寂静,店内收银台后,两人一坐一躺,共同分食了一个红薯,沉默的空气中飘洒的尽是香甜。
这是时夏头一次没有在和迟让共处的时候担心被熟悉的人看见。
现在大约是吃饱了肚子,烤红薯香香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大脑,她腾不出空想别的了。
难得安静的夜晚,迟让却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你后桌喜欢你啊。”
他突然出声,时夏一愣。
“什么?”
“你现在是在装?”迟让扭头,满脸写着“我已经看穿你了,请你马上放弃抵抗”,“你下午还热情洋溢地教人家功课呢。”
时夏这才发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眼睫颤了颤,她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还有空盯着我。”
“什么叫八卦,是关心好吗。”迟让完全不避讳自己就是一直在盯着她的事实,“我总得看看你苦心经营的形象到底给你换来了什么结果。”
时夏神色一顿,“所以你看出什么了。”
迟让干脆侧过身,撑着脑袋望着她,沉吟一会儿,他说:“嗯,你很假。”
“……”
时夏:“还有吗。”
迟让又顿了一下,“虽然很假,但确实很吸引人。”
时夏:“?”
“我见过很多戴着假面的人,你是唯一一个在假面之下还留有人性的。”迟让说。
时夏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她不否认他的后半句,甚至还能把这半句当成一个夸奖。
“谢谢夸奖。”
这是迟让认为的时夏最大的优点。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虚荣,甚至还有些引以为傲。
虽然迟让不喜欢跟太假的人交朋友,但很明显,时夏在他面前从不伪装。
就像除了时夏,没人知道他睡不着觉一样。也只有迟让,才见过她的本来面目。
像是交换秘密,彼此拥有对方的弱点,却不畏惧。
这一点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亲密。
思及此,迟让再度躺下,右手举高伸过头顶,他懒懒道:“我想睡觉了。”
半晌,有只柔软的手落进他的掌心。
迟让握住,自然地牵着她贴近侧脸。
他闭着眼睛感叹:“舒服。”
时夏实在觉得他太过闲适的模样非常欠揍,冷漠道:“今天是你能在这睡的最后一晚了。”
迟让毫不在意,甚至没问缘由:“每一次我都当成最后一次来睡的。”
时夏:“……”
混蛋。
迟让的手很大,手指瘦长,骨节分明,甲床长而圆润,透着些微微的粉,指缝干净得不像一双男生的手。
他皮肤很白,也正因如此,指节间细微的红肿变得格外显眼。
时夏眼波微动。
从他回来,两人就默契地没有提起过时昭。
她不想问,他也不说。
他们都很清楚,所谓亲情,是你亲,我才有情。
像时昭这样的,关心他,只不过是在自找麻烦罢了。
只要迟让没事就好。
从时夏的角度,她只能看见迟让的半张侧脸。
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透过躺椅边缘的缝隙,时夏看见他右耳耳垂正后方有一颗痣。
淡淡的褐色,很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时夏才有机会发现这样细微的细节。
他真的很白,脸色也没什么血色,某些角度甚至透着股病态。
大约是睡眠不好的缘故。
可奇怪,他竟然没有黑眼圈。
不对。
好像有。
在他眼睫投下的阴影覆盖住的地方,就是这一片。
很淡很淡。
像是扫了层浅灰的眼影,不显沧桑疲惫,只在他眼帘微垂时,才看得出些深邃与淡淡的忧郁。
上天真是不公平。
她熬夜两天,黑眼圈就能拖到下巴,迟让熬到昏倒,也就只得这一点无损他美貌的淡色阴影。
人与人之间,还真是不同。
怪不得周思齐那么喜欢他。
想到周思齐,时夏心念一动,突然开口:“听说你跟班上的男生约好周末要去唱歌……”
迟让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了,声音闷闷的,“然后?”
“然后……我有个朋友想跟你们一块去。”
迟让哦了一声。
“你能不能带她一块?如果可以,千万不要说是我拜托你的,如果不可以,那你就当我没问。”
话一出口,时夏顿觉懊恼不已。
她肯定是脑子抽筋了才跟他说这个。
他肯定会认为她是拿人当幌子才这样问的。
该死该死。
时夏正要想办法收回,迟让却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瞳色极深,此时还沾染了一些迷蒙的雾气。
“你就是想说这个才一直盯着我看?”
“不是,我……”
“你后桌大概是没机会了。”
时夏:“啊?”
“我说,他不可能得到你了。”
迟让再度合上眼睛。
她柔软的手被他拢在掌心里,两个人的体温都不高,贴在一起,分外和谐。
时夏怔了怔。
“为什么。”
迟让没有立刻回答。
时夏只感觉到他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很轻。
然后他低声笑:
“因为你在我手里啊。”
有被可到!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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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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