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风雨欲来
寝殿的门被打开，素心端着早膳，放轻了脚步进门。
视线在地砖上逡巡片刻，寝殿内竟出乎意外的整洁，素心略一诧异，放下早膳，缓步走向梳妆台前，那抹俏丽的身影披头散发的，不知在这妆台前坐了多久。
昨晚素心忐忑不已带回来的红绸，此刻正搁置在铜镜前的桌案上。
这位公主昨晚难得没有发脾气，安安静静入睡，一早醒来也是安安静静的，让人起了疑心，这公主一夕之间怎的突然变得正常了？
秦缦抬头，轻唤:“素心。”
素心“哗啦”一声，滑跪得极其丝滑，“奴婢知错，奴婢没能劝住纪大人……”
“你昨夜可曾看清，他手里的那条玉环穗子，给了何人？”
素心脑海中搜寻着，忙回:“纪大人当时立于姻缘树下，散会时揣着那条穗子出了宫，并不曾给其他人……”
秦缦凝眉，慢慢起身，赤着的脚踝上薄铃一阵一阵催人心慌。
如若不曾想过送人，他为何又要在姻缘树下徘徊？
桌案上的首饰被她蹴而一把挥扫在地。
跪在地上的素心低着头，死死盯着那些凌乱散在地砖上的繁复的金银首饰，她就知道，这姑娘正常不过三分钟。
秦缦捂着头，脸色发白，声音颤抖不已:“头疼，去唤舒卿来……”
素心听着这声音不对，赶忙起身搀扶她至床畔躺下，“公主，公主先躺着歇会儿。”
“来人，公主又头疼了，快去传舒太医!”安顿完秦缦，素心随即转身冲出寝殿们，扬声大喊。
太医院，一抹纤月似的身影如同疾风迅速穿梭曲折无比的回廊。
引得太医院的医师们纷纷侧目。
“那是何人？竟跑得这般急？”
“还能是谁？你这眼神，啧，自然是咱们的舒太医了……”
“啊？”
往日里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舒太医，如今怎的不顾风度，拎着药箱在路上横冲直撞？
“唉，今早舒太医刚从陛下的寝宫诊脉出来，一得知广翎宫那位头疾又犯了，行事便如此仓皇了。”
“啧。那位公主，真真是好手段。”陛下纵她胡为，太医为她乱了阵脚。
广翎宫寝殿的门被合上。
舒白刚踏入屋内，就瞧见了床帘里头那位手里捏着的青花瓷瓶。
“公主，不可……”
舒白搁下药箱，大步上前，劈手便要夺走那枚瓷瓶。
瓷瓶摔落在地，裂成了好几片，自里头的浓稠的药液也浸湿了拖曳在地的鲛纱。
“舒卿，我好疼……”
猝不及防被扯住了衣摆，舒白低头，犹豫罢，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侧额的穴位，低声劝慰:“公主的头疾，还是莫要再用那药了……”
秦缦久久地注视着他，那双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真是百看不厌。
“舒卿……你明明知道治我这病的良方……”她不禁低喃轻叹。
“不可。唯独，此事。”舒白偏头，避开了她的盈盈眸光，拒绝的语气坚决，指尖揉摁她额侧穴位的动作依旧没有停。
少女柔软的指如同藤蔓，一点点地缠绕着他的指关节，舒白似烫到了一般，猛地抽回了手。
“舒卿的手法，倒是深得我心……”她幽幽笑开。
“照料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舒白的眼神躲闪，不敢再看床上的少女。
忽觉背后凉嗖嗖的，舒白想了想，决定起身躲到了门边，心里这才感觉到了踏实。
他望着远处的公主，费力地保持气息平稳，才出声询问:“公主，那瓶百香醉，可还在宫内？”
秦缦浅勾唇角，撑起半边身子，赤着足下了地，一步一步，缓缓逼近门边的舒白:“用完了。舒卿今日找我，莫不是，想给我补上新的了？”
“怎会如此，那药可是……公主您!”心中大骇，舒白已然退无可退，背抵着门，干净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许多。
那药，分明是她上次假意让他来看病，趁机从他袖里顺走的。
“怕了？”抬手，将半掩着的门彻底合上，秦缦唇边的笑意更甚，越发笑弯了眼，“怕了也没用。舒卿，你既上了这条船，便别想回头，除非你死。”
自此之后，你我荣辱与共。
“公主，不，不可……”舒白颤抖着手，摁住了正在腰间作祟的青葱样的纤纤细指。
秦缦的右手指尖一勾，悄然探入其中，摸索到了暗扣，“啪嗒”一声，镶了玉的青色腰带顿时坠落在地。
抬起左手，抚上舒白的脸，她幽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舒白慌张的眼神，见状，秦缦笑得越发肆意:“舒卿，我累了，不想走，你抱抱我吧，嗯？”
舒白的双颊隐隐发烫，鼻尖似有若无萦绕着一股甜腻的异香，糟了，方才着急治病而来，入屋前，他并未在意这股味道……
怀里温香软玉让人恍惚不已，换作是旁人，如何能见到昔日的公主这般柔声软语的讲话？
秦缦踮起脚尖，笑着贴近他的脸，黛眉扬起一弯极为漂亮的弧度，唇瓣色泽艳丽，如同山间枝头缀着清露的樱桃。
衣襟被方才那灵活的指尖勾挑开来，露出了整洁的里衣，舒白慌乱地抬手要去整理，耳畔却被柔软的樱唇衔住了。
“不，不可……不可如此。”舒白紧紧抿唇，耳梢发烫，鼻尖漏下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秦缦眯了眼，往日里镇定如斯的舒卿，如今倒是有趣得很……
灵活的指尖探入已经松散的衣襟内，“捉住了。”她侧过耳，贴近舒白的胸膛，感受着他凌乱的心跳，笑着。
舒白略一低眸就能瞧见，少女平日里挑拨琴弦的纤纤细指，如今竟隔着单衣……细细勾缠着他的……
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大了许多，秦缦抬起水汪汪的眸，委屈至极:“舒卿，我累了，抱抱我……嗯？”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已被打捞抱起，秦缦唇边的笑意越发甚了。
舒白拥着怀中人，绕过放置着药箱桌边后，径直走向绣床边。
鼻尖萦绕着的香味越发浓郁，其中让他心烦的，便是她发间独有的荷香。
明明是清新的，此刻却比那异香还要撩人灼心。
舒白低头，俯视着陷卧在软被中的人儿，那一汪水眸，似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舒白原本清明的眼里压着的沉郁渐渐翻涌而出，“公主，会后悔的……”他的嗓音低哑了些许。
秦缦摇摇头，柔臂缓缓搭上他的肩，“我知道。舒卿，同他们不一样……”
舒白俯首，凑近了她的侧颊，气息裹挟着某种慾霭，如同冬日里雪地里的燃着的炭石，猩红又浓烈。
“公主所要的，定能如愿……”
感受到腰间炙热的掌缓缓上移，秦缦不由得揽住了他的后脖颈，“嗯……舒，舒卿……唔!”
一阵尖锐的疼痛感让她顷刻间晕眩了起来，意识快要淹没时，她的眼帘倒映着那人歉意的面容。
昏厥过去之际，她的耳边隐隐约约的，落入了一声轻叹:
“公主，对不住了。唯独，此事不可。”
将银针从那片雪肤的穴位取下，舒白瞥了眼桌上敞开的药箱，随即捞了其中一枚药瓶，将药液一点一点敷在她的伤口处。
强按捺着心头的慾火，微颤的指尖堪堪收拢回袖，他艰难起身，拢好外裳，咬着牙好不容易扣上了腰带的暗扣，屏息看了眼已经燃尽的烟龛，这才提起药箱，脚步有些踉跄地出了门。
“舒太医，公主她……”素心担忧地上前。
“坚持服药膳，这几日多休息即可。”
“有劳太医。”素心目送着他远去略显狼狈的背影，与来时的风风火火相差甚多。
见状，素心不由得叹了口气，同为打工人，哪怕是个医术过人的高手，也遭不住里头那位疯批的折磨呢……
深夜。
太医院的门开了。
“舒太医，陛下急召。”
舒白坐在桌边，抬眼。此人不是旁人，一身紫衣宫装，正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华伦。
“今夜舒某当值……”他道。
华伦亦是注意到这位入夜了竟换了一身与白日不同的绛岚衣袍，一时间顾不上其它，催道：“轮值太医已在院门候着。舒太医请随老奴快些入殿。”
舒白起身，拎起药箱，踏出太医院门前时，他回头望了眼高悬的牌匾，和高空中悬着的皎月，俊秀的眉目浅弯。
——你想要的，我这便为你取来。
舒白刚到内寝殿门前，就瞧见了一抹赭红官袍之人从里头出来。
舒白只瞥了他一眼，便匆匆进了殿。
“纪大人。慢走。”
纪风月刚下台阶，就瞧见一身紫衣宫装的华伦立定，朝自己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华伦抬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开口:“舒太医年纪虽轻，但胜在信得过。”
纪风月掩了掩袖内已然盖好印章的卷轴，不动声色往外疾走。
华伦转身，抬袖摁了摁额侧落下的冷汗，关门前，望了眼天上的月，已然被乌云遮蔽。
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夜风习习，卷了几分初秋的凉意。
一阵琉璃盏碎裂的声响自皇后殿中传出。
“你说什么？”
“回娘娘的话，此事千真万确。陛下殿前屋檐的灯于子时灭了。”筱青垂首，冷静道。
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连续咳了好几声，扬袖，眼中多了几分阴狠:“传本宫懿诏，将柔妃带来!”
筱青强压下心里的忐忑，转身拉开门传话。
“筱青，你且过来些。”
吩咐人去办了差事，筱青这才关上门，快速到皇后跟前站定。
皇后拉过她的手，咧唇:“你这手，倒是比本宫病了的还凉。”
筱青低眸不言。
“那夜你迟迟归，许是倾儿太过放纵，本宫已经罚了他，也为此气病了，连昨日那宫宴都未曾赴席。”
筱青抽回自己的手，“娘娘保重凤体，奴婢便先退下……”
“且慢。”皇后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筱青头皮发麻。
“如今局势动荡，倾儿便是来日的一国之君，底下难免有些莺莺燕燕的，你办事向来妥帖，本宫信得过你。”
筱青掩在袖内的手忿忿得几乎要将帕子绞断。
这一切，她知道……她竟都知道，连同自己，都在床帘里头那位的算计之中。
“娘娘，此事，还是先等风波过去吧。”筱青不等她继续，转身，“天凉了，奴婢这便将窗关好。”
东宫。
“小七，小八!人呢，死哪儿去了？”
“殿下，来了来了。”小七一个探头，将门拉得开了些。
小八端着托盘，跟在小七身后。
“殿下，这是特贡的药膏。”
“殿下，这是新进的画本子。”
“这是……”
“巴拉巴拉……”
小七将托盘上的物什好生介绍了一番。
秦倾一袭白色雪绸单衣，四仰八叉地瘫在床面上，捂着被自家母后吩咐嬷嬷扇得肿了的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
“殿下要用哪样？”
秦倾皱着眉头，伸出手，“小七，来来来。”
小七回头瞟了眼脸色发青的小八，吐了吐舌头，将托盘一把夺过，端上前。
“这药，当真有用？”秦倾腾出手，转动着那枚浑体光滑的瓷瓶。
小七点点头，目光诚恳。
别的不说，三皇子先前总被皇后娘娘罚，这药膏他平日里常用的，效果若是不好，那三皇子为何行在宫中，灵活矫健得像是无事发生。
“来吧。上药!”秦倾闭上眼，视死如归。
他得早点痊愈，好去找他的美娇娘……
忽的一阵电闪雷鸣。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秦倾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怎，怎的好端端下雨了，还不快把窗关上!”
小八在小七身后杵着无事可干，闻言赶忙直奔向前，手刚碰到窗时，就瞥见了雨幕中的魑魅身影。
“鬼啊!”她惊得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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