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就是西凉人的祭祀天神的日子,我还记得和康米娜的约定,遂和李长季一同前去。
正月的草原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长出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黄沙。比赛的地方选在离王城两三里外的草地上举行,羊皮和粗布制成的帐篷一座接着一座,用来给勇士们提供补给,比武场四周伫立着数根长棍,上面缠绕着五彩斑斓的旗帜,从四周聚到中间,迎风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
最中间是两名勇士,正在比赛摔跤,周围站了一圈人为他们鼓劲喝彩,其中最前排站着的,正是康米娜。
她攥紧了拳头暗暗用力,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力气传递给比试的人,她此时格外聚精会神,眼睛落在摔跤的勇士身上就没离开过,嘴里大喊着“巴图使劲啊!”。
我不想去打扰她,就站在旁边关注着场上的战况。
穿黑衣束了满头麻花辫的勇士应该就是康米娜口中的巴图,他虎背熊腰力大无比,灰衣勇士难以突破他的防线,只能留神巴图的步伐是否有所破绽漏洞,而巴图死死防守,不给灰衣勇士任何可乘之机。
而灰衣勇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看准巴图挪步之际,一个扫堂腿过去让巴图身形晃了几晃,趁机过肩摔想让巴图倒地。
而巴图只顺势一滚化解力道,灰衣勇士就仰面摔在地上。
我情不自禁叫了声好,这般有力气又心思活络的人,倒是不像口中常说的那样有勇无谋,是个傻大个。
李长季感受到我对巴图的赞许,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未必这么简单。”
我正回头想问他为什么,转脸的间隙忽听周边一阵惊呼声,再看场上巴图已然倒地,灰衣勇士满脸傲气对这种众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长季对我说:“他使了阴招…”
李长季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女孩清脆如黄莺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他耍手段出黑手,不能算他赢!”
是康米娜!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正中间,指着灰衣勇士对众人道:“我看见他用石块打中了巴图的膝盖,巴图没有防备闪了一下才被他绊倒,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赢得比赛,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
康米娜义愤填膺,她身边的巴图也是忿忿不甘心的模样。
那灰衣勇士本就做贼心虚,见他们的七公主当众指出他的小动作,脸羞的通红,可他肤色偏黄黑,涨红了脸更显得面色难看。
但围着的一圈人里也有为他说话的人,想必是他的朋友,那人气势不足道:“既然阿虎已经赢了,分出了结果,你个小丫头就别不肯饶人了…”
“什么不肯饶人,他做了错事不知悔改,公主指出来还成公主的错了?”我看不过眼,穿过人群往康米娜的身边走去,“我支持公主,让他俩重新比一场。”
康米娜背对着我,听见我的声音迅速回头,好看的眼睛笑得弯成月牙,率先伸出手来牵我。
我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窸窸窣窣议论了起来,才有人反应过来康米娜是公主。
西凉没有中原那么重的阶级观念,可她到底是公主,还是有些话语权在,如此一来,那位叫阿虎的勇士,只得和巴图再比一场。
重开一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阿虎,他也不敢再动手脚,巴图赢得轻而易举。
分出胜负,比试也就散了。
我和康米娜亲亲热热挽着胳膊正要去说话,巴图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傻呵呵地笑着,他说:“多谢公主和这位姑娘替我说话,否则我还真要输给那小子了。”
他说话的间隙认真看了看我的脸,不由脱口而出:“你是中原人?”
我下意识看向李长季,巴图的眼神也跟了过去,停留在李长季脸上。
“没错,他俩是中原人,也是本公主的朋友。”康米娜替我回了他的话,她扬起下颌很是自豪,“我唯二的中原朋友。”
我听到她这么说放松许多,在异国他乡总会觉得少了些底气,康米娜的话让我感受到无限温暖。
巴图看向我和李长季的眼神果然变得亲切,他很爽快的说:“既然是公主的朋友,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帮你们。”他看着极憨厚,让人放心。
我笑着答应了,说了两句各自散开,让康米娜带着我俩四处走。
她朝我稍稍歪了歪头,跟我说:“等了你一早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转着手里的系带,这系带本是做腰带的用处的,结果长了很多在外面耷拉着,我闲来无事手痒时就把它缠在手上,或让它转成圈,让人眼光缭乱。
我说:“早上天还冷着,起晚了。不过来得早不去来得巧,我刚来就看到你帮人出头。”
虽说到了中午,也并没有暖和多少,说话时就有白汽顺着嘴巴冒出来,好像上京过节时街上杂耍喷出的火苗的形状。
摔跤比试过后,下一场是射箭。
在康米娜挡不住的热情撺掇下,李长季不得已上台参加了射箭比赛。
君子六艺,其中一项就是射术。
今日比射术的共有十位勇士,分成两队,一人六支箭,需要射中五十步外的草靶,从内到外分数递减,最后总分高的获胜。
李长季和其他四位勇士先上场,随着发令官的指挥射完了六支箭,李长季暂时分筹最高。
他下场后站在我身边很是得意,嘴角分明噙着笑,还想把笑容压下去,终于在我狠狠夸了他一顿后破功,咧开嘴角。
我们站在场下一起看场上的勇士们继续比赛,锋利的箭头划破空气有短暂而清晰的急鸣,使得人心头为之一振,李长季本来和我一起看比赛,可不止为何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站在了我面前,几乎是同时,一支箭从他袖子上穿了过去,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颤颤地晃了几晃。
我惊慌失措地去看李长季的胳膊,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瞪着那支箭的主人,我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想看他的伤口。
冬季衣裳厚实,李长季的外裳是羊皮做的精致皮衣,周围用兔毛缝成一圈风毛,还好皮子结实耐磨,箭头只划破了一点肉皮,并没有大碍。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旁边早有人递过金疮药,我把药粉小心翼翼洒在他的伤口上,再用手帕固定好。
等做完这一切时,康米娜早将那凶手五花大绑,带到了我们面前。
康米娜大喝:“抬起头来!”
跟随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凶手。
这不就是刚才摔跤比赛作弊的阿虎吗?
显然李长季也认出了他,神情颇为气愤与不屑。
倘若是在中原,我或许会上前和他理论,但此时情形不明,我和李长季都不便开口。
而阿虎明知我俩是他们西凉七公主的朋友,却还要背地伤人,显然是不把七公主放在眼里,恐怕西凉王也不受他与他背后人的尊重。
我转过头,看到康米娜暗自思量,也许她和我是同样的想法,她脸上有些许的不自在与尴尬,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伤了面子,她当然不太开心。
在此之际,康英如同及时雨般出现,适时打破了尴尬。
他把阿虎带到无人的帐篷中进行审问,原来阿虎是西凉国其中一个小城城主的部下,他们的首领不服西凉王的管理,让阿虎来搅局打败巴图损西凉王的面子,谁知被康米娜发觉,我又在一旁帮腔乱了他的计划,他恼羞成怒不敢对公主下手,索性盯上了我。
若不是李长季反应快,我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康英愤怒至极,派人将阿虎关进了监牢,去回禀了西凉王。
康米娜早已叫来王宫御医为李长季疗伤,还送了几件衣裳让李长季换上。
我见李长季开始解衣带,忙回避出去和康米娜说话。
她宽慰了我几句,对我说:“我们西凉一个城就是一个小部落,各部落之间相互帮助相互制衡,城主都听我父王的命令,可最近一两年有人起了异心,开始不遵王命。”
我问她是什么缘故,她说:“我父王好和平,极少主动向周边小国宣战扩张国土,这些城主觉得我父王太过仁慈,说不好听点就是懦弱,他们好战,又碍于王命不敢太放肆,才不断试探挑衅父王的威严。”
康米娜第一次露出这样沉重而担心的神色,和她认识至今,她仿佛一直都是在哥哥保护宠爱下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明媚灿烂,不知世间烦恼。
我说:“你父王和几位王子会有办法的吧…”
她低头笑了笑,复又抬头望向远方的山脉,郑重其事道:“我父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挽弓搭箭可以射落天上飞得最高的雄鹰,骑马出战以一当十,我的哥哥们个个英勇善战,没人能从他们手底下讨到便宜,他们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西凉的百姓。”
提到父兄,她又恢复了往日骄傲的模样。
她又说:“如果西凉百姓需要我,我也愿意为他们献出一切。”
她说这句话或许是无心,或许是想尽一份公主的责任,可我站在一旁难以抑制心潮澎湃,我想起沈业说起那些关于和亲的话,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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