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是个雨多的小城,入冬前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偏偏都是飘飘的小雨,不撑伞会淋到头,撑了伞上下挤公交很不方便,吴漾的伞也有些年头了,她身上也没几件新东西,伞打开的时候一直卡不上,撑不起来,收的时候又特别涩,站在公交车门口收那把破伞,简直狼狈不堪。
小吴师傅心里烦躁得很。
这两天下雨,店里生意比之前差点,有很多预约了临时说不来的顾客,吴漾在店里闲得发慌。
她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底子资源都比别人差,还没文化,没上大学,吴漾知道没有文凭在这个社会生存下来有多难,虽然说,同事们的学历也没有多好,菁姐大专学历,但家里有现成的房子,算是有后路,店里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女生也是高中毕业,但老家马上要拆迁,妥妥的预备拆迁户。
吴漾心里时不时会蹦出些焦虑的情绪,她单枪匹马,凭一腔热血破釜沉舟走出来,这些有形的差距,要多久,要多努力才能补上?弟弟还要上学,家里肯定没钱供他念,怎么办?在县城活着都费劲,别说大城市……
无厘头的愁绪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吴漾,缠得她心里拧成一块。
店里生意差,吴漾跟着着急,没提成,钱只够付房租和日常开销,老板娘陈姐今天倒是一点都不急,心情一看就是扬着的,在旁边脚一下一下地晃,还哼着《因为爱情》的调调,听说奶狗弟弟昨天送了她一条细成丝儿的银项链,这会儿就戴着,白白的金属色搭在脖子上,不闪闪发光,也不光彩照人。
“小吴,你说,我们把这店改一下怎么样。”陈姐心情一好话就多,想法也多。
“怎么改呀?”吴漾问。
“我看城里那些店,都是美甲美睫一起做的,要不我们也搞搞美甲,你年轻点,想法多,你觉得呢,到时候那些小妹大姐,一来做两个项目,我们赚的都能翻一番了。”陈姐的语气跟着想法也扬了起来。
开设美甲业务是陈姐一直想做的,她做学徒的时候陈姐就时不时提过,不过她没学过,店里也没人会,美甲跟美睫不同,款式考验美术功底,手绘更是,而且工具多,成本很高,大家想得很美,但不愿意付出,天知道这是不是沉没成本。
吴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心里很想学,她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但她也一样担心,自己的经济状况无法支撑任何沉没成本。
吴漾打哈哈把陈姐的问题糊弄过去了,陈姐大抵也就是说说而已,不然早就招个美甲师进来了,也可能是店里养不起这么多人,毕竟吴漾觉得自己要是个店长,估计也不会招自己进来,小吴师傅这个月业绩是倒数第一,真是挫败。
一整天,店里接没几个客人,只有补睫毛这种不收钱的,还有修眉这种钱少的。
人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今天,钱这个字又在小吴师傅的脑子里飘过无数次。
吴漾拖着满心的怅然回了家。
梅溪桥下,地面因为下了雨起了一滩一滩圆形的积水,吴漾每遇到一个就绕着走,慢慢地走成蛇型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我在这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你管你自己就行了,当我不存在。”
吴漾耳边传来低沉的微哑的声音,她继续绕着水坑走,昏黄的灯光下,树影在地上映出斑驳的一片一片,树叶上的水珠时不时滴下来,摔在水坑里,荡出一阵水波纹。
项航,她的邻居,靠在门口的栏杆上讲电话。那头金毛被不太亮的暖光灯照着,像一颗巨大的灯泡,正跟一户一个的小灯较着劲儿。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以后也不用打来了。”
不太愉快的通话最终似乎以一阵沉默作为结尾,项航过了一分钟才挂断了电话。
吴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愣在那走不动路一样,像是在偷听的猥琐仔,回过神来的时候,项航已经偏过头在看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偷听的。”吴漾傻傻地解释,乌溜溜的眼睛在夜里发着亮。
“离我远一点。”
留下这一句,金发霸王又摔门而入了,吴漾被他这句话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人啊!小吴师傅也不是没脾气的,项航在她心里的好感此刻彻底归零了,什么好邻居,个屁的好邻居,哼!
吴漾今晚给自己做了炒饭,打了个蛋,又拌了勺辣椒酱,吃得有滋有味,吴漾一点都不挑食,什么拌辣椒酱她都能吃得很香。
收拾完碗筷就提着桶出门洗澡,公共浴室离房间有一段路,小吴师傅给那段乌漆嘛黑的路取名阳光路,不为别的,全为给自己壮胆。其实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吴漾还能淡定地走那段路,最多就是觉得有点阴森,每天这么一点若有似无的阴森积累着积累着,加上吴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就渐渐团成一团巨大的恐惧。
去的时候还好,后背还是亮着的,回来的时候就可怕了,后背一片黑,是未知的恐惧,吴漾一般会边唱歌边百米冲刺,我停不住步伐~信心一寸寸地长大~我和我的心都发芽~我有勇气我不怕~
只能说,人生就是处处充满了戏剧性。
吴漾又遇上项航了,短短几天,数不清多少次偶遇了,要不是金发霸王刚警告过她离他远点,一副要收保护费的表情,吴漾心里都能脑补出一部偶像剧了,毕竟金发霸王的是真的帅,腿还特别长。
等等,小吴师傅,别乱看了。
小吴师傅身残志坚,面子大过天。因为遇上了霸王,自己也要证明一下自己。所以吴漾今天很硬气地没有百米冲刺。提着桶一步一步地走。
项航今天的衣服沾了泥,这会儿还在浴室外面的水龙头那搓。
小吴师傅失策,这家伙哪怕走自己前面也好啊。
迈了几步之后,后知后觉的来自背后黑暗的恐惧往前笼罩着她,吴漾控制自己,别跑,丢脸,别怕,没鬼!
后头开水龙头的声音停了。
吴漾心里的防线也消失了,跟恐惧对抗的劲一下卸了,这段阳光路比想象中要长,一旦不够快,不仅后面,连前头都是一片黑,吴漾控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想象力,脑子里面闪过无数电影里丧尸鬼影的画面,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
转角处那一片黑影!
吴漾心里闪过一个那个鬼影是项航,不用怕的念头,但眼中所见加上迸发的脑中想象的画面让她重新拾起百米冲刺的大业,残存的理智让她没有边喊边跑,冲刺中途还踉跄了一下。
吴漾提着桶,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甩了一地。
罪魁祸首项航踩着水渍往前走,脚印模糊了一滴一滴圆形喷射状的水渍,脑子里满是隔壁那个傻里傻气的姑娘滑稽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被拐卖了估计都要帮人家数钱吧,啧啧啧。项航在心里暗诽。
项航收拾了一下,就出发去驾校,今天来了一个高三毕业刚上大一的学员,挺板正一个男生,寸头。项航帮他简单办了手续,这个学员话很少,比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省心多了。
这个学员学得很快,第一天摸车,第一次学倒库就倒得有模有样,稳稳当当的,特别正,跟他的气质差不多。以前有人跟项航说,车品一定程度上跟人品有关,这可能是真的吧,他开车总是慢不下来,以前刚学会那会儿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
结束教学,项航走回家,他虽然打三份工,但好在工作地点都离出租屋挺近的,不用怎么通勤,送外卖也是附近片区来回地送。
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项航今天心里有点压抑着的不痛快。
或许是今天那个学员有意无意释放出的属于意气风发年轻人的能量,又或许是自己心里那份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不甘心,总之这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撕开了纱布的一个小口子,露出新鲜的,清晰的伤口。
项航这么过着也已经三年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但却难免在这些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回到那间不那么温暖的屋子的时候,感觉自己一步一步踏着的,全是空荡荡,人过得不踏实,四面漏风。
“啊啊啊啊啊——”
响亮的尖叫声把项航从千丝万缕的情绪中拉出来。
尖叫声的来源,吴漾,正在屋子里和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老鼠做着决斗,门大敞着,很明显,小吴师傅不是大老鼠的对手,她站在床上疯狂跺脚,手里拿扫把,胡乱地拍着地。
项航头往里看了眼,吴漾一看,金发大灯泡出现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吴漾对这个人形制冷机邻居好像格外大胆,哪怕刚被警告生人勿近。
吴漾猛地跳下床,尖叫还在持续,她窜到项航身后。
“哥!那有只老鼠!”
一团黑影猝不及防在项航脚下闪现,“啊啊啊啊啊—” 项航又猝不及防被那个小姑娘推了一把。
得亏他不怕老鼠。
项航一脚踩住黑影的尾巴,吴漾从头到尾没有直视。他又从手边不知道哪里扯出一个塑料袋,包着手,把那团黑影拿起来!吴漾余光能感觉它还在动。
下一秒,黑影连着那个红色塑料袋就被项航以一种扔铅球的姿势扔了出去,飞出了栏杆,可能是天黑了的缘故,吴漾根本看不见那团东西落地的样子。
诶?什么扔铅球?刚刚那姿势,那表情,那帅气的脸,那逼格十足的头发,说是往楼下洒钱吴漾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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