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时候，府里已经请了教养嬷嬷，素辛每日就如吃斋念佛撞钟般跟着嬷嬷上课。
她也再没有生病，身子骨日渐爽朗，阿玛见她的时候，脸上的笑和忧总是参杂在一起。
她每日练习端茶、行礼等各种礼节，甚至还包括宫里各位娘娘的来头家世品阶等，就拿荣妃来说，便是太上皇指给这位帝王的侧福晋，是当朝太后的表亲，父亲官至殿阁大学士，母亲更是一位外族的公主。
红樱每日看她苦背，便笑她：“主子姑娘若是日后见了人，只怕是马上晓得那些内宫娘娘们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姊姊妹妹了。”
素辛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脑，更不入心，最受不了的还是教养嬷嬷一板一眼的去学习那些侍奉人的“规矩”。
她无处说这种尴尬与不屑，只能暗暗听着，每到听不下之处，便叫红樱进来给她送些枣糕，她饿了吃的兴起，嬷嬷也就不再细讲。
只是给了她一些书，让她参详……
她分外抗拒，红樱表面不语，其实也知道主子姑娘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到了七月一，因为早递出了牌子，便乘车马入了华辰门，再一次从这门里入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侥幸，侥幸那位帝王兴许还记得大行皇后的请求，但愿那位帝王，连瞧都不愿瞧她一眼。
她和一众二十岁的姑娘主子们站在一处，红樱只能在华辰门外等她，不若当初进宫见姊姊那般，可以随行。
女子花般年纪，身上的衣服确是统一的规制，胸前别着一个号牌，年龄家世一一写上，宣德帝叫了茶汤，这些个姑娘便在御花园旁的院子里坐着吃起糕点，七月酷暑，热的人酣畅，素辛坐在石凳上听着这些姑娘们唧唧喳喳似的说话。
她们已经在此等了数个时辰，也不见嬷嬷太监们来引，枯燥无比。
“听说这次采选，宫里要纳数十位主子，就连那位大行皇后的妹妹也要来……”
素辛自是知道她们论的是什么，手里把玩着额娘不久前给她的手串，却被人敲了额头一记。
她一望头，竟也惊讶的站起来，脚底的鞋带着式样，歪歪扭扭的被面前的扶住。
“宁姊姊！”
面前的这位便是宁安侯府的小女儿，宁清思。
宁伯伯家里几是男儿，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捧在手里将养的。
脸蛋白净，似鹅蛋，鼻梁小巧而而秀丽，个子与她一般高，她们从小是在一起长大的，可到了十二岁时，宁伯伯外出做官便带着走了。
“安妹妹生的好生秀丽！”
素辛拉着姊姊的手，喜不自胜，道：“姊姊从江南水乡来，地产丰厚，鱼粮富足，这江南烟雨，养了一个好女儿，姊姊真真漂亮！”
她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典雅如水墨丹青，说的便是这样的女子。
“安妹妹也不差啊，桃李年华，明眸流盼，此谓巧笑嫣兮，顾目盼兮！”
说完两人都笑了，这日光影在脸上，便是一层薄汗。
宁姊姊将她拉至一角，咬着耳朵道：“我知道大行皇后已去，可急着将你送入宫，这怕是让人瞧了生嫉。”
素辛知晓，浅浅一笑，旁的便没说了，两人倒是自此打住，安姊姊倒是叙说着着这几年在外地的见闻，几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姊姊，我不想入宫，可是入不入宫从来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若是入了采选，便要在这宫墙里一辈子，若是没有，回家我便向阿玛请旨，去二哥哥的任地，好生瞧一瞧！”
对于采选，她心里存了五分的把握，那位帝王若是不愿，她想入也入不了，最好，对她生怨生恨，见她踏一步青砖都碍眼，那她便没什么顾虑，大可以出宫，寻一个良人出嫁。
内务府太监孙志达过来传旨，秀女们便要五人一组，从长廊走入那个亭子，她和宁姊姊不是一个年岁，自然是分了几波，有十七八的，更有十九二十的，最大的也就二十二岁了。
先头几百人，后头更是几百人，一共约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便要在一个时辰里看光。
每个人也就念个名号，有些甚至连名号都不念，就赐花赏银出宫了。
她跟在队伍的中间，前头是年岁小些的，后面便是年岁大些的，安姊姊比她大一岁，便在她后面。
远远的，就看见了仪架，秀女鱼贯而出，多是赐花的，连半分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低头的。
孙公公无事倒来献过殷勤，叫人拿了果子茶水，让她缓解乏困。
她起初是心惊胆跳的，前头见过这位爷，怕了也乏了，后来累的脚底疼，便也顾不上什么，只想着命也不是拿在自己手里，就那么着吧。
邻了等到五人一组进了那园子，她才清醒。
“靖远将军之女，靖远侯府次女安素辛，年二十。”太监们像是叫号子一般，此起彼伏的念着这些响当当的名头。
时间紧俏，不行大礼，只是俯首欠身，连脸盘子都没让面前的人瞧。
她听着左前方的太监叫了“赐花”，浅浅的一声，又像是被人捂住嘴，没人叫退，才抬头，那位主子爷正端端的看着她，一副不知道什么样的眼色，只有老祖宗是笑意盈盈的。
“撂牌子吧。”皇上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声。
她心里呜咽，眼睛就像是堵上泪，把头埋下，只听见老祖宗笑道：“给这些个小主姑娘们赐些冰茶吧，瞧着都站了许久了。”
还没站定多少，就有太监来引出御花园，她正准备随着大流出去，就瞧着曹嬷嬷给她俯身行礼。
“主子姑娘，老祖宗瞧着采选入宫的秀女还要过些时日才能进宫，便让老奴来道一声喜。”
素辛颔首，脸上倒是没什么神色，跟着那些个宫女们到了华辰门，红樱一眼子就瞧见了她苍白的脸色。
红樱自是知道结果的，因为早有太监宫女来发赏钱。
还没待上车，宫女垂手侍立道：“恭喜主子姑娘！”
素辛脸色倒是越发难看，她看着青砖红瓦和高高筑起的宫墙，似乎满是呜咽之语，泪水不敢流出来，那是大不敬，便往心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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