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寒意料峭,冰冷刺骨,白雪将地面都铺上了一片白,北风呼呼吹过,将宫道上干枯的枝丫也给吹落下来。
顺着被雪掩埋的路一直往南,便能看见一掉了漆的牌匾:芳苓殿。
殿中此时倒是安静,只时不时的听见几声咳嗽,窗户敞着个缝隙,冷冽的风就通过窗户的缝隙吹进屋子里。
这般冷的天,秦眠即使睡着了也不安稳,梦呓了几声,从厚厚的被子里挣扎出来,露出一张瓷白的脸。
肤若凝脂,冰肌玉骨,小巧的琼鼻上沁了层薄汗,乌发散乱在枕上,樱唇里不时吐出几声呓语,只是下巴尖尖的,有些太过瘦削。
但也不妨碍这是让人看了便会心惊的美貌。
“眠眠,过来。”
梦中熟悉的身影对她招了招手。
她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宫苑深深长廊之中,漫天红色蔓延过来,她一步步向那抹身影走去,正要靠近之时,那抹身影突然往后一倒,鲜红的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转眼之间,那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不要!”秦眠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呆呆的盯着头上青色的床罩,额上的汗一片冰凉。
她又梦到她了,距离上次再梦见她已经过了很久,许是天气太冷了,连很久没入梦的人也再次入梦了。
她缓了会儿,将刚刚梦中的惊愕压下去。
“岁竹。”她开口,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
“公主醒了?”岁竹走了进来,见秦眠的模样,就知晓是又做了噩梦。
当今皇帝子女众多,秦眠排在十七。虽是个公主,可实际还不如一些宫女。
秦眠应了声,她刚睡醒,又做了噩梦,以至于现在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见岁竹如往常一般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扉撑开了些,刺骨的寒气争先恐后的进入了屋子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炭炉上,里面只剩下银白的灰烬。
“内务府还未送炭火来吗?”
“还没有,不过我去问了隔壁宫殿的,说是一月前便已经送去了,也不知怎么的,我们殿的就一直未送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我们殿漏下了,我寻个时间去问问。”
秦眠拧起秀眉,她所住的宫殿是芳苓殿,可以说是后宫内最偏的宫殿,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以往住这个殿的美人觉得晦气,皆搬了出去,如今这殿里就住了她一个主子。
去年这个时候内务府早就送炭火过来了,如今冬日都已经过了快一个月,炭火还是迟迟未送到。
去年所剩的炭火也不多了。
“公主快些起来,今日还要去参加冬至宴呢。”
说到冬至宴,秦眠就有些烦躁,她最不爱出门,若是可以,她可以日日都呆在芳苓殿哪里都不去。
“这可不行,冬至宴各位公主们都得去的。”
秦眠心中不愿,赖了会儿床,才颇为不愿起来。
待梳洗完,她将厚厚的披风披上,又戴上披风上的兜帽,将脸裹了个严实,才出了门去。
冬至宴摆在太和殿,去参加宫宴要路过西苑,而西苑之中,伫立着一棵百年大树。
自秦眠记事起,这棵树就已经是这般巨大的模样,瞧着估计已经在这地扎根了数百年。
粗壮的树干即使是三个成年男子来也不过堪堪环住,生出的枝丫覆盖甚广,越过宫墙,高高的俯视着这深宫之内的人起人落。
就算是冬日也不像其他树,叶子落得光秃秃的,反倒是愈加枝繁叶茂。
幼时秦眠母亲每每带她经过这儿,就会告诉她这棵树在这个宫墙还未修建之时就存在了,春日生芽壮大,冬日不枯不灭,说不定可上达天庭,地通鬼神,生了神性。
她每次经过时都会虔诚的拜上一拜,希望她的娘亲能在另一处生活的好些。
今日也是如此,她虔诚了拜了拜后,又抬起头,打起了招呼:“大树爷爷,今日安好。”
风吹过,茂密的枝丫晃动了两下,像是也向她打过了招呼。
等她离开,后边又行来两人,一个穿着一身白色狐裘,狐裘上用银丝勾了白鹤,姿容冷淡,态度闲散,手中拿了一串通透碧绿的玉坠子,闲庭若步不像是走在冬日雪地里,倒像是来踏春的。
另一人一身深色袄裘,笑道:“可真是奇了,这宫内还有向树打招呼的。”
“这算什么,还有不少向树许愿的。”那人答到,嗓音清冷,话语里却带了几分讥讽。
京城的冬季一如既往的冷,即使地面的雪已经有人铲尽了,可光秃的树上还是挂满了冰花。
秦眠磨磨蹭蹭的往前走,越往前腿脚越慢,直到最后,就如同蜗牛缓慢爬行一样。
她实在不想去参加宫宴,她一想到别人看她的眼神就觉得烦躁,每次参加宫宴她都巴不得自己是透明的,谁也看不见她才好。
可无论她怎么慢的走,举办冬至宴的太和殿还是在远方现了个面貌来。
离得远远的,也能看到人影流动,许多人都在进进出出,她只看上一眼,都想马上转头回去。
她叹了口气,视死如归的向前走去。
突然,她身子一僵,只见前方石桥边走来几个装扮华丽的女子,而那为首之人格外熟悉,是十公主,皇帝最喜爱的女儿。
秦眠猛地转过身,将头上的兜帽裹紧了几分,她得找一处藏起来,她这十姐姐每次一见着她,就总爱找些为难她的事,这也是她不想来的原因之一。
可一转身,发现身后皆是一片平坦,除却几颗光秃秃的树以外什么也没有,压根就没有躲藏的地方。
还来不及找地藏起来,身后就传来十公主含笑戏谑的声音:“哟~这不是十七妹妹吗?”
秦眠无奈的叹口气,还是没躲过,她慢吞吞的回身,行了个礼:“十姐姐。”
“老远就看见你了,宴会在这边,你怎的走着走着往回走,是不想看见我们?”
十公主微微挑眉,站在桥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秦眠。
秦眠颇不喜欢她这个皇姐,原本金尊玉贵的,老爱同自己过不去,每一次碰见都要找些麻烦,她今日还专成早些出的门,就是想躲着她走,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她手指不安的动了几下,才嗫喏的说道:“没...没有。”
“呵。”十公主看着秦眠这胆小怯弱的模样,鄙夷的哼了声。
秦眠恭顺的垂着眉眼,等着十公主说些难为人的话,然后再放她走。
总归一些话罢了,又不如何。
十公主还未说话,却听见桥上一贵女突然喊道:“哎呀,我的手帕怎的掉下去了。”
众人看去,见那贵女的手帕正好落在了桥下的冰面上。
冬日天气寒冷,湖面上都结了冰,若是厚些的冰层,踩上去倒是无事,但若是薄一些,掉入冬日的冰水之中人都要遭一番罪。
十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捂嘴轻笑出声,回头将目光落在秦眠身上,语气恶劣:“就劳烦十七妹妹帮我们捡一下了。”
上京城的冬日一向寒冷且长,从北处吹过来的寒风冷冽而又刺骨。
秦眠看了眼桥下的冰层,又小心抬眸看十公主,一阵一阵的冷风刮的她的骨头都泛着冷。
她不想去。
“怎么?不愿意?”十公主见秦眠闷不做声的模样,又问道。
不愿意,那冰层也不知道厚度,她万一掉进去都不一定能有人救她。
秦眠将脸缩进厚厚的兜帽里,过了会儿才闷声回道:“愿意。”
总归是要难为她的。
还不如快些去捡了。
她踏过岸边枯黄的草,低头看着湖面上印着的煞白的脸,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踩了上去,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得“咔嚓”一声,像是冰层有地方裂开了,她心中一紧。
桥上露出半张花容月貌的脸,笑盈盈的看着秦眠:“快一点,待会儿宫宴快开始了,十七妹妹可别惹得大家都去迟了。”
她知道今日若不捡起那张帕子怕没有这么容易离开,站着不动片刻,才又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
心中一直祈祷,不要碎不要碎。
她才不想当冰柱子。
好不容易挪到湖心正欲弯腰捡起手帕,忽听前面一声脆响,有人在桥上扔了块石头下来,步入冬季不过月余,湖面的冰层本就不算太厚,此时那石头凿开个口子,无数裂痕便快速向秦眠蔓延过来。
秦眠无暇去看岸上是谁扔的石头,猛地捡起手帕转身向岸上跑去,身后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大。
冰面本就滑,刚刚也只是小步挪动才得以顺利的行走。她刚跑出几步就摔在了冰面上,一只脚落入了湖水里,一瞬间的凉意侵入骨髓。
桥上的嘲笑声响起,十公主和一群贵女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皆笑得前俯后仰。
“秦眠,快些爬起来,要不可要变成落汤鸡了。”
“十七公主倒是喜欢这湖面,还得来个亲密接触才行。”
“哈哈哈哈哈哈。”
秦眠仿未听见,她奋力爬起来,在冰层彻底破碎之时踩到了岸上。
她缓缓松了口气,忽略掉十公主略带遗憾的神情,将手帕递了过去,那拿着手帕的手甚至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十公主淡淡瞟了一眼,也未接过,回头对着那丢了帕子的贵女说道:“哎呀,都脏了,脏了的帕子就不要了吧,等会儿我新给你一张。”
贵女清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都听公主的。”
说罢,十公主未再看秦眠一眼,施施然带着人离开了。
等人都不见了,岁竹才忙跑到秦眠身边,他们每次遇到十公主都会被各种刁难,之前岁竹也主动揽过这些事,却被好一顿嘲讽,刁难的依旧是她们公主不说,甚至会更加过分。
“公主,十公主也太过分了,刚刚奴婢瞧见是十公主差使人往下扔的石头,就是故意想害您落水的。”
岁竹满眼都是心疼,虽每次遇上了都不是什么好事,但以往倒没这么过分过,这般冷的天,若是公主掉进去,那指不定要生一场病。
公主身体本就不好,一病就会病上十天半个月的。
秦眠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儿,她每次都要来着一遭,我早就习惯了。”
可这种事哪里是可以习惯的,湿透的裙角之下透着刺骨的疼,可现在回去换鞋已然来不及了。
正打算忍着向太和殿去,却察觉到身后有一道明显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身上。
她回头看去,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那人手里把玩着枚通透碧绿、质地极好的玉坠子,眉眼清绝,气质矜贵,身形修长挺拔,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样子仿佛已经在这处站了会儿。
见秦眠看过来,他淡淡的将目光收回,未再瞧她,阔步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二人在桥边擦肩而过,秦眠垂首往后退了两步让开路,男子大步从她眼前走过的时候却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传来,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笑起来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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