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街向前数百步,有处月情湖,湖旁有棵三人合抱的桃花树,湖上架一拱桥,湖面一落月光便常波光粼粼,上京男女多于花朝节在此处定情,故名为月情湖。
孟攸是偷溜出来的。
云空这些日子似乎很忙,他近日才匆匆回宫。孟攸光明正大的同他生了气,可他依旧不知廉耻的凑到她的面前,还蛊惑的问她,要不要同他一起去游玩花朝节。
孟攸想出宫过花朝节许久了。
母后对她向来严苛,每至花朝这日,从辰时开始,就细数她这一年所学得舞蹈和书籍,她几乎是汇报到天际泛霞光,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长春宫。
她幼年时,跟着六皇兄孟羡偷偷出过宫一次,那年也是花朝,她虽不记事,但脑海里隐隐有过满树桃红的场景,每至此事,都有些渴望出宫。
可母后不希望她出宫。
她经受不住诱惑,便对其他宫娥说要早些歇息,却偷偷同云空溜出了宫。
孟攸故作正经的背过手,余光却偷偷瞄着摊位上的物什,抬手戳了戳云空的手背,下意识的扬起下巴,低声道:“云空,你是不是想过去看看?”
她指腹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痒。
云空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应了声,哪怕他现今身量越发高大,轮廓也锋利,可是依旧如同刚进长春宫那般,偷偷用指节勾住孟攸的衣袖,抿出对酒窝:“奴很想去看,殿下对奴,实在是太好了。”
孟攸耳垂微红,她揉了揉耳垂,清咳一声:“那好吧,我就大发慈悲的带你过去看看。”
她拍了拍香囊:“我有银票,看上什么,都可以给你买下。”
晒干的竹条勾勒成灯的模样,用绢作为灯笼的外皮,上面勾勒着不同的画样,虽没有宫内制作的精美,可看着却别有一番风味。
孟攸低头,摸了摸绢上的兔子,没发现云空已然站直了身体,手扶着剑鞘,盯着一旁偷偷摸摸准备摘她香囊的小偷。
那小偷对上云空冷戾的视线,吓得打了个哆嗦,本来就弯着的背此时更弯,双手合十朝云空作揖,面上挂着讨好的笑,手背一弯,便准备摸走孟攸的香囊。
但云空更快,他伸手夺过香囊。
孟攸这才反应过来,茫然的抬头。
小偷作势不妙,赶紧转弯,鞋底板一蹭,连忙混进人群中。
云空可以抓住他。
但他难得同孟攸单独相处,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孟攸看着云空两指捏着的香囊,她有些尴尬,低声辩解道:“我真没发现……”
她说着,刚一抬头,便看见云空垂头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这倒让孟攸有些羞恼,她没敢看他的眼睛,偏头咬唇:“真没发现嘛。”
她似乎想到什么,“欸”得一声抬起头:“用不用抓住他啊。”
云空摇了摇头,他先回答了她的上一句话,低声同她交谈:
“那奴同殿下拿着。”
似乎是怕人发现他们的称呼。
他的声音极低。
哪怕孟攸离他如此近,可她依旧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却下意识的盯着他的唇看。
她读懂了他的话。
耳垂却热了起来。
却听到了他的另外一句话。
“人太多了,害怕走乱。”
孟攸偏过头,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垂着头,慢半拍的应了声,别扭的小声道:“我知道了。”
她指着兔儿灯。
“这个。”
她说完,便仰面看向云空,眼睛微微闪烁:“你想要哪个?”
云空付了钱,接过兔儿灯,塞到孟攸手中,继续拉着她的袖子,闻言摇了摇头:“有一个便够了。”
孟攸没多想,她应了声,偏头看向云空。
许是兔儿灯太亮,在转角的暗处,她甚至看清了云空微微下垂的睫毛。
她的心脏蓦然一跳,手指不由攥紧手中的竹条,风将她的声音吹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紧张性的颤。
她问,
“云空,你这些日子在外过得好吗?”
云空没成想孟攸会问这样一句话,他的视线垂了下来,瞳孔微微有些放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委屈又似呜咽:
“殿下,奴过得很好。”
“只有一件事情,”
“奴很想你。”
青雀街的人流难得多了起来,人流拥挤,便显得喧闹许多。
他这声音不高。
却如同平地奏响雷声。
却也真的奏响了雷声。
因为孟攸发觉,自己的心脏又在跳动,她挣扎的颤了颤眼睫,强迫自己仰面看向云空,她张了张唇,吐出一句话:
“我在上京,也很想你。”
她看向云空时,这才惊觉云空也在一直看她。
他好似一直都是这样。
人的眨眼次数很多。
可他每当此时,都像是木偶一般。
目不转睛的、连眼睛都忘记眨的。
盯着她看。
她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由偏了偏头,心脏极速跳动而带来的燥热,让她的面颊耳垂都滚烫得如同热水,汩汩的冒着热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发声询问:
“你在忙些什么?”
云空盯着她熟透的耳朵看。
他想要摸一摸。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的主人本来就不是皇后,而是殿下。
此时殿下询问,他自是如同倒豆子一般的同孟攸翻来覆去的说。
但他隐瞒了福星是假冒一事。
孟攸侧耳听他讲话,不由蹙了蹙眉头,迟钝道:“母后看中了你的武力,所以派你出去做任务吗?”
云空点了点头。
孟攸偏了偏头,又道:“很辛苦吗?”
云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去杀人的。
他本身就是狩猎场出身。
杀人对于他来说,同吃饭喝水无甚区别。
云空却看着孟攸隐带担忧的眼神,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眼帘微垂,红痣委屈般的显露出来:“嗯,有时会辛苦。”
孟攸闻言有些心疼,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揉揉云空的头发,以表示安抚,可她高估自己的身高,低估了云空的身高。
云空却赶忙低下了头。
孟攸安抚他之后,又问:“那你算是母后的暗卫吗?”
云空开口道:“不是,奴的主人是殿下。”
孟攸被他这直白的话语,弄得耳垂通红,她的眼睛微微闪烁,低声嘟囔道:“云空,那你有点亏了,连加官进爵都做不到,明面上只能跟在我身后做个小侍卫了。”
云空同她道,长睫轻扫,视线同她平齐:“奴想一辈子呆在殿下身边。”
一辈子对于孟攸来说,太长了。
她害怕云空伤心,低低的应了声。
云空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心中哪怕再不想因他事而耽搁两人,却依旧垂下眼帘,同孟攸道:
“那我们去抓小偷,防止他偷财物。”
孟攸却惊讶的抬头看向云空,她顿了片刻,摇了摇头,神色微微有些落寞:“抓到他又如何呢?”
“送官吗?”
她又摇了摇头。
“青雀街作为上京最繁华一条街,今日又是花朝节,可依旧没有古书里记载得,人头攒动的场景。”
“更何况,”她的眼睫微微下垂:“我们路过的摊贩上,大多身着补丁,桌面上也放了些铜板,可我们这一路来,没有听见有人高喊小偷的情形。”
“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官府不作为。”
“二是,小偷未偷着补丁的人的钱财。”
“若是第两种可能,他也只是为了生存。”
“这生存虽妨碍了我,可我并不是需要这些银两活命,所以,对我而言,我不在意。”
“他既没有损害平民百姓的银两。”
“若仅损害富贵人家的银两,自有富贵者寻他事。”
“所以,不用追。”
她的长睫发颤。
“宫廷金樽白玉,上京今年并无灾害,街巷上却有打补丁者、偷盗者,这理应是……”
她顿了顿,坚持说下去:
“是皇族的责任。”
她同父皇说过奴隶来源不正,并不一定都是罪奴此事。
但父皇却似笑非笑看她,
告诉她,
女子不该管此事。
她生在深宫,长于深宫。
除了告诉父皇,她别无他法。
孟攸眼睫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又猛然睁开仰面看向云空,咬了咬唇:“云空,你做得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空沉默下来。
他杀的人,完全是皇后要杀的人。
皇后出身于清流世家,祖上曾出过三公,曾祖父是当时桃李满天下的文人,皇家忌惮,到了皇后这代,曾经名满天下的谢家,已经急流勇退,少有朝中做官的子辈。
而贵妃出身的程家底蕴不高,她的父亲曾是寒门子弟,一朝夺魁,名满天下,成为皇帝的新宠,后当今圣上上位,纳贵妃入宫,重用程家子弟。
没有世家的钳制。
圣上子嗣不丰,二皇子极有可能登基。
圣上的心思不在治理朝政。
前朝几乎成为程家的一言堂。
皇后膝下无子,这才仿前朝,为永安塑名声。
世家确实是坚定的保皇党。
可如今外戚当权,民不聊生。
世家在夺权。
他杀的,大多是程家官员。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好事或是坏事。
程家许也有好人。
但他的殿下更重要。
他此时只是颤了颤眼睫,仰面坚定不移的看向孟攸,低声道:
“殿下,奴永不背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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