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伊芙莉丝”的房间,阿诺并没有为妹妹的醒来感到放松,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原本沉闷的心烦躁起来。
一阵风吹过,走廊里的油灯暗了下来,显得阿诺的脸色十分深沉。
他本来都打算走了,但是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决定再回去看一眼伊芙莉丝。
很奇怪,以伊芙莉丝的性子,这时候只会希望人陪她,越多越好,所以他才会一直守着伊芙莉丝,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刚才伊芙莉丝居然把他赶走了。
索伊一直等在走廊里,远远就看见王子殿下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不禁起疑:不是说伊芙莉丝殿下醒过来了吗?阿诺殿下怎么还不高兴?
“殿下。”索伊小跑上前。
寂静的走廊落针可闻,阿诺压低声音,“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啊?”索伊有些愣,“还要去看伊芙莉丝殿下吗?”
阿诺没有回答他,心烦地将手套取下来扔给安德斯,回头朝着伊芙莉丝的房间走去,
只留给索伊一个背影。
“你在干什么?”
阿诺看见房间里的情景,心里那种不安的情绪似乎已经突破了临界值,将要爆发出来。
只见“伊芙莉丝”跪在床上,以一个极其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的床,床上似乎有一副图,画着几棵树,还有,几座坟?
“伊芙莉丝”见到自己进来,手一滑,手中的冰水晶掉了下来,滚了一圈,落到了地板上,而床上方才还清晰可见的图,也一瞬间消失了。
阿诺的眼神已经冷到了极致。
他把门轻轻带上,走到“伊芙莉丝”的面前,先是看了一下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床,想起刚刚看到的奇怪图像,才缓缓看向明显害怕的“伊芙莉丝”,不容置疑地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尼娜以为阿诺已经走了,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回来,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很紧张,施法的手渐渐失去血色。
怎么办?这要如何解释?阿诺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好骗的人。
阿诺的质问尼娜当然没有回答,她没有想出措辞,被逮住的她现在仿佛身处悬崖边上,害怕、恐惧充斥了她的神经,她对阿诺和伊芙莉丝都不熟悉,她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血脉相连的兄妹,他们之间的熟悉感不是朝夕之间便能洞察的。
看着阿诺逼迫的眼神,心中的害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手臂都要软了时,崩溃边缘的她,突然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都已经被人抓个正着了,还藏着干什么呢?
这是她的本性,她会害怕,但不会永远害怕。
阿诺看着眼下的人这瞬间的转变,眼中的寒光越聚越浓,强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这不是伊芙莉丝,绝对不是,爱哭鬼妹妹不会有这种神情,这种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眼光,他从未在伊芙莉丝的身上见到过。
“你是谁?”他突然捏住对方的手腕。
阿诺是使了劲儿的,尼娜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开始泛白,但她已经不在意了,她没有回答阿诺,她只是在想该怎么办?犹豫害怕的时候,她才不会把决定命运的权利交到别人的手上。
阿诺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冷静,看见刚刚滚落在地上的冰水晶,他想,他应该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他轻笑了一声,“哦?我以为你头都被砍下来了,居然还活着。”阿诺捏着尼娜的手腕,一丝力气也没有放松。
尼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伊芙莉丝呢?”阿诺偏过了头,直觉告诉他不要和一个巫师有眼神接触。
“殿下,你不敢看我?”尼娜见他转过了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
“恶魔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阿诺手上的劲松了一些,但是尼娜依然无法挣脱。
“你不看我,又怎么能知道伊芙莉丝在哪里呢?”尼娜突然贴了过来,几乎就在阿诺的耳边蛊惑的说道。
阿诺没有理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往后推了下,“花言巧语是你们巫师的惯用手段吗?”
尼娜无辜地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让你看我,只是因为,她就在我的眼睛里啊。”
阿诺依然是没什么反应,还是没看她,只是笑了一下,“我猜,你是想要给我施咒吧,让我看着你的眼睛,用意念?”阿诺虽然不懂巫术,但是他也听过巫师的手段,一是靠草药,二是靠意念。
算是被识破了,看来阿诺的确不太好糊弄,她本想让他失忆,但她不看自己,就没法念咒蛊惑他,这种巫术,必须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就想别的办法吧。
“你最好实话实说。”
“不然呢?杀了我吗?”尼娜听着阿诺的语气,分明就是在审问。
那自然不会,她现在顶着伊芙莉丝的脸,阿诺怎么可能杀她。
尼娜为伊芙莉丝献上祝福之时,他就站在旁边,他亲眼看见了女巫的真诚,那是伪装的还是真心实意呢?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尼娜时,她那眼里毫不服输的样子,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
在这一方面,他们是同类,所以他才会让安德斯将她带进宫来,不过是一个反抗命运的姑娘罢了,顺手给她一点希望而已,不过现在看来,这希望似乎给错了。
“宴会上的事,可能有隐情,你如果知道,我可以帮你。”宴会上的事疑惑重重,他当时就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质疑,但罗伦没有听进去。
尼娜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但是她选择了不要轻信,她把目光转移到了阿诺捏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捏的真紧啊,她突然就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让阿诺皱了一下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还没想明白他就感觉到了一股麻意从手上传来,随即蔓延全身,阿诺原本寒气逼人的眼神慢慢呆滞起来,他有些头晕站不住脚。
阿诺倒在了地上。
迷糊间,阿诺看见女巫向自己走过来,那双透彻的绿眼睛直直对着自己的眼睛,他听见了自己妹妹的声音,“殿下,如果没有把握,千万不要碰任何一个巫师,他们有各种手段对付你。”
然后他听见对方念了一句咒语,随即自己睡了过去。
尼娜的目的很简单,消除阿诺刚才的这段记忆,这最省事,不用再编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去搪塞阿诺。
尼娜腿一软也跪到了地上,她此时浑身被汗水湿透,衣服黏黏的贴在身上,头发也被汗水侵透,活像从水里走出来。
她喘着了几口气,应付阿诺耗费了她大量的精神,看着阿诺归于平静的脸庞,恐惧一点点消散,但还没彻底放松,消散的恐惧又如黄沙袭地般卷土重来。
怀着不安的心绪,尼娜将阿诺扶到床上后,坐到床尾的扶椅上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找自己。
然而过于沉重的心事如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要不采用最原始的办法,直接跑?
但是跑之前不能让阿诺一直睡在这里,还有自己对皇宫一点儿都不熟悉,能成功跑出去的概率应该不大。
尼娜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她连自己现在在几楼都不清楚,但是她必须的去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尸体,刚刚已经得到了一些信息,她明天得找个理由离开格兰瑟,去东边的树林里找找看,但是怎么出去呢?
不知这样静坐着思考了多久,门被人敲响了。
尼娜神经紧绷,几乎条件反射地冲门口问道:“谁?”
“邦妮。”是脆生生的女孩声音。
尼娜看了一眼阿诺,他在床上睡得正沉,过去把被子给他盖好,然后去给这个自称邦妮的人开了门。
门开了,公主的贴身女仆提着水壶出现在门口,咧着一口白牙跟她笑着,“殿下!”
见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尼娜那根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下来。
邦妮跟着“伊芙莉丝”进了门,她看见“公主殿下”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湿了。小女仆歪着头,奇怪,房间里也不热啊?然后看见了王子殿下,天啦,王子殿下怎么会在公主殿下的床上?
尼娜看了一会儿小女仆,思考她的身份,这不难猜,皇宫里到处是穿着这样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她年纪小,约摸着和公主差不多年纪,又能随意进入公主殿下的房间,应当是伊芙莉丝的贴身女仆。
“先进来,把门关上。”尼娜向着眼前的女孩说道。
提水壶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反射弧很长似的慢了一拍,听了尼娜的话然后缓了一会儿,原本呆呆的表情才逐渐放开,恢复了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
“我的殿下,您终于醒了,您出了好多汗。”小女仆关上门,立刻喋喋不休起来。
“我都要担心坏了,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小女仆一边说话,一边将水壶里的水倒进盆子里,一晃眼,又已经拿着湿帕子走到尼娜面前了。
她这话多的性格和急躁的动作,让尼娜有些恍惚,想起了安瑟尔,她养的小鸡仔全被自己弄死了,她该多难过?
“您需要吃点什么东西吗?厨房里还有汤羹。”
尼娜摇了摇头,她现在焦虑得一点饥饿感都没有。
温热的帕子轻轻拂过尼娜的脸,汗水被蹭掉,原本黏腻的脸也逐渐清爽起来,还从来没有人给尼娜擦过脸,很舒服,但她并不适应。
尼娜轻轻地拿过帕子,“我自己来。”
小女仆又愣了一下,她给殿下擦脸,殿下拒绝了吗?这还是第一次。
看着小女仆有些不解的神情,尼娜才发现自己刚刚又犯了一个小错误,她现在不是野生野长的尼娜,而是理所应当习惯别人服侍的伊芙莉丝。
尼娜尴尬地笑了一下,编出一个略显敷衍的理由,“你手太热了。”
好在小女仆缺心眼,殿下说什么她都信,“啊,一定是水太烫了,殿下,毛巾温度正合适吧?”
“嗯。”尼娜点点头。
擦汗的工作被“公主殿下”代劳了,闲下来的小女仆不禁把眼神飘向了阿诺,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偷偷瞟了几眼,然后做贼心虚地又看回了公主殿下。
“咳”,尼娜当然知道小女仆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王子殿下,他有些累了。”
“嗯嗯,”小女仆很给面子的疯狂点头,“殿下也很高兴吧,公主殿下醒过来,他真是在这里守了很久呢!”她完全不思考“伊芙莉丝”话语中的逻辑性。
眼前的小女仆单纯程度和安瑟尔不遑多让,也许是个突破口?
她暂时把刚刚险些被阿诺抓包的事忘掉,与小女仆攀谈了起来。
“艾琳?”
“对啊,是艾琳让我来的,她自己明明很担心您,但怕见到您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就不敢来了。”
艾琳,可能是另一位贴身女仆?
小女仆将铜盆用过的水又重新倒回水壶里,然后把洗手的铜盆放回原来的架子上,收好水壶和毛巾,向公主殿下道过晚安后,准备离去。但是“伊芙莉丝”突然叫住了她,于是她又转过身来。
“你还忘了一件事。”
“嗯?”
尼娜朝床上的阿诺一指,“他不能睡这。”
小女仆恍然大悟,“对啊,索伊还等在外面呢,我去叫他,让他将阿诺殿下带回去。”她又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手即将扶上把手时,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这已经是尼娜今天第三次使用魔法了,以前在约顿使用魔法大多数都是帮人,一天用多少次她都觉得无所谓,而现在每使用一次,都得偷偷摸摸的,这一次是窃取记忆,这种巫术需要将人控制住,只能乘人不备,如果不是亲近的熟人之间,几乎很难有出手的机会。
尼娜走过去用手贴住小女仆的额头,她需要一些小女仆的记忆,不用太多,她也没有兴趣窥探她的**,仅仅只是窃取了她昨天的记忆。
这个小女仆昨天全程都和另一个女仆在一起,应该就是她所说的艾琳,只不过艾琳看上去明显比她大很多,也许这个艾琳还是公主的家庭教师。
尼娜看到了艾琳和这个小女仆昨天一直在四楼和一楼之间来回跑,那么公主的房间就应该是在四楼,他们女仆应该都住在宫殿的一楼。
她还看见了她们围在一起吃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年长的老者,她们叫他帕特里克先生,十分尊贵,这个皇宫里还有更尊贵的男仆吗,他不是皇帝陛下的贴身男仆的话,那么就是这里的皇室管家。
坐在艾琳对面的也是一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但她们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于宴会的信息。
尼娜点到为止,她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个皇宫的布局,剩下的事,如果她很快摆脱这个困局,那都不需要了解了。
她放开了对小女仆的束缚。
“你可以去叫索伊了,邦妮。”尼娜从刚刚的走马观花中,已经知道了外面那个叫索伊的是阿诺的卫兵。
而单纯的邦妮甚至都没有感知到自己刚刚闭着眼睛动也动不了,只是好奇公主殿下刚刚不是还坐在椅子上吗?现在怎么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不过她实在是个老实的姑娘,只当是自己恍惚了。
“好的,殿下。”邦妮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为数不多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听公主殿下的指示找索伊去了。
而尼娜又重新走到了床前,看了眼阿诺。
床上的人睡得很安静。
尼娜并不知道,这是阿诺这几天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了。
“阿诺殿下,对不起,但我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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