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空倒坐在灵鹤身上，仔细交代过玉笙明日的事后，没有任何停留，迅速消失不见。
修真界各宗门每十年开放一次学宫，各世家子弟会依据自身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宗门前去学习。
这次正好是十年之期。
逍空甚至都无心去感慨天地无情，运筹帷幄，再次检查了一遍芥子袋中的各类丹药。
如今修真界问道分为六阶：着相，入微，物我，无为，自然，逍遥。
只有到了着相境，才算是从凡人蜕变成能够感应天地灵气的修士，如此才算是入道。只有入道者，才可进入宗门学习。林清风必须按时进入学宫，并于九日内进入着相境他才算全了因果。
这几日多加了外门弟子在山门轮值守夜，以防有前来拜学的修士前来却无人接待。
只不过多数人都有自己的灵宠或者法器，白日从四面八方飞来，只有些散修会老老实实走登山梯，但也不多，而夜间上山的寥寥无几。
所以说是守夜，也只是选个没人的地方修炼道法就是了。
守夜弟子抱臂默念道法，一点点装饰着自己的灵府。却碍于五感敏锐，不得不睁开眼从灵府出来。
“师弟，我怎么听着前面好像有马蹄声？”他心中疑惑，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瞧个清楚。
“我没听到啊？”另一人正正精神，紧随其后。
刚走两步，便听到嘹亮又高傲的鹤声。
心口微微一松，心想定是自己恍惚听错了。不必抬头，就知道那是浮云峰逍空真尊的那只聒噪的灵鹤。
灵鹤落地，斜眼蔑了两人一眼，就化作纸鹤躺在逍空手中。
“真尊。”
“嗯。”
收了纸鹤，逍空背着手隔着雨帘站在那里望向一片漆黑的山门。
“麻烦弟子记个名。”
两个弟子还算机灵，迅速拿出灵簿，刚想问名字，就听见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从前面的登天梯传来。
不是幻听，确实有马儿上山了。
声音平缓，带着些小心翼翼，而后夜里无人的山门阶梯一阶阶亮起来。
原本放松下来的两人屏息敛声，却在看见来人后，瞳孔猛然收缩，流露出几丝惊骇来。
磅礴大雨之中，一匹散着微光的白马驮着一个身穿红衣，全身湿透的少女缓缓走至山门前。
少女伏在马上，暗红色衣摆也遮不住被血染红的白马，青丝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鲜血从眼中涌出，滑过鼻梁，浸入发丝，又从白马的鬃毛中蜿蜒而下。
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死死握着一根毫不起眼的棍子，血水顺着指尖往下滴，不过一息染红了几人面前的石板地。
暗夜中，惊心动魄。
雷电划破长空，两人心中怜悯，低头不再去看。
逍空还算镇定，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看见林清风的第一眼就施法将雨水与人隔离，然后施诀往后山传了信。紧接着掏出一颗丹药用真气运化，缓缓渡入林清风体内。
“林清风，林间清风。”
他也没看后面的两个弟子，掏出个灵符，顺手贴在林清风垂落的宽袖上。雨水浸透的衣袍瞬间干爽，发丝干净。若是没有那些血迹，看起来也没那么狼狈。
“真尊，这...”
弟子有些许踌躇，提笔却迟迟不落。
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分明只余最后一口气。
“记上便是。”
“是。”那弟子也不敢再去反驳，赶紧记了名。
“师妹出自哪一世家？”
逍空微微一顿，又给林清风渡了些真气，“凡人。”
“非世家子弟。”
凡人修道，需登天梯。
天梯三百六十阶，着相前期弟子走一趟，就要耗去三成灵力，更何况区区凡人。
两人匆匆记下名字，刚一抬头，前面两人一马已经消失不见。
玉笙是在一刻钟之后到的浮云峰。
灵鹤直接将他带到了院子，然后就不再管他，幻化成一张纸鹤往院内主屋去了。
整座院子聚着阵法，主屋更是明亮。大门紧闭，听不出声音。
明日要伺候的应该是这屋子的贵人吧？他不再去看，找到那间放有换洗衣物的屋子自觉地去安顿了。
他的麻衣勉强蔽体，如今被雨淋湿，头发湿漉漉贴在后背，袖口顺着往下滴水，从头到脚都不成样子，狼狈不堪。
确实该收拾，若是惹贵人不快，谁知道那个修士会不会管他。
只是这一晚睡得不算安稳。
本就刚刚逃出，内心不静，隔壁屋子一整夜都隐隐传来声响。听起来不像是一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也扰得他无法入睡。
等主屋没了声音，他终于稍稍阖眼，迷迷糊糊睡了三刻钟就赶紧起了。
等收拾好自己，推门出去就见昨夜那个修士和另一个女修站在院中。
听见声音，逍空稍稍转头，透着些疲惫，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晚要老十岁。
“昨夜交代的都记住了吗？”
玉笙刚要跪下，逍空挥手，“不必下跪。”
“是。”他有些局促，低着头回复，“记住了。一个时辰换一次灵符，六个时辰点一次安神香，等贵人醒来，烧了传唤符告知仙君。”
逍空点头，“嗯，定不可敷衍。清风爱洁，醒来不舒服有你受的。”
“是。”
等玉笙转身，旁边站着的女修望着主屋终于出声。
“不过一次因果…”
“值吗？”
雾山前段日子就收到逍空的消息，早早开始炼制丹药，倒是些早就炼制熟练的丹药，没想到不够，逍空又拿来好些珍稀灵草，回来给她炼制。
这少女没有灵根。
逍空五百年修为加上无数灵草，化成一个以假乱真的伪灵根。
除非有人比逍空境界更高，不然无人会发现异常。
代价太大，昨夜两人已经产生分歧。
逍空却像是不在意。
“你我都到这一步，谈什么值不值。”逍空拿起腰间挂着的葫芦，喝下一口酒后满意点头。
“你别说，我的眼光就是好。昨夜匆忙也没检查下这小子的模样，没想到长相很可以。收拾好了，有两分俊俏的意思。”
雾山无语，不过也不反驳。
这两个孩子，确实赏心悦目。
她知道逍空找人伺候，绝不会只是伺候。不然这纸傀儡，要多少有多少。
逍空知道雾山的疑虑，也没想隐瞒。
“清风华盖，命定的孤寂之人。而这小子本命虽然坎坷，可天生灵根，与清风能隐隐制衡。”
逍空说的空泛，但只知丹药的雾山心中一惊，也不再去追问。
“行了，往后都未可知，你早些回去，这几日峰里事务就让木古管管吧。”
反正他也整日躲在魂灯殿叠蛐蛐，无所事事。
“说了。”
*
玉笙没有耽搁，手中拿着灵符轻轻推门进去。
入目先是暗紫色的地毯，往后延伸，有一张屏风挡在眼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他要伺候的贵人。
床帐由墨绿色的缎布挂下，浮着一层天青色的纱，四周垂落着尊贵漂亮的穗子，床上躺着一个漂亮到艳靡，脆弱到极致的少女。
只一眼，玉笙好像被钉在原地，无法上前。
是那个…他以为已经赴黄泉的公主。
刹那间他恍惚觉得自己正身在风月楼中被人欺辱，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开始疼起来，他甚至无法站立，脱力般跪倒在地。
难以忍受的、渗入骨缝的疼让他蜷缩在林清风面前的地毯上，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老天要如此玩弄于他？
原以为逃离了凡间的一切，却没想到…没想到一切不过是笑话！
他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玉笙，他没有重新开始。
假的！都是假的！
手中的灵符散落一地，红黄一片，让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没错，只要让她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对，只要杀了她。
杀了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他不会是风月楼的玉笙，他会是逍遥山一个不起眼的平凡侍从。
玉笙缓缓直起上身，向前膝行。
床上躺着的少女脸色苍白，衣衫没多久就会打湿，紧闭的双眼显出安然又惊慌的弧度，连带着眼睫上坠着的泪水多了两分楚楚动人，更加惹人怜惜。
强力疏通经脉的后果就是撕心裂肺的疼，林清风无法翻身，身上一层层冒出汗。
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会这样吗？毫无气力地躺在床上，往日张扬的气场全无，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玉笙眼中闪过一丝沉迷，而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月亮既然坠落，不该再想要升起。
只是逍空不是那等粗心之人，在玉笙尚未触碰到林清风脖颈时，周围布的阵法就将玉笙弹到一旁，伏倒在地。
看来，杀不了呢。
不过…他掏出怀中的瓷瓶。
杀不了，那公主，就多睡几日吧。
逍空嘱咐过，这安神香不可多用，虚弱之人用多了，致幻，甚至沉于梦境，再也醒不过来。
刚刚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他如往常般起身，将放在窗边的香几放到林清风床头小凳上。
一直睡得不安稳的少女好似察觉到危险，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只不过，身上黏腻的感觉一瞬间消失，浓郁的香味涌入鼻尖，少女不再挣扎，沉沉睡去。
床边少年动作轻柔，眼睫垂得低低，望着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女，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冷漠，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
梦中还是铺天盖地涌过来的鲜红，父皇的背影，母后涟涟啜泣的美目，一遍遍印在林清风面前，她在梦中一次次想要改变结局，但依旧像是要通天的金黄色阵法倏然出现，将她隔绝。
暗道关闭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丞相的声音。
“参见皇上。”
阴恻恻地带着小人得志的声音，而后...是利刃刺破血肉...
暗道狭小，烛火明明暗暗，林清风被前面人扯着，繁复的衣裙快要穿戴不住，总是往下滑落。前面人精美别致的步摇因为晃动打在林清风漂亮惊恐的脸蛋上，生疼。
她强忍着一直没有哭出声，等这会儿只有两个人，她终于扯住只往前跑的女人。
“母后！”
她向后缀，分明害怕到了极点，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一张小脸毫无血色，但浑身气势依旧迫人，只那眼眶艳红，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显露出一丝脆弱来。
“丞相叛国，为何我要跑？”
从出生那刻起，她就是整个焚轮国最尊贵的公主。极尽奢靡的生活过了十五年，就连身边的侍女观月听风穿着不俗，想要什么，父皇母后都会满足，从来不知失去为何物。
“我们只求你平安，知道吗？”
林清风避开女人的触碰，嗓间沙哑，生涩地反问。“你不跟我走？”
暗道口像是要传来响声，女人不理会女儿的怒气，只是又一次牵起女儿的手，向前面跑去。
“我不去！”
睡梦中的公主挣扎，眉头狠狠皱在一起，眼角甚至滑下了泪水，好似承受不住梦魇，即将醒来。
只是很快，挣扎间就会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安抚她，“没事的，公主，睡一觉就好了。”
接着就是浓郁的檀香，她好似失去知觉，又沉沉睡去。
反反复复。
除了第一天失态，之后三天玉笙就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按照逍空交代的一步步做着，只是香炉中的熏香从未减少。
他也不去自己的房间休息，每日快速沐浴结束，就跪在林清风床前，陪了三天三夜。
林清风是在第四日清晨突然醒来的。
空气中熏香浓郁，床边跪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少年。
男主：趁你病，要你命。
作者默默点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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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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