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话之前,顾元安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
如果李长锦不同意,那就算了,李长锦的身子骨虚弱本来就要多歇息,她也不方便打扰,待会她站在门外的屋檐下躲一躲雨,等等也行。
正院离顾元安的住处并不算远,可此时正下着瓢泼大雨,又黑灯瞎火的,即便撑着伞回去,浑身也要湿个透。
顾元安可谓是鼓起勇气才把话说出口,然而一说完之后,她突然间有些后悔了。
细细一想,李长锦这些天虽然帮了她很多次忙,但这并不代表李长锦能够容忍她的得寸进尺,毕竟她的存在对于李长锦而言,形如一道羞辱也不为过。
一睁眼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媳妇,恐怕任谁都不见得有多高兴。
顾元安只觉背脊上开始冒出寒意,谨慎地留意着李长锦的反应,却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连头都没抬。顾元安明白了,这是拒绝的信号,她当即道:“殿下,那臣女……”
她是想说不叨唠殿下,然后安分守己地从房寝内室退出去。
“可以。”李长锦忽然道。
顾元安闻言愣住了,怔看她半晌才发声:“……啊?”
李长锦性子虽冷,但却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她也知道如果换作寻常夫妻,两人睡在一起更是理所当然,顾元安这点小小要求,只是避个雨而已,李长锦没理由拒绝。
况且顾元安也是为了替她施针而来。
截断了顾元安的下文后,李长锦方才淡然地抬眸望向了顾元安。
这一眼扫去,只见顾元安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些眼睛,李长锦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也看清了顾元安眼中的情绪从慌乱到吃惊以及意外。
心道顾元安平时虽然处事不惊,但终究还是年少了些,尚且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这也好,如今她深陷危难之中,就需要顾元安这种既不愚笨,心思也不太过于深沉的女子,掌控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至于打乱她的部署计划。
“啊什么。”李长锦难得和颜悦色,清冷的嗓音夹着一丝戏谑,“嫁给我,让你觉得丢脸了?”
顾元安这下瞪圆了眼,一听李长锦这么说不管不顾了,立马脱口道:“没有!”许是一时情急之下,她连声音都来不及压下来,这一声‘没有’倏地响起来之后,好似整座房寝都回荡着她的余音。
“殿下,臣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哦?”李长锦将她这反应清清楚楚地看进眼里,“只是什么?”
及至回过神后,顾元安的脸颊蓦地烧了起来。
只是什么?
从始至终她的确没有觉着丢脸,出嫁那时候最多感到很是害怕。她害怕李长锦,也害怕看不到将来。可顾元安觉着自己清白得很,没有就是没有,并不心虚,可她如此急着辩解做什么?
看着顾元安红得好似滴出血的耳垂,一看此女子就是个禁不住挑逗的,李长锦适可而止道:“行了,你且安心等着吧。”
没有再追问了,顾元安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没见着李长锦有何不悦的神色,她缓了缓这才放下心来,向李长锦行了一礼,同她道谢:“臣女多谢殿下暂时收留。”
一边说着,一边却在暗暗地心有余悸,下回可不敢这般不知轻重了。
李长锦昏睡无意识的时候,躺在那里像个木偶似的,任由顾元安乖乖摆布,顾元安觉得就算自己说了什么话,李长锦也是听不见的,可只要李长锦睁眼一醒来,周身气势十足强盛,面对这样的李长锦,顾元安必须拿捏着分寸,一言一行都要斟酌着来。
同为女子,顾元安和李长锦相处的时候,能够细腻地感觉到,李长锦虽然不讨厌她,却也不怎么喜欢她。
她们今后可以互相扶持,可以共患难,但有些东西还是界限分明的,顾元安也是个识趣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中有数。
顾元安抬头时,对上了李长锦望来的目光,这次两人相视,顾元安的反应并不像初见那样心悸惊惧,而是较冷静从容了些,一双清亮的双眸似感激般地看着李长锦,而后慢慢地扬起了她的唇角。
顾元安这一微笑,礼貌中带着些许的客套和疏离。
李长锦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将纤长的指节屈起来扣了扣桌面,声音平静道:“本宫累了,驸马自便。”
落下话之后,窗外仍下着疾风骤雨,房寝内烛光摇晃着。李长锦回到了她的床榻上,只当顾元安这个人不存在,及至她躺着闭上眼,不知怎得却依旧无有睡意。
适才顾元安在她身上施过几针,让李长锦浑身的气血通畅了些。
今夜似乎不同以往,也兴许是屋内多了份陌生的气息,以至于李长锦的意识竟格外清晰。
李长锦将手抬起来捏着眉心,若有所思。因着房寝归于安静,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能清楚地听见顾元安正在蹑手蹑脚地往外室走去,也能听见她在外室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直到雨停了,红烛也燃烧到了底端,以及一声极轻的开门声,和伴随着顾元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长锦这才止住了思绪,锁着眉尖陷入了新一轮沉睡。
* *
秋雨下过一夜之后,空气湿润,次日便是万里晴空。
接下来这两日,顾元安忙着搬院,和阿否着实废了一番不小的功夫,最终又搬回了正院去住。
因着镇国公主府人少的缘故,明面上的人总共加起来还不到十个,所以没有多少帮手,顾元安这个驸马只好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了。
李长锦的正院比起顾元安的小破偏院,大了整整三倍不止。
又因着李长锦时睡时醒,捉摸不定,顾元安她们搬东西时皆是轻拿轻放,说话不敢大声,生怕吵到了镇国公主安眠。
隔着镇国公主的房寝不远,顾元安找了个合适的房间,最后与李长锦做起了邻居。
及至午时,待一切安妥完毕,顾元安方才坐下来歇口气,正端着茶杯喝水,春兰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直接就道:“驸马,有个叫齐知礼的女子,说是寻你有话说。见还是不见?”
顾元安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张口想说不见,不过及时止住了话音。
她转念又想着,万一齐知礼寻来真有什么要紧事。
镇国公主府是个什么地方,齐知礼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齐知礼没被守卫拒之门外,春兰竟也特意前来询问,想必齐知礼应该是得了旨意才被允许进入公主府。
想到了这点,顾元安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尽量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态,从容道:“知礼是我的好友,也是齐国公府的五姑娘,你请她进来吧。”
这句话,顾元安故意强调了下齐知礼是齐国公府的五姑娘,免得春兰动起了什么歪脑筋。
春兰拉着张脸:“驸马稍等,奴婢这就去。”齐国公府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恩宠正盛,再加上齐知礼又持有皇帝的圣谕,春兰自然是不敢随意怠慢。
镇国公主府处处都是眼线,除了顾元安以外,一向沉寂的公主府这还是第二次有陌生人登门。
春兰离开后,顾元安考虑到齐知礼第一次进镇国公主府,怕她初来乍到被吓着,顺道就让阿否跟着去了。
不久,齐知礼到时,顾元安正在窗边沏茶,动作看起来虽是不太熟稔,但却不疾不徐,滴水不漏。氤氲的薄雾缓缓地飘上她的眉眼,更衬得她神色专注且认真。
屋子里只有顾元安独自忙着,身边并无一个婢女服侍。
齐知礼来得心急,只想尽快见到顾元安,但她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幕场景。齐知礼站在门槛边上突然停下了脚步,鼻子蓦然一酸。
从前顾元安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打小也是被众人捧在手掌心娇生惯养长大的,这种烹茶温杯的精细活,何须她一个堂堂侯府少主子亲自动手。
此处与之前在定侯府的闺房自然不能比较,可一眼望过去尽是简单的陈设,真真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齐知礼只是站在门槛边上,都能闻见一股子尘封多年的味道。
且这一路上走过来,除了领路的丫鬟和阿否,她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令她十分奇怪的是,整座府邸分明空空荡荡的,背后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似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显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来。
真不知顾元安在这处鬼地方怎么待得住?
齐知礼如此越想,鼻端越发酸涩。
“少主子,”阿否步伐轻快地先进了门去,笑着回禀道,“齐姑娘来了。”
趁顾元安此时还未回过头,齐知礼赶忙背过身,敛起无数的伤感,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过来,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方才迈进门槛。
她并不想被顾元安发现自己的难过,齐知礼脸上扬起了笑容,凑过去好奇道:“元安,你在干什么呢?”
顾元安转头见到齐知礼,眼神顿时明亮了一下,心中高兴得很。
但她抿着唇没说话,而是示意阿否前去把门关上了,这才直起半弯的身子,拉着齐知礼在自己身边坐了。
“旁人对镇国公主府都是避之不及,你齐五姑娘倒好,吃了豹子胆了偏送上门来。”顾元安说着,伸手惩罚性地去挠齐知礼的腰窝,她压低声道:“镇国公主府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顾元安心中高兴归高兴,但还是担忧齐知礼的安危,这些日子以来连定侯府的人都没来过一次。
“知道知道。”齐知礼被她挠得破声而笑,赶紧扭身到一旁躲避开来,向顾元安讨饶:“我知道镇国公主府很危险,可若不是你在这儿,我才不来呢!”
京城里一众同龄的闺秀中,顾元安和齐知礼从小最是交好。
可谓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又因着长辈们时常往来,她们自幼一起成长,感情自是无比深厚。
齐知礼这么说,让顾元安既是无奈,又是感到一阵抚慰。也许这就是知己吧,明知镇国公主不是个好地方,齐知礼为了她也要冒险。
两人一闹,随后互相笑了一通。
见着顾元安依旧明媚呈美,并没有被此时落魄的处境所影响,齐知礼总算没这么心堵了。
“不过你来得正巧,我今日刚搬了新院子,你是第一个,也是我唯一的贵宾,我这虽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但茶还是有的。”顾元安唇边泛起了浅浅的笑意,一边斟茶倒水,一边含笑道:“只是我许久未泡,沏茶手艺怕是生疏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别,我哪儿敢笑话你啊。”
当着顾元安的面,齐知礼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自回门宴之后,恐怕满京城的人都不敢随便笑话。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比较好。
因为如论如何,顾元安和顾少林都是定侯府的人,姐妹俩个一损俱损,总之定侯府的颜面都在那场回门宴上给丢尽了,顾元安虽然毫发无损,可最终伤的到底还是她。
但齐知礼每次回想起当时回门宴上的场景,还是觉得大快人心。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痛死她们,尤其是那个带头找顾元安麻烦的顾少林,不但被亲爹狠狠扇了一巴掌,听说还连续跪了两天祠堂。
回门宴这场风波于是就在镇国公主出府之后,彻底平息了下来。而那些参宴来看热闹的闺秀们,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稍后,齐知礼半点也不浪费顾元安亲自烹的茶水,及至悉数入了咽喉,舒了口气,凑近她一些,才神神秘秘道:“我此番来是同你报喜的。”
顾元安闻言不明所以,如今她进退两难,随时可能没了命,又哪里来的喜?然不及顾元安将疑惑问出来,齐知礼越过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小声道:“就在一个时辰前,皇上应许了你在大理寺当差,下个月即可上任。”
听完齐知礼这句话之后,顾元安委实吃惊,愣了好半晌,不可置信地道:“真的?”
原先同父亲商量的时候,顾元安还不抱多大希望,尽量先争取一下,成不成全看天命,没料想这才过了不到四日,忽然就有了眉目。
还是补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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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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