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体内的毒性暂且安稳了,经过充足的歇息,李长锦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也恢复了些许神采。
只是她这随时醒来的架势,让顾元安有点措手不及。
李长锦似乎体力不支,调整姿势将背依靠着床头。她刚那一眼扫过去,不禁轻轻挑眉,意外发现顾元安今日上了妆,顾元安本就姿色天然,身段纤长,添了妆后比起上次显得更精致了些。
她心知自己最近醒得太过异常,也将顾元安措手不及的反应看在眼里。
“站在那做什么,不是来喂药的么?”李长锦平静地瞧着她,先开了口询问道。
她一出声,顾元安不禁轻咬了下嘴唇,再不迟疑,立时小步上前:“是该喝药了,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嗯,好些了。”李长锦淡淡道。
“殿下身子骨十分虚弱,还是要多躺着休养。”顾元安仍是攥着托盘,把握着分寸道:“如果殿下有什么吩咐,我来做就好。”
顾元安的声音轻柔,如她性子一般温婉,但并不虚伪作态,与晋束假惺惺的寒暄问候完全不同,李长锦甚至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关切来。
关切?李长锦眼中划过诧异,她被这个词语悸了一下。
李长锦早已关闭了自己的心扉。
早些年,她性子并不是此时这般不近人情的,她是大缙朝皇女,政绩斐然,也是先帝曾经亲口承认的最满意的继承人,朝臣更是敬服她。也当然,惧怕李长锦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时候的李长锦,意气风发志气满满,正当她准备开创新一代盛世时,如果不是遭受了亲近之人毒手,她根本不会沦落至此。
旁人怨恨、畏惧于她,恨不得避之十丈远,且这些年来,李长锦冷暖自知,早看透了世态炎凉,顾元安此女子倒好,这一个多月替她把脉扎针,风雨无阻。李长锦拧起了眉,难道真没什么目的?她一个躺在床榻上等死之人,身无分文,名声狼藉,顾元安又能图谋到什么?
据她所知,顾元安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就算被赐婚冲喜,为了自保其身,等着她薨就是了,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如果不是看在顾元安任劳任怨侍奉的份上,上次回门宴之事,李长锦还真不一定出府。
不过,顾元安是否待她真心实意,待会试一试便知。
李长锦的眸光深沉了些,正想回应她的时候,却察觉到顾元安的脚步忽然顿了顿,接着就见她转过了身。
旋即在李长锦视线的注视之下,顾元安放下托盘几步上去,竟是先将大开的两扇窗户关上。
李长锦心思缜密,是个注重细节的人。无论顾元安有无目的,李长锦默默看着她这一举动,唇角微勾,难得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只可惜的是顾元安还没来得及转身,及至她再走过来时,李长锦依旧是她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刚刚一阵冷风从窗外刮了进来,颇是寒凉,顾元安当时心想着可别把李长锦冻坏了,就李长锦那虚弱不堪的体质,小小风寒真的能要了她的命。
除此之外,顾元安就没别的想法了。
前几次喂药的时候,李长锦都是躺在床榻上任人宰割的状态,顾元安当时并无多少顾忌,反正昏睡中的李长锦也不知她在做什么,可以无需顾忌,可如今李长锦不但苏醒了,还坐起了身来。
她总不能掰开李长锦的嘴唇一勺勺灌药吧?顾元安随后将托盘放下了,双手捧着药碗,有些迟疑地站在李长锦身前。
李长锦却还记着试一试顾元安到底真心与否,明知她在纠结什么,不及顾元安开口,李长锦很是贴心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本宫身子不适,手上无有力气,驸马喂本宫喝吧。”李长锦掩唇咳了声,嗓音略微沙哑。
李长锦依然背靠着床头上,说完还轻轻喘了口气,似乎有气无力的模样。她褪去了冷漠的神色,收敛起眼中的锋芒,只凭一张苍白的脸,就已很是柔弱的姿态。
一见李长锦这般病恹恹的,顾元安果然心软了,既然镇国公主发了话,她也就只好照做。
毕竟嫁给了镇国公主,服侍镇国公主,也算是她作为驸马的职责。
小心翼翼在李长锦身侧坐了,顾元安抿着唇,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拿着汤勺搅拌了下药碗。她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相反还很细心,每舀一勺都会放在自己唇边吹一吹,等不那么烫了,再往李长锦的嘴边送去。
李长锦一边将药喝下,一边眯着双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顾元安的微小反应。
因着近距离地打量,目光扫过这张脸的每寸肌肤,她更能清楚地看见顾元安眼眸中的情绪,也能在顾元安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缩影,在顾元安的眼中清晰且明亮。
李长锦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无论是老奸巨猾还是忠厚和善,是真是假一眼便知,李长锦看人一向精准,偏偏在顾元安这里挑不出她的毛病来,也偏偏在晋束身上看走了眼。
相比内心隐藏着阴谋毒计的晋束,李长锦却更愿意相信眼前的顾元安。顾元安或许对她是没有坏心思,除了盼着她薨……
药碗快见底的时候,李长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忽而问了句:“你不怕我吗?”
顾元安一愣,指尖跟着颤了颤,汤勺上的药汁险些撒了出来。她没想到李长锦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顾元安连忙稳住,平稳地将汤勺递进李长锦口中之后,方才老实道:“起先很害怕。”
她只是从传言之中听说过镇国公主,丝毫不了解李长锦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至于出嫁前的那天夜里,顾元安失眠了,整晚都没睡着。
“是吗。”李长锦声音淡淡的,眼神似笑非笑,“那现在不怕了?”
顾元安并不是爱撒谎的人,垂眸窥着李长锦放在床沿上的手,小声道:“一点点。”
更多的是敬重。
她虽是没有表现出惧怕李长锦的神色,但李长锦这个人就像一座大山似的,让顾元安莫名地顶着股压力,使得顾元安与李长锦相处起来总是有些拘束,言谈举止便放得不是那么开。
面对晋皇后那样的人物,顾元安尚能半分从容。
就好比此刻,李长锦不苟言笑,抬手顺了顺鬓角垂落下来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道:“世人都说嫁夫从夫,纳夫从妻,如今你嫁给了本宫,虽说不是心甘情愿之下,但你既入了我镇国公主府的门槛,自然就是本宫的人,理应与我共同进退。”
话音刚落,李长锦冷眼一转,她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抵在顾元安的胸口上:“明白么?”
李长锦声音不大,却犹似寒冰覆在了身上,满含着威慑力,这一瞬间,顾元安只觉李长锦放在她胸上的好像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剑。
即便无形,也能感觉到它的威胁。
顾元安喉咙发紧,绷紧了身子,她知道李长锦这句话是在试探。顾元安抬了抬眼,望进李长锦深邃眸子深处的那一刹,几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明白。”
李长锦嗯了声,继续道:“本宫病重,这一次折腾不起了,不能陪你一起入宫。”顿了下,她眸中绽放寒意,神色冷淡,声音却依旧平静:“护好你自己,如有人敢来欺负,尽管还手就是,出了事自有本宫顶着。”
“此番去,无论晋皇后说了什么,不要信她。”
难得李长锦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顾元安的心就跟爬山坡似的起起伏伏。只当李长锦提到了“晋皇后”的时候,她脑中突然闪过了一种念头:难不成李长锦醒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话?
还真有可能。
上回李长锦和晋皇后两个人争锋相对,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顾元安这时才觉出,李长锦的的确确是个危险人物,即使她病弱得毫无招架之力,却仍然让人不敢小觑,连晋皇后在她面前都弯下了腰。
难怪皇帝和晋皇后如此防她。
到了此时,顾元安谁都不大敢信任,但却又不知为何,李长锦带给她的那种特殊感觉难以言喻,既是危险又是安心的复杂交织。她觉得李长锦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那……我能相信你么?”
顾元安站起了身,把空药碗放回托盘上,暗暗摒着呼吸,低眉顺眼地伫立在李长锦身前。
李长锦很意外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因着顾元安直起了腰肢,她则抬起下巴,静静地仰视着顾元安,直到看出了顾元安的紧张,她倏地笑了声:“当然,你也只能相信我。”话落,李长锦闭上了眼,一想到晋束便再无兴致,漠然地下逐客令:“早去早回,本宫等你。”
静了片刻,耳畔方才响起了顾元安的低声:“殿下注意身子,臣女告退。”
李长锦听着她那轻轻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了门边,这才睁开了眼。李长锦沉吟片刻,而后将手撑着额角,似有点担忧,自顾自地道:“顾元安,你可别让我失望。”
李长锦承认自己需要顾元安去安晋皇后的心,也需要顾元安去放松那些人的警惕。顾元安只是这盘棋局中突然出现的一枚棋子,既然是棋子,那就发挥它的作用。
她已经醒了太多次了,势必会引起宫里人的重视,所以这时候必须装聋作哑。
如今晋皇后盯她盯得紧,自从回门宴回来之后,李长锦都能察觉到公主府周边加派了暗卫,而她眼下唯一能利用的人,就是顾元安。而且半年之内,她也必须护顾元安周全。
如果她死了,顾元安也活不成。
李长锦躺在榻上,皱着眉盯着帐顶良久,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怎么布局。
半年之后,就是她离开京城之时,如果要把顾元安带走,那么顾元安与定侯府的关系就必须彻底斩断。
李长锦这边暗自谋算万全之策,那边的顾元安已经坐上了齐知礼的马车,正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大冷天的,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齐知礼同她聊了几句之后凑近时才发现,她惊讶地摸了摸顾元安洁白如玉的额头,“很热吗?”
临近十一月,连呵出的呼气都凝成了一团白雾,却见顾元安生生溢出了满头汗珠。
齐知礼摸了一手的汗水,顾元安这时却舒了口气,放轻松了下来,旋即掏出块浅色帕子,温柔地拉过齐知礼将她手上的汗水擦干净。
她抿了下唇,半开玩笑地解释道:“没事,就是想着见你,所以出来走得急。”
说出来有点丢脸了,她才不会说是被李长锦生生吓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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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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