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众所皆知,顾家两位姑娘并不和睦,上次回门宴顾少林处处针对顾元安时的情景,李长锦早已见识过顾家二姑娘的野蛮劲。
她们才刚落脚,顾少林的人立马请顾元安一叙,定然来者不善。
李长锦原先打算陪顾元安走一趟,有她在场,谅旁人也不敢放肆,不料两拨人赶巧了,李代的人闻风也迅速赶来。
“公主殿下,皇上有请。”带头之人满脸堆笑,正是去定侯府传旨那位太监。
他偷瞄了一眼顾元安,脸上笑容堆得更加浓郁,充满意味不明的暧昧。
这一下突然来了两方的人,猝不及防的顾元安并没发现他的冒昧,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李长锦。
手不自觉得就拽住了李长锦的衣袖,那种心慌慌的感觉,渐渐又开始弥漫。
顾少林请她一叙是不怀好意,那么李代召见李长锦完全可以用阴谋诡计来形容,毕竟这兄妹俩经历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李长锦已经虚弱无力,哪里招架得住。
太监偷瞄顾元安那一眼而表露出的情绪虽只是一瞬间,李长锦却是瞧得真真切切。
她上前半步,眉头一皱,目光更冷了些,那太监见状倒也机敏,赶紧后退半步,屈膝恭敬地道:“公主殿下,请您移步。”
“驸马,也请您移步,娘娘在等您。”顾少林的奴婢见状暗喜,天助我也,赶忙再次提醒。
李长锦并未搭理这两个人,侧身见到顾元安脸上没了方才的明媚笑容,顾元安一双眉头笼罩着挥不去的担忧。
“有我在,不必多虑。”安抚她的话只简洁说了这一句,李长锦轻轻拍了拍顾元安的肩膀,柔声道:“宴散过后我们便回家。”
她向来端庄从容,口吻淡淡平稳,落日余晖之下显得苍白的面色依然平静。
“好。”顾元安点点头,看李长锦镇定自若,心里也有三分底气。
有旁人盯着,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可她仍然十分担心,靠近李长锦之后顾元安抬手体贴地拢紧她的外袍衣襟,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殿下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李长锦微微漾唇,在顾元安松开自己袖子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
这一亲昵举动稍纵即逝,却让顾元安心头的阴霾去了大半。两人各自分开,顾元安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地走了一段路,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望见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模糊。
顾元安心慌意乱,李长锦倒是从容依旧。她自小出生在这皇宫里头,因为受宠的缘故,少了诸多繁琐的宫规束缚,宫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故而对周围这些环境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当真有种故地重游的滋味。
路上还遇到几个熟面孔,有先帝妃嫔,也有文武臣子,他们见着她之后,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是,谁也不敢上前打个招呼。
唯有赵阁不怕死,见她踏进了走廊,笑容满面地迎着她而来,正经行礼后寒暄了一番。
终究来到了目的地,殿外台阶下李长锦静静伫立,抬头望着悬空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日月同辉”四个字,这是她年少时,微醺间亲自提笔写下。
当时她父王觉得不错,生生地写出了大缙的恢宏气势,不但奖赏了她,还将它挂在了此处。
“这里,原应该属于你的。”女子声音从背后传来,含着惋惜。
一向对女子沉默不语的李长锦,难得接了句话:“它的确属于我。”
“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它。”晋皇后走近前去,与李长锦肩并肩而立,含笑道:“自由自在的感觉,如何?”
“拜你所赐,感觉甚好。”此刻已是黄昏降至,阳光倾斜到身上仍是暖的,心中的冰冷寒意却是没有融化半点,李长锦负手而立,挺直的背脊犹如腰间佩戴的玉佩青竹,宁折不弯。
“长锦,你还没考虑清楚吗?把东西交给我,我可以在皇上那里求求情,今后放你出府自由,并且恢复你以往的荣耀。”
晋皇后认真地提建议,她坚信这世上没人喜欢被束缚、被软禁。
唯独李长锦看透生死了一般,有时竟还主动求死,但她偏就不如所愿。
晋皇后不依不饶地揪着这东西不放,这在李长锦看来却属实可笑,然而晋皇后又要再次失望了,李长锦开口回答的仍是那句:“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呢?换了以前我便信了你,但如今我不相信你,因为你太会藏了。”晋皇后闻言笑了笑,信誓旦旦地道:“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你会自己主动交出来。”
李长锦垂眸不言,懒得多费口舌之争,烦透了晋束永不止境地试探。
“大梁这一趟来得真不是时候,大缙无疑陷入了内忧外患。”见李长锦又露出了她那副厌世的姿态,晋皇后不禁苦笑,识趣地转移话题,“大敌当前,你感觉如何?今晚恐怕是一场硬仗,身子可还顶得住?”
大梁使者直接冲她而来,李长锦抿唇,将双手藏进衣袖之中背到身后去,她背脊挺拔,眉宇间清雅淡然:“拖皇后的福,药不错,撑三个时辰不是问题。”
“三个时辰,足够你应付了吧。”晋皇后双眼一亮,当即循循善诱,“若你听我的话,这药我可以天天给你,解你身上的凌寒之苦。”
“大梁来了多少人?”李长锦问道。
“李长锦,你当真不怕死!凌寒之苦每次发作,都比上一次更凶猛!更痛苦。”
晋皇后面色凝重,她发现自李长锦来到了这里之后,交谈的过程竟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过她,李长锦眼中再没了她的身影。
李长锦,到底是有多厌恶她呢?
厌恶到只有痛才能让李长锦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自己的执着、她的目标、她的志向,即使被困,也永不磨灭。
再且身边多了个温婉善良又会医术的驸马,她身上的痛早已经不再难熬。
莫名地想到顾元安,李长锦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心头上的燥动消了些,她垂眼瞧了瞧别在腰间的青竹玉佩,冷声道:“如果你不想被大梁看出破绽,回答我的问题。”
“一百左右,全是精锐。”再次被忽视的晋皇后无奈地答道,李长锦永远不肯正视她提出的诱惑,永远不肯向她低头弯腰。盯着依然风华绝代的女子看了许久,晋皇后压下复杂的心思,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人数虽不多,但为首那人却是你的旧相识……杀父之仇的旧仇人。”
得知来人是被她诛杀的大梁将军之子,李长锦闻言反应倒很平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无可厚非。
何况她年少时的雄心壮志,也不止灭掉一个敌国大将军,只可惜刚刚踏出第一步,就夭折在了摇篮之中。
“本宫命不长久,”李长锦开口道:“如果我死了,你能护住大缙?”
“不能。”晋皇后这一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问题,“所以你不能死。”
说完她含蓄一笑,看向李长锦时眸子里重新绽放炙热的不甘,自嘲道:“无论我怎么努力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笼络人心,仍然比不上当年那一仗你立下的威严,所以只要你活着,便是横在大梁的一根锐刺。”
“可有时候……我又希望你去死。”晋皇后不加掩饰地叹了叹气,声音轻轻地说道,“为了我的孩子,请镇国公主再等等吧。”
李长锦听明白了她话中意思,只要扶持幼主站稳了脚跟,留不留着昔日威慑天下的镇国公主,已经不重要,她漠然道:“本宫是生是死,全凭皇后娘娘一句话而已。”
事实如此,晋皇后闻言得意地笑了笑。
虚闭的大门此时隐隐传来李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区区一个大梁,兵马不及二十万,即便真要打起来,难道就没办法了吗?满朝武将,竟无一人可担当吗!”
“陛下息怒。”有人回道,“大梁此番而来,并非一定要开战。再且,镇国公主……”
李代的贴身太监匆匆进门之后,话音戛然而止。
听到镇国公主在外,众多大臣纷纷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李代终于宣她觐见。
***
如今顾少林已是宫中尊贵的皇妃,婢女明面上对顾元安恭恭敬敬的,私底下却并没有因顾元安是少主子的身份就卑躬屈膝。
顾家二姑娘的性子飞扬跋扈,久而久之其贴身婢女自然也养出一股仗势欺人的架势。
甚至远离李长锦之后,带头领路而去的婢女急匆匆前去,都不曾回头看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似的……
“入宫数月,你们可还习惯?”跟在婢女身后的顾元安忽然轻声问道。
婢女听后一愣,像是没有听出顾元安话中的关怀一般,只以为顾元安是在打探顾少林最近的近况。
顾元安脾性温和,淡泊明志,从前在定候府时很少与人生气,这些她是一清二楚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和自家主子明里暗里地配合着欺负顾元安许多回,却能安然无恙。
从前顾元安从未计较,顶多冷着脸不搭理她们而已,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平衡状态,但她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僵硬。
虽然皇上已半个月没有踏进主子的寝殿,但自然不能让主子被看低了去。
于是顾元安出于本是自家人的关心在她看来就成了挑衅,婢女回头望过去眼中带着有些明显的敌意,面上却炫耀道:“好得很,皇上宠爱娘娘,娘娘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想必再过不久,皇恩浩荡,顾妃娘娘便要怀上龙嗣了,为李氏宗室开枝散叶!”
婢女的表情十分得意,听起来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
顾元安默默无语,倒无话可说了,近日来听闻一些传言,却与她说的相反。
先不论顾少林受不受宠,即便她真的怀上了,在心机城府极深的晋皇后手底下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宫中规矩繁多,比不得家里,你是顾妃身边最贴切的人,凡事要谨慎仔细着点。”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血脉,明知对方处境,顾元安尚且做不到置之不理,虽不能帮什么,只好仍轻声叮嘱道:“入宫之后家族责任重大,你虽是奴从,但肩上担着的便不是一个人……”
“少主子,奴婢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从!”婢女出生寒微哪里懂得什么家族责任,听得头皮发麻,忙不迭打断顾元安,挤出一抹笑容道:“少主子,这些大道理您还是对娘娘说吧。”
顾元安彻底无言以对了,连婢女都听不进的话,她那二妹妹又怎会听进去。
脚下的路越走越偏,直到周围已然不见几个人影,偏僻的地方这让顾元安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
对方说是叙旧她是半点不信,她们姐妹之间早已种下了隔阂。
不过顾元安想到顾少林已经是皇妃,此处又是戒律森严的皇宫,她心想,即便折腾顾少林也该会收敛些,不至于闹出麻烦事来,可顾元安到底是低估自家妹妹的顽劣性子。
“劳烦驸马在此稍等片刻,容奴婢前去通禀娘娘。”那婢女落下话之后,不等顾元安反应过来,砰一下把门关上。
清脆的落锁声随之响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兴奋的齐知礼跟随母亲入宫。
一片嘈杂声中齐知礼到得还算早,进宫门时碰巧遇见跟随谢符前来的赵阁,趁长辈们在前方叙话说事,她偷摸将赵阁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见到元安了么?”
镇国公主的车驾一入宫,消息就已传开,两人在路上也早已听闻。
“世子你比我先来都没遇见,更何况我这后来者。”两人同朝为官,平时公务就有所来往,私底下也有些交情,赵阁不给面子地白了齐知礼一眼,把她手轻轻拍开,“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齐知礼被打也不气,搂搂抱抱地挽着她的胳膊半个身贴上去,赵阁见识过这人的报复心有多强,见状暗道不好当即就要把她拉开。
“阁阁,你我都是未成婚的女子,拉一下手不要紧的。” 齐知礼却先嗲着声开了腔。
这声一出,瞬间就引得前面一行人回头,齐知礼行事虽然风风火火的,但在外还算正经。
赵阁惊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齐知礼满脸笑容,已经松手端正地越过她迈步往前,留下赵阁一个人风中凌乱,满脸通红,恨不得遁地消失。
年轻女子间打闹,齐国公也没多想,只是朝齐知礼呵斥了一句:“这是皇宫,注意言行举止。”
“无妨。”谢符在一旁帮腔:“世子爱玩闹,难得不被众多规矩束缚,随她性子好了。”
齐国公板着脸:“真要随她性子去了,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福祸相依自有定数,而你我不能左右。”谢符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宽心,一切步入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
齐国公缓和面色,终是叹了口气,忧愁道:“这孩子年纪大了还没成家呢,兴许成家了就收心了,谢寺卿朋友多,有空帮忙留意些好郎君……”
方才还高兴的齐知礼脸色一跨,就见赵阁凑上去附和道:“齐国公言之有理,世子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
齐知礼一听气得很。
大梁使者的接风洗尘宴,皇帝同样设在了延殿,却比起小公主的满月宴还要热闹些。
除了皇室亲眷,文臣武将也来了不少,不但殿内坐满了,广场陆续仍有人前来,品阶较低的官员便坐了殿外。
齐知礼原以为来得早,可以同顾元安说说话,没成想一来只见李长锦落座于席上首位,身边陪着的并不是顾元安,而是晋皇后。
旁人都不敢离她们两个太近,生怕被殃及鱼池似的,周围愣是空空荡荡。
齐知礼也没那胆子去问李长锦,嘀咕道:“这筵席都快开了,也不知元安那边什么情况。”莫不是迷路了,齐知礼着实担忧,报仇的心思很快抛诸脑后,拿手肘捅了捅赵阁的腰:“你与镇国公主曾有私交,要不你去问问镇国公主?”
虽没搜着顾元安的身影,但在望见李长锦之后,赵阁也就放下了心来。
“你可别害我,赴宴之前我可没吃熊心豹子胆。”赵阁哼了声,她能进入内殿还是依靠谢符才有的资格,“皇后娘娘守着镇国公主,外人尚不敢言语,我一个小小臣子哪敢贸然多嘴。”
她清楚地记得,顾元安是下午从大理寺被李长锦接走。
“只怕没这么简单。”顾元安一个甚少入宫的人,在这宫中能有什么事,齐知礼最熟悉她了,皱眉道,“我担心……”
话说到半句,便被门边传来的一阵骚动声响止住了,只听一道男子并不掩饰嘲笑的朗声传入殿里:“传闻大缙多有虎头猛将,今日一见,堂堂中原儿女,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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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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