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犀和很快带着顾真娘前去内院安置,在她们走后,刘明月单手托起下颔看东方鱼,笑得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阿鱼,生辰当日喜提第二份工,开不开心?”她的咬字具有一股格外疏懒的调调,此刻尾音扬起,尤带轻快雀跃,与她眸光中流露出的情绪别无二致。
明月楼刚刚建成时,东方鱼心中虽有诸多疑虑,仍是果断答应了给刘明月做副手。
只是这三年里明月楼收到的委托实在太少,且都是不怎么需要费心的小事,故而一直未轮到东方鱼走马上任。
这会儿东方鱼不轻不重地剜了刘明月一眼,低哼一声:“真是上了你的贼船。”
而刘明月面上的笑容愈盛,将手伸向东方鱼的凌厉的剑眉抚了抚,意味深长道:“整日钻在越骑营里不着家,好久没见你原本的模样了,本人甚是怀念。”
四角桌上燃着的烛火噼里啪啦作响,东方鱼一把握住她的护腕,沉声撇开话题:“今早不是说要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做宵夜?现在,还不动手吗?”
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过来,刘明月的手瞬间从她尚未收紧的束缚中挣脱,眼底滑过几道不容忽视的尴尬:“呃,这个……煮个面怎么被你说得像要杀人越货……”
“殿下,陆公子请仆问您,您先前嘱咐的长寿面,现下可否要呈上来?”恰在此时,连着内院的外廊上传来一道清越动人的男声。
倒是来的巧,刘明月心说,准允道:“呈上来吧。”
“是。”话落,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男子入内,手中端着托盘的上便是一碗长寿面。
这碗面以鸡汤为底,嗅来浓郁清香,顶部卧着一枚荷包蛋。
侍从将面奉至今日寿星身前,而后将原本桌案上的空碗收走,他的动作轻缓,低眉顺目间难掩秀色。
面对如此佳人,东方鱼不为所动,只执起筷子挑眉问刘明月:“这是陆舍人做的?”
“咳,今早敏言听说我要进厨房和面,怕我糟蹋了后厨,便说晚上替我做了。他手艺好,你知道的。”刘明月清咳一声,道明前因后果。
东方鱼微微摇头,倒是接受了这一说法。
室内灯烛摇曳,火光通明,看着东方鱼一口口吃面,刘明月的眉宇彻底柔和下来,仿佛天山上的陈年冰雪在此间融化。
“生辰快乐,阿鱼。”她轻声道。
***
看着东方鱼用完长寿面,刘明月回到自己的寝居内。
自打有了明月楼,她便将原先的公主府、现下的郡主府中的大部分人与物都搬到了过来,吃住基本都在这边。
云母屏风隔开书房,刘明月进来时书桌上早已一切妥当。灯烛明亮,砚台上墨已磨好,纸笔一应俱全,还有盏驱寒的姜茶正袅袅冒着热气。
正是府中舍人,陆追陆敏言的手笔。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这般处处妥帖。
刘明月饮了口姜茶便提起羊毫,一笔笔兑现先前对顾真娘的承诺。
都说明月郡主乡野出身,乍富后依然不懂规矩、肆意妄为,是个不折不扣的泥腿子。然而,她却写得一手风格明显的好字,明月楼牌匾上风流不羁的行草便是出自她手。
这一切都盖因她有个极喜欢读书人的娘亲,打小便督促她好生读书习字。
世人大多不知,刘明月实则是个腹有诗书的泥腿子。
从前晋朝末年战乱还未全面掀起之时,在距洛京城千里之外大刘村,有户极为和乐的三口之家,女主外,男主内。
她娘是个屠户女,名讳中也有个丽字。
那时候,她爹总亲昵地唤她娘“丽娘”,也会同陆追一样,将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打理得无比妥当。
村里人人都道,丽娘虽拿屠刀,却生了副极温婉的性子。而她的夫婿有一副卓尔不凡的模样,却甘愿置身后方为妻女洗手作羹汤。
只可惜后来物是人非。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字,刘明月面无表情地将写好的密信折好,来到寝屋后方驯养猎鹰的棚屋。
***
翌日清晨,刘明月戴上一顶遮住上半张脸的鎏银面具,带着顾真娘乘车前往大理寺。
写着状诉的密信已被猎鹰送至御案,三日后便会是三司会审。今日她要来趟大理寺,一为调阅卷宗、核实案情,二为见见那位向顾真娘引荐明月楼的萧寺丞。
昨夜又下了场大雪,街道旁的积雪肉眼可见变得更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然而此处王都的中心区域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年关将近,所有人只会愈加忙碌。
到了目的地后刘明月先行下车,接着挑起车帘,向顾真娘递去一只手。她的身量同东方鱼一般高,皆是七尺有余,比大理寺门口的部分守卫还要挺拔。
顾真娘将手搭上去,只觉得她的臂弯稳若磐石,就着她的手轻而易举便下了于她而言稍稍有些高的马车。
二人站在大理寺门口,不出所料的迎来守卫的阻拦。
刀光横映于身前,刘明月手持可随意步入三司的虎符,不疾不徐道:“看清楚了吗?吾奉陛下御令,前来大理寺查案。”
即便身处公堂之前,她的声音依然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调调。
拦下她们的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到底认得这枚传闻中的虎符,纷纷收起了刀。
其中一人抱拳道:“这位,大人,请稍待片刻,但候属下前去通报……”
“放肆。”刘明月当即打断,声音完全沉了下来,宛若胡天飞雪突然降临,短短二字平静间却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凛然。
两名守卫不知为何都不约而同地冒出冷汗,而后只听她凉凉道:“皇命在前,大理寺却一再推脱,不知是王正卿想要抗旨,还是崔少卿想要谋逆?”
她这话说得状似随意,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尤为直白、嚣张,清晰传入在场每一名守卫的耳中,并不避讳任何。
“这……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拦住她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冷汗冒得更加厉害,终是让出身位请她和顾真娘入内:“大人,里面请。”
进去后,引路的换成了一位负责文书相关的宋主簿。
刘明月用仅有自己和顾真娘能够听到的声音,对这经历了方才那出同样吓得直冒冷汗的小姑娘柔声道:“跟紧我,别害怕。”
顾真娘点点头,努力给自己打气,眸中写满了“姐姐,我不会给你掉链子的”。
刘明月莞尔。
步入存放卷宗的库房,宋主簿规矩地将与顾丽娘谋杀崔渠一案的卷宗尽数取了出来,挨个整齐地排放在桌案上,静候刘明月的查阅。
“有劳了。”刘明月见此敏锐地意识到什么,面具下的眉不由挑了挑,一边就着他排好的顺序翻动,一边悠悠开口:“不知,萧寺丞今日可在?”
“回大人,说来不巧,萧大人现下已不是寺丞。就在方才,他刚将公务都移交给下官。”宋主簿如实道。
“哦?那他人现在还在大理寺内吗?”刘明月愈发觉得有趣,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直截命令道:“在的话叫他立即前来见吾。”
“是,下官这就去办。”宋主簿从善如流,当即应下。
这位格外识趣的宋主簿也退了下去,刘明月将顾真娘拉至身旁一并坐下,一目十行地查阅过去。
根据文书,再结合自身已知的讯息,她把崔渠此人相关在脑海中进行了进一步的整合——
死者崔渠,洛京人士,祖籍博陵安县,乃大族崔氏长房之嫡次子。死前,他正下放至邻近洛京城的禹州就任县令。
禹州位置特殊,是个助力将来升迁极好的踏板,诸多等待下放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想要那个位置。
崔渠为人资质平庸,如此机会应有崔氏在背后运作,毕竟出身长房,崔家还是挺看重这个嫡次子的。
而再往后看到案件本身,案发地点与凶器也确如顾真娘所诉,乃麦田与镰刀。只是发现尸体的目击者的证词,却与顾真娘所言有些出入。
“你妹妹,当夜将人砸晕后便离去了?”刘明月问。
她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顾真娘虽有不解却仍据实点头:“是。姐姐,是有什么问题吗?”
后半句问得小心翼翼,接着不待刘明月回应,顾真娘急忙又补充了句:“姐姐,丽娘自首前将当晚发生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我,没有遗漏。”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刘明月难得生了几分踌躇。
可她转念一想,虽然眼下顾真娘年纪不大,有些事情却也不应一味地避而不谈。
于是她清咳一声,在顾真娘因她沉默而愈发疑惑时索性一股脑儿道出:“崔渠被人发现时,被人扒去了亵裤。”
说完,刘明月观察了番顾真娘的神色——很好,小姑娘只是稍有些懵。
而紧接着,她又听到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眸光转了几转,刘明月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特意等到脚步声近至咫尺,才再次开口补充:“不仅亵裤没了,被发现时整个身子还正对着日头。”
“当真是,有辱斯文。”最后这句抑扬顿挫地落下,刘明月转身看向门外。
下一秒,宋主簿熟悉的面孔出现,声音努力保持镇定之余仍泄露出些许无所适从:“大人,下官将萧大人给您找来了。”
他的身后便是那今日便不再任上的前任寺丞。
亏得宋主簿生得黑,面上即使有变化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可另一位便没那么走运了,刘明月想不注意到都难——这位萧大人白玉般的面颊上已然爬满薄红。
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刘明月:给每个人送两份礼物,也顺便发两份offer。
沈犀和:这里是古代,谁在说英语?
东方鱼:我打两份工,欠你们老刘家的。
萧晏:我也想叫姐姐。
做了点小改动,崔男的知府改为县令(知府明朝才有隔太远了)
本文制度、服饰基本揉杂东汉&魏晋南北朝,大部分从东汉(经常出现的大理寺是例外,代替廷尉),然后为了方便,官位等级都用x品来表示(汉朝实际用月俸的多少多少石来表示)。
之前有约新封面,但还没好,后续出了如果更合适的话会换上[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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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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