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此时见到谢慎,心中自然余怒未消,却也多少缓和了两分。
她生气了,他还晓得来追,也并非无可救药。
谢慎却无意哄她,似乎还生怕她再生误会,并未替楼进求情,只简单道一句:“我家中还有病人等着抓药。”
而后脚下步履匆匆,走进前头的药铺里。
刘宪方才听他说“也来找他看病抓药”,便猜着那黎娘子或是带人来瞧病。他此时心急火燎,就为给人家抓药,心中不由更觉自家可笑。
他这冷淡疏离的态度,刘宪看得心中生怨,一脚踹在楼进肋下,踢得他唉唉叫唤,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求饶。
王琨见楼进吃了她几记窝心脚,这才做出一副慌张的模样,翻身下马来,虚虚拖住刘宪的手肘道:“公主,他这回有眼不识泰山,这才犯了浑。如今已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他这回罢!在刘刺史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刘宪听他如此劝解,借故道:“仕宦子弟调戏民女,罪加一等。若我不晓得就罢了,既然晓得,自然要他长点记性才好。”
如此又踹了楼进两脚,心中气这才大消。
这楼进乃是建威将军楼春之子,往日里仗着父亲和姑丈刘刺史的势,在浦城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的事不知做过多少。这一回无意中招惹了新安公主刘宪,却踢到了铁板,被当众揍得鼻青脸肿。
好在王琨同行,刘宪知晓他身份,到底脚下留情,收着力道,并未踢断他肋骨,只一顿皮肉之苦少不了。
楼进挨了打,一张俊俏的小白脸被揍得猪头一样,却不得不忍着痛,爬起来告罪谢恩。
边上王琨劝得“情真意切”,可楼进总觉得,若王琨少劝两句,他说不得只是挨两巴掌。被他这一劝,生生被打得口吐血沫,肋下肿痛,也不知道筋骨有没有断。
也不知道新安公主瞧着袅娜娇俏的一个小姑娘,绣鞋里镶的是不是铁块,踢在身上简直叫人吃不消。
“公主出来未曾骑马么?要不要下官送公主回府?”
王琨见她总算肯放人,见缝插针关切道。
刘宪没好气瞪他一眼。怒气撒出来,很快也醒悟过来这王琨或是拿她当枪使,借她的手狠狠教训了姓楼的一顿。想起他前几日借一篓红毛丹离间她与交州刺史,这一回说不得又打着什么算盘。
这样工于心计的人,刘宪自然无甚好感,才要拒绝,余光却见药铺中谢慎走出来。因此王琨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来,刘宪头也不回,只拉住他手腕轻轻一使力,一个漂亮的旋身,已侧坐在王琨身前,不待王琨拍马,骏马已撒开蹄子,疾驰而去。
伊人远去的背影潇洒而率性,只是侧坐在旁的男子身前,同乘一骑,那画面怎样都觉刺眼。谢慎站在药铺门前,望着刘宪远去的方向,攥紧袖中的手指,薄唇抿成一线,喉结滚了滚。
却很快压下心头的情绪,转身往回去。而今的新安公主刘宪,再不是当年面对成仲儒的妖言,毫无自保之力的稚童。方才奔马之祸,他虽倾尽全力,仍晚了一步。而她,虽处危乱,却游刃有余,根本无需他多余的保护。
谢慎一心朝前走,不意却见楼进抓着方才窜出来的小孩,狠狠打了一巴掌,咒骂道:“小杂种,坏了小爷的好事!”
他方才挨了一顿狠揍,只觉在人前丢了好大的脸,此时刘宪一走,他迁怒于人,柿子捡软的捏,那被吓傻的孩子就成了出气筒。
这孩子是街上游荡的小扒手,因屡屡盗窃,让人恨得牙痒,丧家之犬一样,谁逮着都想踹上两脚。方才若非刘宪出手救他一命,此时早死在楼进的马蹄之下。楼进一瘸一拐要上马,见那孩子拖着鼻涕,浑身上下脏污发臭,站在边上,心中嫌恨,也不为什么,路过时劈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他再是个游手好闲的扒手,也被楼进凶狠的模样吓得不敢哭,捂着脸退到角落里,直到楼进歪歪扭扭捂着胸口走远,这才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血,瘪了瘪嘴吭了一声。
谢慎看着那孩子,想起当初景阳殿的小公主来。
这孩子与那时的她,除了人嫌狗憎,并无别的相似之处。可新安公主从前、现在和将来都与他缘分浅薄。往后他与她唯一的牵连,或是她一念救下这孩子一命,而他愿扶他走过接下来的一程,直到他将来能独自站稳。
人生本崎岖,聚散终有时。
谢慎在街边食肆里买了两文钱的白糕,递到那孩子面前。狼崽子怕极了突然靠近的男子,却又饿得慌,一爪夺过他手中白糕,而后三口两口塞进嘴,好像饿死鬼投胎。
谢慎试着唤他去家中,只是那孩子戒心十分重,抢了白糕过去,很快窜进旁边巷子里,一溜烟地跑远。
“谢大人心善,却也需留个心眼。那孩子就是个白眼狼,手脚又不干净,仔细把贼招进家里来,闹得不安生。”
黎娘子因疑心他是出来找刘宪,一路寻过来,看见这一幕,替谢慎心疼买白糕的两文钱,不由多了两句嘴。
谢慎未置可否,手上提着新买的药,数着熟悉的青石板一步步往家走。
这世间许多有情人终成陌路,有些人,注定是遗憾。更何况他与她,连有情人都算不上。
师徒两个因一碗粳米粥生出龃龉,不欢而散。就在谢慎以为从此应是相见不相识,刘宪定然不会再纠缠于他之时,刺史刘道全却委任谢慎为都督参军,让他率水部几名佐吏供新安公主差遣。
原来浦城往安南有大小三十余条河流纵横,刘宪提出欲率人马先行勘察地势,刘道全投其所好,自然将谢慎推了出来。
上回楼姨娘的侄儿胆大包天,冲撞了新安公主,起先不敢与家中坦陈此事,只说骑马摔了下来。后来事情在衙中传得沸沸扬扬,因他首当其冲,下头的人一时不敢将此事捅到面前,刘道全竟是最后一个晓得的。
惊怒之下,又出了一身冷汗。新安公主毫不客气地教训了楼进一顿,这是在敲打他么?他数次想为公主引荐安南使臣,刘宪却避而不见,也不知心里做何打算。
思来想去,最终刘道全不敢徇私,又将楼进打了一顿,绑到公主府上跪着,与刘宪再三道歉请罪。而后又将谢慎推了出来。
刘道全这回溜须拍马却摸错了心意,等刘宪领着手下三十余员将士登船,看到谢慎率水部几名丞郎迎奉在船头,原本明快的面色却倏尔沉了下来。
因刘道全需得镇守浦城之内,新安公主又喜好美男,除了谢慎,衙中另派了刘道全引为心腹的主簿王琨随行陪同,为公主咨询解惑,参详谋划。
是以,王琨虽非军中将士,却能随侍在刘宪左右,且职责不可或缺。
新安公主哪怕一个眼神不对劲,王琨亦迅速捕捉到那点细微地异样。而谢慎领着几名僚属恭立在船侧,屏息敛眸,始终未曾往刘宪的方向看一眼。
这不是当初巴巴地骑着马,非要在谢慎家门前等着见他一面的人应有的模样。
因此,在刘宪上船之时,王琨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舰船高深,栈桥低矮,因水军身手矫健,船上只搭了一尺宽的跳板,坡度很陡,两边连扶手也没有。
刘宪行至跳板中间时,河中恰有风浪,舰船摇晃,跳板随之倾斜。虽见识过她的身手,王琨却伸手拢在她身后,轻轻在她腰上扶了一把。
众目睽睽,他伸手扶了公主的腰,而后又将胳膊伸至她手边。
刘宪侧目瞪他一眼,王琨却冲她朗然一笑,低声道:“谢大人似乎在瞧公主呢…”
谢慎在风浪起时果真抬头看了刘宪一眼,却见王家的小子揽着她的腰徐徐而行,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护着什么珍贵至极的宝珠一样。
而刘宪对他回眸一笑,随即将手搭在他手臂上。
静如死水的心湖波澜迭起,那刺眼的一幕如一根针,催折心肝。她原就是热烈而率性的女子,她的笑并不为他一人绽放。
谢慎有些气恼,恼她喜新厌旧水性杨花。可他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管着她?而天家的公主,自可娇纵放肆,流连于各色男人间。
恰如他的祖母、母亲一样。
未及新安公主登上舰船,行至面前,谢慎已撇下一众将士,转身走进舱中。
刘宪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只觉报了那日一箭之仇,畅快不已。
“谢大人怎么走了呢?”
王琨尤嫌事闹得不够,故作惊诧。
刘宪莞尔勾唇笑道:“不必理会他,你与我讲讲浦城的山川地理,历史风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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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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