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破云，席卷俪都。
很奇怪的一场风，沈月桐卧在长孙锦夕的床上，一言不发。
她是同七吉携着圣旨一同来的，亲眼目睹长孙锦夕强颜欢笑地接下圣旨，鼓着桃子般红肿的眼睛痛哭了一气。
沈月桐陪她到深夜，长孙锦夕抽抽嗒嗒地总算止了哭泣。
沈月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还有办法的。”
长孙锦夕却摇头：“我若和亲，父兄便不会死了对不对？”
沈月桐心有不忍，但确是事实，她柔声道：“朝上有人说情，我也会同父皇言明。”
长孙锦夕：“我想走之前去见见父亲。”
沈月桐：“好，都好。”
说罢，她握紧了锦夕的手：“锦夕，此事很难再做周旋，但是我会尽力。”
“不。”长孙锦夕急道，“我愿意嫁。”
沈月桐诧异道：“陈国偏远，风沙常年不断，不是个好地方。”
上一世她面临陈国祁川两难时，连气候也考虑到了，陈国确实比不得祁川风水养人。
长孙锦夕：“我若不嫁，父兄难保，本来陈太子未提及时，尚有余地，可他一旦开口我又不嫁，不尊皇命的第一刀必然落在长孙家，我嫁与谁事小，可长孙家上有年迈体弱的老者，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婴，几百口人命，都与此事牵扯。”
长孙锦夕哭过一通后涨得头痛，却无比冷静。
沈月桐：“你喜欢他吗？”
长孙锦夕坦言：“不喜欢，可我喜欢的人，这辈子，都无缘。”
沈月桐看着她，沉默半晌，忽然口出狂言：“若是，有一日你能回到故土呢？”
长孙锦夕苦涩地笑笑，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无缘，不论什么时候都注定了。”
她扯着帕子又是一阵哭泣，哭累了便沉沉睡下，沈月桐替她掖好被角，将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轻声说：“万一，你可以回来呢？别想没希望的人，只想想回来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好。”
关上门，冷月清晖洒落一地霜华，沈月桐提着裙摆走得很快，冰霜碎裂，一如今日。
沈月桐冷冷瞥了一眼马车，朝着萧准走过去：“你坐车，我骑马。”
萧准：“……”
不懂但是听话，萧准默默下了马，正要扶她一把，沈月桐却利落地翻身上马，衣袂在手掌上轻轻拂过，马匹如离弦之箭，掠入黑暗。
萧准无奈转身对同殊说：“跟上吧。”
花朝楼
沈月桐直奔顶楼，刘姨急着拦她，在二楼的楼梯上拌了一跤才抓住了沈月桐的裙摆：“公主，有人。
沈月桐：“我就是来找他的。”
嫣红笑着下了楼，腰肢纤细，步步生莲。
花魁娘子下楼，吸引了不少看客呼喝，袅袅香烟中，嫣红低声说：“公主，在楼上。”
刘姨尴尬地松开手，扶着栏杆站起来，一身骨头散了架得疼，都是她花朝楼的金库，谁都惹不得。
陈问之等候已久，拉开椅子静待沈月桐入座。
嫣红上了新茶，香气馥郁，热气缭绕。
沈月桐：“在等我？”
陈问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特意等到深夜，就为见一面公主，不能还因为那个生气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沈月桐下意识地扶帽子，伤疤未愈，提起来她更来气。
陈问之：“长孙姑娘和公主是闺中密友，是吧？”
沈月桐冷哼一声：“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陈问之：“阿姩毕竟是我亲妹妹，我需要她在俪国平安，所以我要了长孙锦夕，也算是救了长孙家全族。”
沈月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
陈问之：“你帮我照顾阿姩，长孙锦夕在陈国平安无事。”
沈月桐：“好啊。”
陈问之未曾想她如此爽快，高高拿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算是谢过。”
沈月桐：“别急，我的条件还没说呢，几年后，陈俪两国无战事，陈姩归陈，锦夕归俪。”
陈问之赫然，和亲公主没有回国的先例。
沈月桐侧目而视：“几年后，太子即位，还怕护不住亲妹？”
陈问之：“我能护住阿姩，可你能吗？“
沈月桐：“自然。”
陈问之并不在意长孙锦夕的以后，而是为沈月桐的自信而心惊，一个有野心的女人，足以让他乐观其成。
他眼皮跳了跳，试探着问：“如果归陈，阿姩嫁与你的哪位兄长好？”
沈月桐笑着拿起杯，自顾自地同陈问之碰杯，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她说：“嫁给我父皇最好。”
陈问之的笑意僵在脸上，霎时间变了脸，茶杯被重重地摔在桌上，热茶喷溅而出，他咬着后槽牙才忍住骂：“你这是何意？”
沈月桐：“我真心提议，你且想想，如今我俪国可没有太子，你若是押错宝，还怎么让陈姩归国啊？”
陈问之咬牙切齿，他本是看中沈宴安，他那娘胎里的弱症难治，又得圣宠，未来阿姩未必不能做个太后执掌俪国，但是确如沈月桐所言，若是押错宝呢？
沈月桐淡然地笑着，传递给陈问之的信息是陈姩斗不过她。
陈问之：“俪皇的年纪多大，阿姩和你一般大。”
沈月桐存心要报复他，勾唇笑着：“父皇的后宫不断扩充的，未来不论谁即位，陈姩是太妃，我才有周旋的机会，若是夫君不亡，陈姩怎么回去？你是要赌一把，还是要她真是平安喜乐？”
陈问之被问得噎住，他完全可以做主陈姩的后半生，却无法选择最好的后半生。
沈月桐站起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明日早朝自有答案。”
初夏夜里凉风袭过，神清气爽。
沈月桐出门就看到萧准站在车艾安，鬓发飞扬。
沈月桐：“怎么不进去？”
萧准如临大敌，忙道：“不进去，一定不进去。”
沈月桐嗤笑，摆了摆手：“你骑马回去吧，我坐车。”
说话间她手腕一紧，萧准拉着她的手腕，只是微微用力沈月桐便感受到桎梏。
沈月桐低下头看向他的手，萧准一滞，缓缓松开：“祁川的人大概后天到。”
沈月桐抬眸：“祁嵩来，是吧？”
明明是确定的答案，可她偏不死心。
萧准：“是。”
他分明看到沈月桐泪光闪烁，眼眸中有恨有怨，甚至有不甘。
他们应该还未有交集，为什么会有这些复杂的情绪，萧准越是疑虑重重越是心里沉重。
不安的得失心作祟，他忽然意识到沈月桐所言的合作伙伴是什么意思，因为心里记挂着别人才容不下第二个。
与此同时，沈月桐心里恨意翻涌，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不知面对祁嵩时自己能否无波无澜不叫人看出端倪，可只有自己知道，她希望永世不见。
萧准扯了一下嘴角，却一个假笑也扯不出来：“我送你回府。”
沈月桐尚未回神，木讷地点了点头。
皇宫寂静，已经闭宫。
萧准拿着一坛酒，飞檐走壁，避开重重羽林卫，稳稳地落在地上。
惠能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头上凉风飕飕，他在梦里拉高了被子，有人晃他的肩膀，惠能下意识使出了擒拿手，对方有所防备，他抓了个空。
惠能坐起身，月光下看清了来人：“萧准？”
萧准放下酒：“喝吗？”
惠能摇摇头：“不行，明天一身酒气，让那些个宫女太监看出来。”
萧准默然，拿起坛子酒喝，喝得急了，顺着下巴淅沥沥地流淌下去，前襟展开深色的水花。
惠能认命地爬起来，裹了一件外袍，陪萧准坐下来：“怎么了？能把萧将军搞得这么失魂落魄的，可不就是公主了吗？”
萧准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只能是合作伙伴？”
“啧。”惠能无语。
萧准：“我今天才觉得，可能是因为别人。”
“啧。”惠能再一次无语。
萧准心烦：“你别啧。”
惠能：“你这么想，满俪都这么多公子少爷，怎么她就选你合作呢？”
萧准：“罢了，我和你说也没用，当了十来年和尚，你都不开窍的。”
惠能硬气地挺直腰板：“没有的事，我早开窍了。”
“谁？”萧准皱眉道，自己的情感失利固然心痛，但是朋友的八卦更让人好奇。
惠能：“不是，说你的事呢？问我干啥？”
萧准：“我虽然是心里不痛快，但是婚约已定，你不是还没动静呢吗？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快点还俗。”
惠能默默扣着手，难掩失落：“我什么情况，敢还俗吗？阿姐不在宫里，这两人我借着讲经的名义连冷宫都去了，没找到。”
萧准：“有办法的。”
惠能咧嘴恨道：“天下太大了。”
死去的父母手足，失踪的阿姐，他们一家永远走散在天地之间。
萧准：“你先说是哪家姑娘？”
惠能搓搓手，有所顾虑却又暗自期待：“长孙家……”
萧准：“长孙锦夕？”
惠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亮堂堂的头上都泛着羞涩的红。
萧准愕然：“她……她……”犹豫之下，他不忍道，“她要嫁往陈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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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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