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以后用处大着呢。”
明月阁后院,珉月扬着笑脸回答。
经过几日,合众人之力搭造的锅盖窑差不多到最后塑形阶段。她打算将其整成圆滚滚的猫头形状。为了方便行动,换了身小太监穿的窄袖男装,卷起袖子就开干,伸手去捧预先拌好的泥土。
宫女们欲言又止,她们实在难以想象,珉月公主那双保养得宜.、白皙柔嫩的手,如何能和脏污的泥土搅合在一起。
只有璎珞仗着近来在珉月面前得脸,敢上前建言劝阻:“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尊贵非比寻常。这种泥瓦匠的活计粗鄙不堪,吩咐奴婢们做就是,何苦自己亲力亲为,万一伤着了手怎好。”
“无妨。”
珉月摆了摆手,眉目舒展,彻底放飞自我:“今日本公主就是想玩泥巴。”
不是没看出璎珞等人的顾虑,她有旁的念想。
病重那段日子,日常全靠在手机上刷视频打发时间,尤其以生活区为主。那些琐事虽是普通,却是她还没经历过,就失去的人生有趣。
如今凭着脑海里的印象摸索复刻,未尝没有补偿遗憾之意。
几番揉捏之下,手下渐渐有了轮廓雏形。
茵陈最先看出来:“耳朵尖尖,脸圆圆,像只猫儿。”
珊瑚身上带着任务,什么都想弄清楚缘由,歪了脑袋,操着好奇语调问:“殿下,咱们小厨房里不是有个现成的炉灶吗,怎么还要在院子里另起一个锅盖窑?”
“虽然都是炉灶,功用不同。”
珉月手上动作不停,将猫鼻子形状捏出来,又拿了上色的涂料勾勒出眼睛和胡须,“这个锅盖窑啊,可以烤各种东西,面包、山药、土豆、栗子……连烤鸡都可以做。”
“奴婢明白了,这叫野趣。”
茵陈仰头,眼珠转了转,恍然悟出些道理:“奴婢进宫前和家人去乡下庄子里住过。那时候年纪小,一群孩子玩在一起,每天上山掏鸟洞,下水摸鱼,田里挖泥鳅,逮着什么就生堆火烤一烤,虽然没放什么调料,吃着比正经饭菜还香。”
“确实。”
珉月面上笑靥加深,“烤出来的东西风味绝佳,比起蒸煮做法,更容易讨好口味。”
她忽地想起,曾经某位师兄对她有意,通过室友牵线约出来吃饭。她拘谨得很,对方也不怎么会聊天,乍一听她说喜欢吃烧烤,如释重负般以为找到共同话题,一本正经地说因为烧烤时温度高,会促进食物产生化合反应,生成很多芳香类的化合物,比如呋喃类、吡嗪系类、含硫类、噻唑类和噻唑啉类等。
这些化合物各有各的香味,有的像焦糖,有的像坚果,有的类蔬菜……
听得珉月眼睛发直,自发自觉,把坐在对面的师兄,替换成发际线捉急的某教授,脑子里出现N个化学方程式和考试重点。
回去后,室友八卦得很,团团围住珉月,问她对师兄感觉如何,有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性。
珉月恍恍惚惚,摸了摸桌上的专业书,答了句原来恋爱的尽头是学习,世界的尽头是考试。
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听得懂那些拗口艰涩的名词,她现在就算想和人聊,也是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这锅盖窑能烤蛋糕吗?”茵陈问。
“当然能。”
珉月微微颔首,“比小厨房的更好使。”
璎珞半眯了眼,看向茵陈:“这几天你们可劲的造面粉鸡蛋,烤的蛋糕可得了不少,还没把肚子给撑着呢?”
茵陈摸上微微凸起的小腹:“是因为殿下说要精益求精,做得多才吃得多。”
听得璎珞气笑了,伸出指头去戳她额头:“那照你的意思,长胖也算是工伤是吧!”
“可不嘛!”
茵陈理直气壮:“那么好的东西,放坏了岂不浪费?进了奴婢的五脏腑,那是在为殿下分忧。”
“我看你是皮痒了,油嘴滑舌,贪吃还狡辩!”
茵陈小孩心性,听到璎珞如此说,不但不收敛,反而吐舌头做鬼脸,彻底惹毛了璎珞,要抓住人收拾。
两人玩闹起来,一个追一个跑,院子里笑声起伏不断。
珉月侧目莞尔,将手洗净后,想到堆在小厨房里像座小山似的蛋糕,吩咐道:“去找个食匣出来,我有用处。”
原身母族无靠,前程全系于承德皇帝这个便宜老爹身上,平日里巴结紧点总没坏处,左右烤了那么多蛋糕吃都吃不完,拿去献给承德皇帝,正好刷刷存在感。
她选了刚烤出来的蛋糕,只取最蓬松嫩软处,切成方块放入食盒中,估摸着时间皇帝应该在寝宫中,亲自送了过去。
穿过月门,进入长清宫中庭,站在回廊里的通传太监柳全眼尖,迎上来弯腰行礼:“公主殿下,您过来所为何事,陛下现在正忙着。”
珉月侧身,用眼神示意璎珞将食盒递过去:“我最近得了个新奇的点心方子,亲手做了些蛋糕,想送给父皇尝尝。既然父皇现在正忙于国事,那珉月就不打扰了,劳烦公公将蛋糕送到御前,呈给父皇品尝。”
柳全满面堆笑,接过食盒,将孝敬银子推拒回:“公主一片孝心,纯然出自肺腑,奴婢定不负使命,代为送到。只是这本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多余的钱不该收,也不敢收。”
他心想着,珉月公主病了一遭,被指了婚,性子倒是迂回长进了,知道做些亲上礼下的姿态。
哪怕是做样子,像他这样向来都是服侍人的奴才,心里都会觉得舒坦些,觉得这些贵人还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柳全脚后跟一转,生怕多耽搁似的,捧着盒子直接往内院去,不给珉月继续攀交情的机会。
其实长清宫里的承德皇帝,现在忙是忙,忙的却也不是国事,而是玉臂当枕,朱唇喂酒,在温柔乡里厮混。
皇宫里只有一个正主,新人即将要进宫,旧人忙着固宠,妃嫔们少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今天你在花丛扑个蝶,明天我在月下跳个舞,承德皇帝口味不挑,乐在花团锦簇中,上得台面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悉数全收。
“萧爱卿,有何急事需朕亲自过目?”
偏殿之内,因为皇帝携妃子而来暗香浮动,气味馥郁迷离,若是意志不坚定的闻久了,甚至能催动**。
晏临眉心微蹙,从心底里恶心这股子腐朽霉烂的调调,如鸦似羽的长睫垂下,掩去眼底厌恶,语调没有一丝情绪。
“平南王昨日呈报,因封地内春涝过重,近五成田地无法及时播种,请求将今年的粮食纳贡削减掉,还要求朝廷拨十万两银子给他,用于增兵戍边。”
承德皇帝刚服用下药,正等着作用显效,好和怀里的妃子共赴巫山**,一脸的漫不经心:“这些事情你看着处理就是,朕知你向来稳妥。”
晏临谨慎回答:“事关藩王,臣不敢妄自定夺。”
承德皇帝愈发不耐烦:“今日消减这个,明日削减那个,纳贡越来越少,要朝廷补贴的银子越来越多,朕的国库就这么被亏空了。着令驳斥回去,以儆效尤,若让他尝到甜头,每一个藩王都这么狮子大开口,那还得了,都把朕当成冤大头了!”
“谨遵陛下旨意。”晏临嘴角微扯。
要钱减贡的藩王可不止平南王一个,他单独把此人拿出来,在承德皇帝面前说项,为的是增加平南王对朝廷的不满。
中央与地方冲突愈强烈,与平南王封地接壤的越国压力就越小,机会更多。
前朝上下齐下铁板一块,亏承德皇帝继位后当甩手掌柜当得痛快,不然哪里有这么多见缝插针的机会。
柳全捧着食盒,步履匆匆进来:“陛下,珉月公主刚刚来过。”
垂首执笔,斟酌字句,意图让平南王收到回复后,气得想吐血的晏临,眉眼微抬。
“珉月?”
承德皇帝眼中现出一丝疑惑,“她来干什么,又和谁闹脾气了,想要朕主持公道?”
“公主来时,和声细语的,看着不像和谁正在置气。”柳全将食盒奉上:“她特地送了一盒蛋糕过来孝敬您,说是亲手做的。”
“朕不饿。”
承德皇帝对吃食兴趣缺缺,就这么扔了,又好像辜负了珉月一片孝心,眼风扫过面庞清俊的萧昱,顿时有了主意。
“柳全,将这盒什么……蛋糕,端给萧爱卿。这么多折子,全批完至少还要一两个时辰,萧爱卿若是饿了,尽可用些点心。”
生怕再坐久一点,萧昱又给他念叨这匪患那天灾的,坏了玩乐的兴致,承德皇帝迫不及待提脚走人。
柳全听命,将食盒送到晏临跟前。
暗红色食盒放在书案上,发出轻嗑声响,盒盖上漆着金丝缠绕牡丹如意团纹,层层叠叠盛放在晏临眼皮子底下。
柳全脸上漾着讨好的笑:“陛下体恤您,命奴婢送来。”
君恩深重,哪怕是残羹冷炙,臣子也得毕恭毕敬受着,换旁人也许早诚惶诚恐,俯首贴地的谢主隆恩。晏临却只是看了眼,不冷不淡地说了句谢陛下赐食,便继续垂眸,忙于批阅奏折。
柳全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早习惯了萧阁老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见怪不怪的退了出去。
他从心底里,其实很敬佩年纪轻轻的小阁老。
若萧昱和许多人一样,媚上欺下也就算了,哪怕位高权重,也不过是等级高一点的奴才,既然大家都是奴才,就无所谓谁更高贵。
可萧昱对承德皇帝不那么屈从,甚至还有点冷淡,几乎做到不谄不媚不流不俗,而且哪怕站到了朝臣的顶端,对待他们这些阉人的眼神一如既往,从无鄙夷,让一辈子弯腰做人的柳全体会到了点不同的感觉。
此时此刻,晏临原本应该专注在奏折上的眼神,并不如柳全以为的似水无波。
他不自觉在食盒上凝视了太久,
蛋糕?
不是说特地给越国质子准备的吗,怎么送到长清宫来了。
呵——
晏临自以为窥破真相。
不愧是承德皇帝的女儿,这顺水人情做得……处处留情处处无情……让人想领情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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