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
再想到前些日那些外来客卿在他居所说的东西,他咽下即将自荐出口的话,转向附和奉承,这在奚妙看来,和敷衍打太极一样。
看来他是不满奚妙一直拖着没有定下宗令的行为了,奚妙只能这样揣测陈王的想法,她也找不出有什么其他原因。
既然如此,那这宗令人选或还需斟酌挑选……只是还需防范此人狗急跳墙。
奚妙不是个能在混乱环境里活得踏实的人,可偏偏在这个地方,隔三岔五的便能听到哪里有起义军,哪里有贼寇骚乱,陈王是个比较有影响力的藩王,比燕王的分量要重得多。
思及此,奚妙迅速罗列了可以帮她达成此事的人的名单——富先善和程豫……还有章元费,他可在地方军政上给予建议,只不过因为柳城之事,她还是不愿与那后两人有过多接触。
但事情也不是她不喜欢就会不发生的,他们既然把那事圆的那般滴水不漏,她除了无能愤怒也没有其他办法。
程豫才至衙门,又被宫中内侍叫走,着急向他汇报事情的龚原只来得及和他道几句重点内容,他便揣上那封文书匆匆离开了。
在偏殿候召的时候,他看了几眼,是关于旭林河堤的简报,经办人有几位他认识的老熟人,其中一位正坐在他的对面,品尝着清茶。
他们又等了片刻,一身劲装的章元费踏入了殿内,富先善与程豫对视了一眼,都收起了先前假模假样的笑容。
“臣见过殿下。”
人一来齐,戴群便将他们都带进了内殿,奚恒并不在里面,只有奚妙一个人,面色晦涩难辨。
几人俱是消息灵通之人,且陈王来过的消息也是戴群故意透露的,一时,他们心下都有了些计较。
“给诸位看座,”奚妙示意钟荔顺便把那几份早早准备好的材料一齐发给他们,“吾思来想去,这宗室延绵几代,既有朝廷拨费,亦有地方贴补,势力愈发膨胀,这才有燕王一事,已故晋王早前为此上过一封奏折,诸位看看,可善也?”
“老晋王忧虑深远,非常人所能及,此法于国于民皆有益处啊……”
富先善早便看过这个,他主管钱财,对一切进项都极为赞成。
另两人正在一目十行地看着,奚妙却没有等他们的意思,直言道:“吾担忧,此事于藩王宗亲刺激过大,若地方多出前燕王之流……”
来到了章元费的领域了,他合上那封弯弯绕绕的材料,朝奚妙拱拱手道:“殿下无需忧心此事,地方军伍尽在中枢掌控,类前燕王之流,翻不起风浪便能偃旗息鼓。”
话是这么说,但她今日的重点也不是在这事上,于是揪住章元费话中那句“地方军伍尽在中枢掌控”,便开始自由发挥。
“……若是如此,自然是好,只是如今宗令之位空悬,连月来有宗室上书过问此事,吾实在难以抉择,老晋王担任此职几十载,深受宗亲敬重,章将军既称地方军伍受中枢掌控,不如令他们上书谏言此事。”
这不是外臣可以随意插手商议的,但章元费像是忘记了这个禁忌,坦然地称这个想法不错,可以实施。
还是程豫把话给圆了回来——也没完全圆,暗暗踩了章元费一脚,指控他不懂礼节规矩。
如果是杨渐信在场,说不定会给章元费扣上更大的帽子,不过奚妙这次是特意不叫上杨渐信,她就是很想知道,他会对这个安排有什么反应。
反正要是正儿八经问起来,那就是忘记了,她才多少岁,比不过明公思维缜密很正常。
一旁的富先善若有所思起来,他算是殿中大臣里与宗亲们走得最近的一位了,这个人员安排和话语,令这个老油条不自觉地往深处想去。
——长公主和陛下并不属意陈王做宗令。
——还不能让陈王成那前燕王之流。
那宗令人选可得仔细考虑才好,早前临王似乎有过想法……还在攻讦老晋王上出力良多,深得宗亲们的信任。
为人也算灵活,不会让那政策难产,还忠厚大方,想来定能与朝中交际不错。
这样想着,也便这样推荐了,不过说出来的时候,还夹杂了不少别的人选。
像是远一些的广王,年逾六十了,风闻他最好幼童……还有年轻一些的斌王,较长公主年龄稍长几岁,先帝薨逝后,似乎有他府上幕僚往京中走动,意欲取代当今啊……
他心中所想的那些,奚妙并不清楚。
但程豫与富先善交手多年,再加上里头唯一正常些的临王封地在旭林,他来之前才得到些那个地方的消息,这下哪会不知其中曲折故事,但他到底不是个愣头青,也不像另两人那样有理由去建议,于是按下不表,只随声附和。
殿内君臣正相宜,得到消息的杨渐信此时却在政通院内来回踱步。
再傻也能知道,这是被宫里恶了……难道是前些日会涂一带平息贼寇之事?
可办事的上上下下皆是他的自己人,那些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向宫中通风报信。
会是清峪军的那些破账吗?
杨渐信好些年没有这样没有目的地胡乱猜测了,早年也不过是被脾性古怪的先帝给折腾过,好在当时有长辈为他指明道途,这才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如今这两位……
要说他们对天下黎民百姓多操心,日日操心的皆是些小道,只一个农事还有些看头,还是不如减轻赋税徭役的来得实在。
要说贪恋钱财珍宝,也不像,他们反倒是真心在缩衣减食,削减了大量开支,用以充盈国库。
实在古怪,杨渐信有些看不懂这是什么风格。
一圈打点下来,他还是不知这几人在宫中商议了些什么,实在令他恼火,只能抓起案上正在处理的事请求入宫面圣。
由于他心急,竟忘了那拿起的,是淮栎府令的死讯。
淮栎府令,也就是原柳城太守任太矩。他年后前往上任,不到两月,因从山体滑落,尸骨未存。
府令之死,事出蹊跷,巡按御史急报送入京中,一层层传上后,到了杨渐信手上,本只需追授个虚衔即可,但到了奚妙跟前,可就大有文章了。
“任太矩”这个名字,奚妙极为熟悉。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跟在杨渐信后头进来的谷息彻——他连月来对宫防愈发上心,奚妙也便随他的愿去了。
骤然一笑,开口道:“谷卿来得正好,杨卿正愁这淮栎府令任太矩身后事呢,府令曾就任柳城,想来与谷卿有些交集。”
柳城是边疆重镇,有直通中枢的军事机构,就是由谷息彻负责,所以说他们有交集没有问题。
听到这话,杨渐信瞳孔一缩,坐在他下首的富先善却拿起茶盏,遮掩住了嘴角扬起的笑意——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臣确与淮栎府令曾有交集,任府令为人机敏,治政活泛,臣对他算是印象深刻。”
谷息彻就差把“任太矩是个投机取巧之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举起茶盏,似乎都有些口渴。
东西送到奚妙面前了,自然是要物超所值才好,于是她追问道:“怎么说?谷卿不如细细说来……”
可他还没说两句,杨渐信便开口截下了话头,把暗含讥讽的形容通通修饰成了此人本事能力极大,只是可惜了在壮年就意外身亡,使得朝廷失去一肱骨之臣。
肱骨,人的大臂。
奚妙并不觉得这个为了钱财便随便让不明商队自由出入所辖之地、出事了只想着如何欺上瞒下的人,会是什么肱骨之臣。
面子还是要给的,奚妙只能这样安抚自己,她只能假意惊讶地感慨着:“竟有如此人才陨落,实是吾朝不幸也。”
然后……然后几位大臣齐声安慰她,天下英杰都是朝廷的,失去一个是不幸,但还有更多的可供选择……
确实,虽然这里的识字率惊人的低,但读书人中没有官职的、或者是等待授官的还是有一个庞大的数目。
哪怕大兴已经有冗官冗兵的迹象,但依旧有大量求职的饱学之士来往兴京,只为求得哪位明公的青眼,从此踏上登峰造极之路。
奚恒此时在一旁凑热闹,低声与奚妙咬耳朵道:“阿姊,既然如此,何不在他们中再开选拔,一府之令,想来许多……”
不不不,这理论和实践中间有太多路了,一个不小心,选去的所谓官员就会被底下那群低阶官吏摆弄,中央拨去的东西,落到谁的口袋里,更别想知道了。
再说,府令品阶不低,和之前选出的使臣不一样,这一定会招惹来极大的震动……
趁着他们开始商议要给任太矩追封个什么东西时——这自然引起了章元费的不满,因为杨渐信认为这是在为朝廷招揽更多的能臣文吏,而章元费认为既然如此,在剿匪中牺牲的将官也应有相等待遇。
奚妙将自己认为的和奚恒解释了两句,还没解释完,突然发现自己走进误区了。
向外的选拔会遭致强烈的反弹,那向内的呢?
淮栎是什么情况,奚妙早便弄清,那不是个好去处——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那里农商业不发达,宗族势力又猖狂,做不出政绩,还容易惹祸。
可再难的地方,放给六七品的、刚刚进入官场的普通小官,也是饥饿之人闻见的浓郁肉汤。
恰好,这些人定和朝中重臣们八竿子打不着。
程豫当年就是从各种清苦的地方一步步起来的,他当年能够脱颖而出,如今奚妙亲自下场撕开一条口子,就不信没有更多的人出头。
想通后,奚妙激动地一拽身侧的东西,却没发现自己拽着的,是奚恒塌在一旁的宽袖,这一下,硬生生把奚恒从龙椅上拽了下来。
争吵着的几人俱是一默,其中那位黑脸人,抖了抖袍袖,往前行了一大步。
奚妙奚恒一齐往后缩,面上装出极乖巧的假笑。
——求求了,她/他真不是故意行为不雅的!
大家元宵节快乐噢~明天如果没上榜的话就要开始隔日更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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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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