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我都没告诉过你,不过现在我命不久矣,若是就这么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你可知,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此话如平地惊雷,我好像突然跌入冰冷的河中,四肢无力,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怎么可能…
“你母妃入宫前已有心上人,阴差阳错成为我的妃子后,常感郁郁。某日醉酒,误将宫中侍卫当作其心上人,发生了一夜荒唐之事。她自知有罪,向我坦白并欲赴死。我年轻气盛,当即赐死了那侍卫,但最终还是原谅了你母妃,心中甚至隐隐期盼她能因此对我稍生情愫。”
“自那以后,她果然收心,对我情意渐增。可没想到只那一夜荒唐竟然有了你,她自觉在宫中孤独,对你的到来很是欣喜,我不忍命她打胎,于是九个月后,你出生了,我爱屋及乌,后来倒也处出了几分父女真情。”
见我怔愣,他继续说道。
“册封那日,我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言你母妃是羧国间谍,近些年泄露的机密全拜她所赐。甚至还附有几封你母妃与敌国传递情报的书信,其上字迹与兰安所写如出一辙。我那时本就怀疑宫中潜伏有敌国间谍,却没想到会是自己枕边人,心中震怒,当即下令将你母妃押入天牢。”
讲到这,他的声音默了默,充满了苦涩。
“但我没想到,不过短短三日,你母妃便在狱中香消玉殒,暴毙而亡。我那时没发现蹊跷,以为是意外,直到不久前才发现原来是人为,皆因兰安死前的症状与当初皇后简直一模一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她们都是被人毒杀的!”
说到此,他突然呼吸急促,脸色涨红,甚至咳出微微发黑的血。
“随后我命人暗中调查,只查到那毒命唤“落回”,是边境特有。父皇虽日防夜防,现在却还是没能躲过。玉儿,当初将你软禁,也是…怕…咳咳,怕幕后之人对你下手。这兵符名为怨鬼符,能调动沙城的怨鬼军,沙城城主乌孙图乃我多年心腹,值得信任,你若有难,大可放心寻他。镇国公早有异心,若是他们拿到兵符进入沙城,江山易主,血流成河难以避免。这…既是你保命的东西,又是一份责任,你一定要藏好,咳咳,别怨我,记…记住夜鸪怨鬼,八方来朝…”
他话还未说完,就睁着眼睛没了呼吸,竟是死不瞑目。
满殿死寂,只余我泪水潸然。
我没有替父皇守灵,众人都以为我是恨毒了他。
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娶了叶将军之女叶辰清。叶家在军中威望极高,其麾下的叶家军更是为业国屡建奇功,是唯一能和镇国公府制衡的世家。想必谢祉也忌惮镇国公功高震主,包藏祸心…
自谢祉登基以来,羧国趁着新帝根基不稳频频在边境挑起事端,侵扰边民,掠夺资源,使得两国关系愈发紧张。
弘启十四年,业国与羧国正式开战。
谢祉很是重视,甚至派出久不作战的叶老将军坐镇前线。可没想到那羧国太子用兵如神,机智近妖,率领羧国大军连破数座业国城池,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是以都城中人人自危,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我却整日都在想那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
皇后、父皇,还有母妃三人皆是死于“落回”。而此毒又独产于边境,我最该怀疑的自然是静柔,但皇后也死于“落回”,不可能,不是静柔。
不,不对,她的嫌疑并未减轻!
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当初静柔本被贬去边境琼州,无召不得回京,但正因皇后突然病重,又有谢祉在旁陈情才得以回宫。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静柔若是凶手,那谢祉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我已经瘫软在地,满头大汗。我竟然还期盼他会和谢黛宁兄妹反目,如今看来,这二人分明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妹妹,你说我整日嗜睡,会不会对腹中麟儿有碍?”
“能睡是福,女子孕期本就不易,姐姐能得如此安宁实乃福气,切莫多思多虑。”
自谢黛宁一个月前查出有孕之后,便时常在我跟前显摆。看着她分明孕相不显,却仍故意摩挲着肚子,只觉得她如同跳梁小丑,让人发笑。
“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没什么,只是替姐姐欣喜。我先回去了,院中猫儿怕是已然饿极。”
回到听雨轩后我便一直觉得不对劲,刚才在静柔院中竟看见了兰花。往日没有留心,直到今日嗅到了丝丝兰花香味才觉古怪,按理来说,兰花这种植物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府中的,因为赵惟对兰花极其过敏!
静柔日日伴在赵惟左右,怎会不知,更何况还明目张胆地将兰花置于院中。如此说来,他已经克服了过敏之症?
其实知晓赵惟对兰花过敏的人并不多,就连她当初也是送了一个兰花香囊差点害了他性命才知道的。如此严重的过敏,怎么可能现在毫无影响?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觉得实在惊世骇俗。
次日一早,我便亲自去厨房熬了一盅八宝攒汤。
“夫人,世子忙于案牍,此时怕是不便见你。”
“无碍,劳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熬了一盅补汤给世子,今日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我虽不得赵惟喜爱,但好歹贵为公主之尊,这些下人见我铁了心要见赵惟,便也只好前去通传。
进了书房,赵惟正在伏案疾书,半分眼神都没有给我,只埋头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我见世子辛苦,遂特意熬制了八宝攒汤,还热乎着,世子爷快些用了补补身子,如今战事多发、世道艰难,这阖府上下可都指望着您呢。”
听了这话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看着眼前男子,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却让我觉得如此陌生。
我缓缓走近,小心将食盒放在桌上,拿起汤盅却因太烫一时不稳,汤水顺势滑落,溅在了他的手上。他吃痛,本能地缩回了手,我连忙拿起手帕,假装关切地为他擦拭,实则目光紧锁在他的手腕上。
记忆中,赵惟左手手腕内侧有一处刺青,是当初我逼着他刻的。
他那刺青甚是简单,只一个“玉”字,于我手腕刻的却是笔画繁多的“惟”。这二字皆是宫中秘法所刻,此生绝不可能洗掉。然而,此刻赵惟的手腕光滑无瑕,那处刺青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会…
我心里沉了沉,一股巨大的不安与恐惧涌上心头。怎么会,赵惟去哪了,如今的赵惟又是谁?眼前这个人,无论面容如何相似,都绝不是同我一起长大的赵惟!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让我如同被湿布贴面般喘不过气。
如今我容貌尽毁,父母双亡、情人背叛,现在就连赵惟都是假的!我贵为公主却得不到丝毫安宁,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幸似乎都格外偏爱我…
可我甚至来不及悲痛,既然眼前这个赵惟是假的,那真的又去哪了?他们是在何时调换的,竟然没有一人发觉?
不对,我猛然想起,一个月前赵惟曾前往边境。虽然外人不知,但作为他的内眷,我清楚记得那是因为前线的镇国公赵怀魄受了重伤,军医为了救治他,打算采用一种偏方,需要赵惟前去割血作为药引。如果当时的赵惟是假的,那么镇国公赵怀魄早就是尸体一具,可他现在却安然无恙。
这一切只能说明,现在的世子其实才是真正的赵惟,而那个与我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是赵惟的人,其实才是假冒的世子。
再细想之前,我被软禁的那段时日赵惟从未前来看望,想必二人定是在那时就暗中调换,只恨我当时惶惶度日,丝毫未曾察觉。
一切都是骗局!
天渐至浓墨,心渐愁,泪渐落,雷也围着云悲鸣着,院中大雨滂沱。思往事,心如绞,悲伤无尽何时了?
那年的雪格外大,冷气沿着衣裘的纹理沉沉浸身,刺骨的寒。
冬日漫漫,我寻觅机会四处寻找静柔□□之地。如此杀人利器,她不可能没有存货,可我暗中翻遍了她居住的整个黛春阁都没有发现。难道凶手不是她?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我心中那股强烈的直觉所否决,不,静柔与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既然明找无果,那便只能智取。
自与羧国交战以来,谢祉便整日忙于国事,但妃子却是娶了一个又一个。
我向他抱怨府中无人关心在意自己,我恨赵惟,恨府中每一个人。他听到这些话时总是不以为意,以为我只是一时气话,毕竟他知道我从前与那人有多要好。
因此,那天我在他面前言及要杀了赵惟时,男人明显愣了愣,许是没想到我竟恨赵惟到了如此地步,迟疑着问我。
“你认真的?”
“我恨他,我恨死他了!那个男人眼里只有静柔,早就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如今静柔又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府中根本没有我的位置!赵惟既然这般对我,那也别怪我下此毒手!”我失声痛哭,冲着他大喊道,声音尖利又刺耳,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倾泻出来。
他只是看着我发脾气,一言未语,待我哭够了,才开口缓缓说道。
“想好了?你若是杀了赵惟,镇国公绝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皇兄你帮帮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皇兄,求你了…”我苦苦哀求,男人却不为所动。
“现在正是两国交战,若杀了赵惟,镇国公必定会受影响。即便要杀,也不该是此时。”
“镇国公受了重伤根本上不了战场,如今在军中只作智囊,更何况有叶老将军坐镇,有他无他又有何区别。谢祉,我什么都没了!父皇、母妃、还有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才几个月大,就被人害得没了性命。你暗中偏袒谢黛宁,又何曾考虑过我?如今我不过要他赵惟性命你便推三阻四,我不顾世俗同你苟合,你竟半分不替我着想?今日你若是不帮我,我便自己去做了这刽子手!”
许是戳中了男人痛处,听了我这番话,谢祉脸色阴沉,双手紧紧攥拳。
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寒意,玄关处摇曳的烛火似明似暗,投下大片若隐若现的阴影。
四周被沉寂环饲,只余我无声垂泪…
就在我以为此番算计怕是没能说动他时,耳畔竟传来一声叹息。
“终究是我欠了你。”
只这样一句话,就见眼前高大身影向我俯身而来。双臂轻轻环绕过我,动作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小心,一只大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日后别再试探我了,你要杀谁,我替你杀了便是。”他把下巴搭在我的颈窝,良久,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疲惫。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莫名感觉到一种极强的沉郁和悲伤。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却又很快清醒。
翌日,我便拿到了一小包毒药,谢祉只交代我要小心控制剂量,这样才能制造出风寒离世的假象,不会被旁人发现蹊跷。
我拿出一点粉末撒在点心上,唤了玉团过来。玉团是谢祉送我的白猫,很有灵性,平日里最是粘人,我在府中寂寞,多亏了有它陪我。
“喵~”它软糯地叫着,头在我脚边磨蹭,似乎很是高兴。
“玉团乖,把这点心吃了。”它的绿色眼睛正看着我,微微偏头,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没作迟疑,一口便把沾了毒药的点心吞入腹中。
我的手微微颤抖,竟是心生悔意,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猫儿显得痛苦极了,呼吸急促又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往日灵活的身躯逐渐僵硬。它的嘴角渗出了黑血,痛苦地呻吟着,声音微弱而凄厉,我看着玉团无力的眼中满是哀求与不解,不过几息后,便彻底没了生气。
我大抵是疯了。
玉团死了,生前惨状证实了那毒药确是落回,我觉得空落落的,却找不到原因。
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害那赵惟,他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这男人喜爱静柔,待我冷漠也无可厚非。但我没想到谢祉竟真愿意助我。
此番不过随意试探,他倒真没让我失望,竟真拿出了我寻觅已久的“落回”。
父皇,果然是死在了他手上。只怕是当时父皇暗中调查母妃、皇后一事被谢祉发觉,这才赶紧将父皇灭了口。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从未看懂此人。
拿到毒药后,我迟迟未对赵惟下手,谢祉倒也没催促我。我一直在想如何扳倒他们兄妹二人替父皇母妃报仇。
可没等到那一天,另一桩变故就来了。
一群官差突然闯进了我院中,那为首之人冷脸看着我说道。
“承平公主,得罪了。”
“给我搜,每一处都不能放过。”
事情太过突然,我来不及反应,一群人就将房间找的天翻地覆,不多时谢祉给我的“落回”就被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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