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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当年也有这场雨么?”

听到萧净月的问话,浮春愣在原地,思索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答:“回、回公主,钦天监算过了,明日雨停,正宜婚嫁。”

萧净月侧过身来,看到浮春手里捧着的榴花喜服与金丝凤冠,金红如焰。她记不清宣沣十二年秋有没有一场连下半月的雨,但确实有一道赐婚的圣旨。

——青玉公主毓质柔嘉,才德兼备,值适婚之年,上闻中书侍郎之子孙氏为人端直,正合公主下降,命择吉日备典。

圣旨抵达朝兰殿,十一月初八,也就是今日,尚衣局冒雨送来嫁衣和金冠。

不到月底,她就要成婚了。

“公主,容王殿下已经失踪数月,您成日恍恍惚惚,这可如何是好……”

浮春的声音在耳边由轻至重,萧净月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她的贴身侍女。

眼前的浮春还是稚嫩模样,穿着水绿色的圆领衫裙,梳着宫女一式的双垂髻,用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她,满是担忧。

萧净月想起四年后,叛军攻城、毁殿烧梁,她在混乱中被霍守白掳走,之后再也没见过浮春,亦不知其生死。乱世弱女,想来也不会有多幸运。

“公主,您还好吗?”浮春见萧净月视线缥缈,更添担忧。

萧净月不知如何作答,仰首望天。

原以为如她这般罪孽深重,应堕入无边地狱,受刀山血池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可再睁开眼,她伴着秋雨,回到了宣沣十二年。

这一年,北方旱魃肆虐,赤地千里,民怨四起,几支叛军在暗处发展得如火燎原。

这一年,她十九岁,还是深宫里的青玉公主,巍巍皇城看起来依旧固若金汤,尚不知晓,王朝的湮灭已进入序幕。

“公主,尚衣局送来了喜服,您要试一试吗?”浮春壮着胆子发问。

萧净月刚回身,浮春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贴地,颤声道:“奴婢知道公主不愿出嫁,可是……可是圣命难违……”

宫里人人皆知,青玉公主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淡,不易亲近。浮春九岁便来到朝兰殿,贴身服侍青玉公主和小容王共处多年,依旧摸不透公主的脾气,惊慌的泪水簌簌而下。

殿外的雨势更急,如决河倾。

“别怕。”

浮春听到熟悉的声音,清冷如寒泉流响,她愈发无措,就在这时,萧净月俯身托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多了几分温和,“起来。”

浮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喜服不用试。”萧净月缓缓回到殿内,走到书案后坐下,浮春连忙道了声“是”,将喜服放在书案边上。

榴红绸缎绣了金线,成了这宫殿里的唯一一抹艳色,刺目得很,萧净月却不看一眼。她甫一提笔,浮春就帮她研墨,一边用余光偷瞧那件喜服,一边打量着萧净月。

青玉公主人如封号,不施脂粉,衣不择采,十年如一日地穿一身白色云纹的席地长裙,单螺髻上斜插一支青簪,端坐在书案后,与古书为伴,无论寒来暑往,也无喜怒哀乐。

就连大婚将近,也兴致寥寥么?浮春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听萧净月开口:

“浮春,我记得你是姜县人。”

浮春猛然回过神,尚未回答,又听她问:“你爹娘的身子还康健么?宫里宫外可有心悦之人?”

浮春愣了一刹,咣当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八岁进宫,未曾出过宫,向来恪守本分,更不敢与男子有染!”

“浮春,听我说,我从未对你疑心。”

浮春缓缓抬头,满脸是泪。

萧净月静静地望向她,“宫里规矩严苛,孙府也未必自在,你不必跟着我受苦,若想留在宫里,我便把你安排到其他贵人处,若想出宫,我会替你备好钱粮。朝兰殿里有十几个宫女太监,然而我在魏营的那半年,只有你不顾风言风语,悉心照顾容儿,我甚是感激。”

浮春诧然,“公主——”

“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萧净月一向沉水无波的眼眸里露出几分柔和的善意,浮春顿时愣在原地。

公主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公主,奴婢会一直陪着您,怎么能让您孤孤零零嫁到孙府呢?”浮春哽咽道。

“不,浮春,你为自己好好想一想。”萧净月向她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默许。

驸马孙氏膏梁纨袴,恶名在外,算不上好归宿,萧净月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若是嫁过去,免不得一番水深火热。

更何况,她本就不想嫁。

她望向窗外,檐下风疏雨萧,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前世那个凄凄秋夜,横尸遍野的山谷,还有倒在血泊中的霍守白。

重活一世,有些债,她不能不还。

她须得想一个法子,解除这场婚事,既不伤害其他人,又能重获自由。

婚期将近,她开始筹谋。

筹谋出逃这种事,于她而言,已是熟能生巧。十四岁那年在魏营死里逃生一次,十九岁为了寻找容儿,她也几度出宫。

思索良久,她决定从她即将嫁的那位中书侍郎之子孙鼎入手。

若没记错,此人是皇后的表侄,十来岁的时候就逛遍了京城的青楼,这两年似乎收了心,头悬梁锥刺股,考取了进士。然而就在萧净月回绝了婚约的第二年,一场牵连甚广的科举舞弊案席卷了京城,孙鼎也牵扯其中,孙家倾尽家财,才保住了他的命。

四年后有许多人说,这场大案几乎是让萧氏王朝覆灭的最后一根稻草。

舞弊案后,一批臭名昭著的贪官被列在问罪名册上,朝野惶惶,天下百姓则欢欣雀跃,高呼皇上圣明。然而数月后,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一点风声都没有,厚厚一沓的问罪名册,最后只轻飘飘地死了一个七品小官。一时间民怨沸腾,天下皆乱,四方叛军陆续走出草野,攻占城池,燎原之火愈盛。

想到这里,萧净月有了主意。

皇帝不会容许舞弊案的存在,若孙鼎涉案其中,那他就不可能成为驸马。毕竟将来若东窗事发,连带着皇家的颜面都要折损。

她连夜写了封告发信,托人放在都察院外墙的铜匣里。

等待了两日,没等到任何回音。

却等来了贡院走水的消息。

浮春急匆匆地跑进来,告诉她:“公主,子时二刻,贡院走水,大火把所有考舍与存放的考卷簿册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萧净月提笔的手僵了许久。

她既诧然,又觉可笑。

真是荒谬至极。

贡院号舍密集,因此特放置了许多水缸,以免失火,哪怕这场火是巧合,贡院的人手也不可能少到无力扑救,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毁了一切,这分明是做贼心虚。

她那封检举信,打草惊蛇,以至于无尽罪孽都付之一炬,再无从查起。

她起身走到檐下,遥望远处的金顶大殿。原来对于她的父皇来说,掩埋真相比解决难题更省事,因此前世那桩举世震惊的科举舞弊案,才会落得不了了之的结局。

她的父皇更不会在乎她是否所托非人,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这次赐婚,宣沣帝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所幸她从小便是个亲缘浅薄的人,这个念头也没在她的心池掀起半点波澜。

此法不通,她再作谋划。

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个人,越飞盏。

十四岁那年,他们在魏营相识,她是送作质子的公主,越飞盏是溯溪剑法的传人,被魏王囚于营中。为了逃出去,二人合谋,她在魏王的茶盏中下毒,找到锁钥打开他的镣铐,他杀了守卫,带她一起出逃。

分别时越飞盏允诺:今后若有难,持当年之锁钥到半月湖寻他,他必倾力相助。

萧净月写了信,将锁钥藏于其中,托人送到半月湖。

她在信中请求越飞盏带她离京,无论用什么办法。

她知道机会渺茫,且不说越飞盏能不能收到信,收到信后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承诺,哪怕记得,敢不敢冒大不韪把她带出皇宫……一切都是未知,她只能日夜祈祷,也做好了出嫁之后再随机应变、逃离孙府的准备。

总之,她一定要离开京城。

她要找到容儿,还要去找霍守白,为当年南柯山的事道歉。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萧净月在沉默中等待着婚期的到来。

浮春被她送出宫去,临走前哭着跪谢她,萧净月没说什么,只望她今后平安。

“平安顺意,最好不过。”她说。

“公主,您也要平平安安的,奴婢归家之后,会时常去庙里上香,保佑公主这辈子无灾无难,保佑公主早日与容王殿下团聚。”

浮春哭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传递到萧净月微凉的手上,她怔了片刻。

浮春走后,她独自坐在殿中,两侧的纱帷在秋风中翩跹起舞,青丝亦被吹动。

正值暮色四合,霞光弥散。

萧净月缓缓抬起手,浮春留下的残温早已消失,长袖滑了下来,借着最后一点光,她看到手腕内侧的一道浅褐色的疤。

十四岁那年,她从魏营逃回来,途径南柯山,差点坠落悬崖,幸有霍守白救她一命,山石嶙峋,为此两人身上都落了伤。

她伤在手臂,霍守白伤在前胸。

她曾在霍守白的肩胸处见过那道经年难消的伤疤,像一只吸血啮肉的肉虫。

忽想起前世霍守白总喜欢敞着衣襟,春色半露地躺在她身侧,一个劲地把胸膛往她眼前凑,嘴里还念叨些听不懂的酸词……

原是为了让她记起当年之事。

萧净月有些懊恼,哪怕那时候她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记起南柯山的那几晚。

可她看都不愿意看,抓起枕头就往霍守白身上砸,还翻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也不知道霍守白是否听闻她大婚的消息,听到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萧净月看着手臂那道快要淡去的疤,心中一片惘然。

半月后,青玉公主大婚。

宫里灯火绚烂,盈门结彩,华堂举酒。

百寮群颂,皇仪之礼即将开始。

宫人们为萧净月整理好喜服,正要扶着她走出朝兰殿,忽闻殿外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沿着红帐一路烧过来了!”

改了个文名,是不是比《惊阙》吸引人一些[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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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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