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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谈

官员们聚在马球场比试,打的都是人情世故,宋枝鸾看谢预劲打球,总觉着不过瘾。

谢预劲这样的人,在沙场里浴血奋战历练出来,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拿起武器就该不留余力,可这里并没有人能接住他的球,一场下来,他竟还不出汗,赢得毫不费力。

用饭时宋枝鸾走到马球场上,牵着谢预劲的手就走。

一众官员假装看不见,谢预劲没拒绝,也没有握住她的手。

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宋枝鸾才和谢预劲隔出了一点距离。

他们落座之后,其余官眷也跟着坐下,几行侍女端着酒菜上桌,许相长歌善舞,不时有人去敬酒,官家小姐们想去到宋枝鸾那,却被一道月白色身影抢先一步。

“殿下,这是我上月刚得的一壶好酒,殿下喜欢喝果酒,这次听说殿下要来马球场,我特意带来想献给殿下。”

谢预劲夹了一筷青菜放进碗里。

宋枝鸾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少年,想了一会儿,眼睛亮起,“你是安定侯府的小侯爷?”

江渚生脸红的很快,“殿下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前两日是你往我府上送了几坛子酒对不对,可好喝了,我喝完之后想着派人去买都寻不见,你今日若不来找我,明日我都要去找你了。”

江渚生连连摆手:“不用殿下来找,日后殿下要是想喝,我隔段时间就给殿下送过去,这是我亲手酿的,用的是早春三月里的桃花,殿下喜欢就好。”

“我喜欢。”宋枝鸾接过他的酒,对他笑了一笑。

江渚生被这笑晃了晃神,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不等他回味,就有家里姐妹过来,偷瞧了一眼正在用膳,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的谢将军,朝宋枝鸾行礼,将人带走了。

宋枝鸾打开酒坛,往杯子里倒酒,完了起身来到谢预劲跟前,笑着道:“你来试试是不是这个味?上回你不是说还不错么?”

谢预劲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水,“放着。”

宋枝鸾放下了,却不是因为他的话,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筷子上夹着的东西落在碗里,“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夹这么多做什么。

她也提起一双筷子,从谢预劲碗里夹了一块送入嘴中。

“想不到许相家里的厨子还挺有一手的,明日我问问许尧臣,让他把今日做鱼的厨子送来,让我府上的人学学。”

宋枝鸾边喝着果酒边吃着鱼。

也不知谢预劲已经放下筷子,看着她愉悦的表情,和因为美味眯起来的笑眼。

“很好喝?”他问。

“嗯,”宋枝鸾举起手里的杯子放到他唇边,却被躲开了,她纳闷:“这个味道你真应该尝尝,我觉得江渚生的手艺比一些酒楼的都好。”

谢预劲点头,起身离开。

“多吃点。”

宋枝鸾:“?”

-

用过晚膳,宋枝鸾才和谢预劲回了公主府。

谢预劲沐浴完出来,寝房里一片漆黑,侍女提前熄了灯。

他站在原地没动。

没过几个瞬息,珠帘里的宋枝鸾先等不及点了烛。

看到帘外站着个人,像堵墙似的,宋枝鸾吓的后退半步,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又有些心虚,“你……你沐浴好了不上榻,站这做什么?”

谢预劲瞥了她眼,从她手里夺过烛台,迈步离开,“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幼稚把戏。”

宋枝鸾踩他的影子,“什么幼稚把戏,你回头看我。”

“谢、预、劲。”

谢预劲眉心下压,视线压迫感十足,连空气仿佛都凝滞。

宋枝鸾没心没肺的抱住谢预劲的腰,迎着他的目光期待道:“你今天没有发现我有地方不一样吗?”

她还没有沐浴更衣,穿的是骑射服,露出白玉般的脖颈。

谢预劲敛起眼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宋枝鸾踮起脚,在他唇瓣碰了碰,“本公主再给你一个机会仔细看看。”

谢预劲凝视她一会儿,似乎被缠的无法,慢慢抬手,握住她的脖颈。

指侧不轻不重的一刮。

宋枝鸾在他碰到她脖子的时候就颤了下,被他箍着的腰也软了。

可视线还是不躲不避,手沿着男人壮硕的腰腹去解他的衣带。

谢预劲的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

“这里?”

宋枝鸾有些意乱情迷:“什么。”

谢预劲举起手,轻晃着的烛光下,宋枝鸾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沾着的碎蕊。

——那本是她额间的。

宋枝鸾:“……”

谢预劲神色如常的取了张白帕擦拭手指,宋枝鸾一把松开他,对着铜镜一通打量,她额间的皎梨妆少了一点蕊,不知道是何时掉下来的,恰好黏在脖子上。

过了会儿,宋枝鸾把铜镜倒在案上,不死心的问:“除了这个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本公主还有哪里不同吗?”

“没有。”

宋枝鸾鼓起腮帮子,像是嘴上真抹了口脂般,擦了一下,接着沮丧的把衣衫脱了,命人进来伺候沐浴。

什么破眼神!

及至上了榻已是半个时辰后。

宋枝鸾躺榻上听着谢预劲均匀的的呼吸声,转身闷闷道:“没有涂口脂,就是等你亲我啊,你这个男人真是不解风情,无趣的紧,老天保佑我下辈子千万别喜欢上你。”

嘴上这么说,还不忘拿起谢预劲的手放在她腰间。

闭了会儿眼睛,宋枝鸾往他怀里贴了贴,抱着他沉沉睡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海棠树在窗前攀长了一枝头的花,蒙着雨滴的花瓣垂落在案上。

谢预劲睁开眼睛,视线在宋枝鸾的唇上停下,眸底一派清明。

……

公主府的玉露梨熙熙攘攘熟了三次,就在宋枝鸾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和的过下去时,宫里来旨,命谢预劲率兵前去平定岭北叛乱。

叛军来势汹汹,打着“诛逆党”的旗号,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得多方响应,在边境集结了数万大军。

夔城战败,武阳帝遂点了谢预劲和秦大将军的将,令这两日即刻整军北上。

宋枝鸾召了文武待诏,听了有关叛军的来历,越是了解越是心惊,这两日紧跟着谢预劲。

叛军头领乃是姜朝的一位将军,官品不高,宋枝鸾知道他,还是因为他有一对玉雪可爱的女儿,在一次战役前夕,他怕这双女儿出事,跪在她营帐前求她庇佑她们几日,她待的地方紧邻父皇主帐,更为安全。

后来不知怎的犯了事,被流放岭北,再有消息传来就成了叛党首领。

因为他对朝中诸位将军很熟悉,也导致几战下来,姜朝无一胜绩,若再失地,只怕盘踞在西南和东北之地的北朝余党和乾国,又会卷土重来,届时双拳难敌四脚,局势会更为混乱。

所以谢预劲这一战需得搏命。

可再担心也总有出征的那日。

人一旦焦急起来,十二个时辰就在弹指一挥间,转眼间父皇便命太子为谢预劲等人践行,行伍沿着道路北发。

老太监为宋怀章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面朝谢预劲:“愿将军早日凯旋,父皇与孤在皇城静候佳音。”

谢预劲举杯,一饮而尽。

宋枝鸾站在边上,看到谢预劲即将出玄武门,她眼皮一阵猛跳,捞起裙摆便往下走。

宋怀章咳嗽几声,看到宋枝鸾翻身上马,追了过去,那抹绯烟一般的身影穿过重重铁甲,挡住了谢预劲的路。

她下了马,手紧抓着他的马鞍,眼眸微润,“谢预劲,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谢预劲没有下马,视线在宋枝鸾耷拉下的眼角划过,她眼里的害怕有如实质。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语气有种安抚意味,“嗯,知道。”

马儿蠢蠢欲动,在原地跺脚,飞扬的马尾带起一阵热风,周围前来相送的官员都在盯着宋枝鸾,她浑不在意,眼里只有谢预劲。

手松开马鞍,宋枝鸾抬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握住了谢预劲腰间的玉佩,“这个给我留个念想。”

岂料谢预劲却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冷了下来,“放手。”

宋怀章本在一旁,带着温和的笑意与人交谈,目光触及宋枝鸾手里那块玉,轻微的顿住。

宋枝鸾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块玉的特殊,谢预劲从不离身,连夜里休息也要放在枕边,因此对于他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宋枝鸾任他握住,另一只手抵在马鞍上,挪下她带在身边的红珊瑚手串。

“这也是我爱惜之物,”她说完,已经解下玉佩,将珠串放在谢预劲身前,“它护了我很多年,以后也会护佑你的。”

宋枝鸾最后看了一眼那一串殷红的珊瑚珠,眼里有些不舍,但还是将谢预劲的玉佩紧握着。

“想要回你的玉佩,就平安回来见我。”

眼见陷入胶着,与谢预劲同行的秦将军笑着打破沉默,“公主与驸马当真是鹣鲽情深,谢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太子殿下身子欠安,也不易在夜风里久站。”

川流不息的将士们从玄武门走过,汗潮热浪生扑在脸上。谢预劲骑马在高处,状况算好,宋枝鸾肤白,尘土落在面上尤为明显,还有些灰尘进了眼。

她说话时不断的揉眼睛,漂亮的杏眸泛起血丝,还在坚持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在李将军的再三催促下,谢预劲深看她一眼,放开手。

宋枝鸾握着玉佩,宫人牵过她的马来。

行伍继续前行。

宋怀章目送谢预劲的背影。

站在宋怀章身边的许相叹道:“太子殿下,皇上圣体欠安,您身子亦未好全,这时让谢将军离京,可并非良策。岭北贼寇作乱,天子脚下却也是危机四伏。”

宋怀章看到宋枝鸾掉转马身,由宫人牵着绳回来,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牵着她走在河边的。

母后死后,这世间他的亲人唯有小鸾,即使如今嫁作人妻,性子也同以往一般纯善。

如若可以,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坐在灵淮公主的位置上,永远不要参与到这混乱之中。

许相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宋枝鸾孤伶的身影上。

-

出宫前,许相望见长子尧臣散值,切切唤了人来,又吩咐小厮从轿里拿出一檀木箱子,约莫一尺长。

许尧臣:“父亲,这是何物?”

许相捋着短须,“这是一套皮影戏,灵淮公主自幼爱这些物件,谢将军远行,权当让她解个闷,你且送去,莫提我名。”

许尧臣并非第一回替父亲送东西给宋枝鸾,可这次他没有让人接过。

许家与宋家乃是近邻,祖传的交情,灵淮幼时更是喜欢去他家荡秋千。父亲和母亲待她很好,却也对宋家姐弟一视同仁,没有偏颇。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常常提起灵淮,吃食玩意不知让他送了多少,却从不让提他名,许尧臣从前以为,灵淮得宠,父亲这是投武阳帝其所好,如今想来却不能细究。

只是看向许相道:“父亲,上月您才让我给灵淮公主送去陶器,怎么今日又送?”

暮色四合,许相面色未变,扬手让小厮离开,叫了许尧臣上马车。

车轮滚动,许尧臣为许相斟茶。

“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何待灵淮公主如此特殊吧?”许相整理衣冠,长叹道:“我儿,告诉你也无妨,这并非什么绝密之事……虽然如今,朝堂上也只有那几个老泰山知道那件事了。”

许尧臣目露深思。

许相提到另一件事:“你对长白坡一役了解多少?”

“长白坡一役是极有名的险役,敌军得了内应,在长白坡设下埋伏,意要突袭,幸而圣人有上苍庇佑,在距长白坡五十里的地方听了探子的消息,逃出生天。”

许尧臣回忆着史书所载,“当时敌我兵力悬殊,敌方十万兵马,去了四万设伏在长白坡,为首的将领,是北朝的胡赛罗,监军的是臭名昭著的冯瑛太监,手下将士对战虏和百姓的手段极为残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剥皮斫骨无有不为,而我方兵力不足两千,大半兵力在与北朝其余残部厮杀,无可用之兵马,北朝将军见我方遁走,便据长白坡安营扎寨,圣人辗转年余,直至命谢将军出兵才再度收复。”

“书上所言非虚,”许相道:“可也隐匿了些事。圣上是得了探子的消息不假,但那‘探子’,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是灵淮公主派来向圣上求救的。”

许尧臣僵住。

好半晌方才道:“灵淮不是一直在圣人身边吗?”

“灵淮公主当时年幼,素来体弱多病,事发前夕,乳母见她熟睡,不忍她经受车马劳顿之苦,便禀告圣上,留了她一个在长白坡里将养。圣上带着太子殿下和朝阳公主,去的是百里之外的城池,意在结盟,若不出意外,一日便可来回。可偏偏这须臾功夫就出了意外,反叫敌军趁虚而入,设下埋伏。”

许相拿起茶杯,休息片刻,道:“北朝人知道灵淮公主在长白坡,叫人画了画像,挨家挨户搜寻,圣人留下的百十个侍卫很快便被杀尽,连信鸽都传递不出,也不知灵淮公主是如何躲过了排查,买通了百姓前去求救的。”

“圣上得知灵淮公主命在旦夕,悲痛欲绝,可无奈,我们这些人去,也只是白白受死。”

许尧臣脊背逐渐涌上寒意,“所以……”

许相摸着木箱,“所以,你父亲我,向圣上进言,既得了信,知其危,便是天命,灵淮公主的性命是小,唯有圣上的性命不可断送在此……应该掉转方向,尽早离去,为今之计,只有弃了灵淮公主南下。”

“圣上允了。”

许尧臣紧紧握着茶杯,忘了放下。

许相苦笑道:“当时朝阳公主只有九岁,自幼温顺,从不曾违逆过圣上,可那一次……她却孤身去找灵淮公主去了,说来也羞人,我们一行千人,竟还无一人的胆魄比的上朝阳公主。”

“前去追她的人苦寻无果,又恐敌军追来,到时一刀斩了都算爽快,便也逃了。自此往后一年多,朝阳公主与灵淮公主都杳无音信,恐怕已经蒙难,我时常想着她们二人年幼时叫着我叔父的时候,每每想起,都是泪流不止。”

许相说到此处,眼中已有泪花,“也是灵淮命不该绝,我多补偿她些是应该的,只是可惜朝阳公主,一日公主的福都没享到,便去了西夷和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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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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