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未明,宫阙沉沉,宋鸾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不知为何,心跳的格外急促,以至于躺在床上都有些头晕眼花的感觉。
指尖想要动弹一下却没有丝毫力气。
她想起来前世和亲路上那个游医说的话——
夜间睡眠不足,身体便会越来越差,他见过一些长期失眠以至于猝死的。
宋鸾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醒的格外早些,莫非她也要猝死了?她昏昏沉沉地想,上天也未免太过捉弄她。
倏地,细微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被翻动的声音隔着棉絮和帷幔,一点一点传入了宋鸾的耳中。
是知秋吗?
她想要探出头看看,但浑身乏力,还有莫名的危机感让她止住了动作,并不自觉将呼吸放轻。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鸾憋得脸色涨红时,声音却在她的床前止住。
对了,她的床头悬了金铃,若是真的有人,金铃必定会响,外面的侍女也也有可能被惊动,她便可以得救了。
她既期待又害怕听到金铃的声响,但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却丝毫动静也没有……
宋鸾手脚发凉,闷得头脑发晕,即使此时想要叫人,也动弹不得,后颈凉意袭来,她却偏偏如同梦魇一般睁不开眼睛。
救命。
……
宋鸾猛地大喘气,而后惊醒——
曦光从帐外钻入,天色已然大明,她被刺得闭了闭眼睛,猛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却什么都没摸到。
她抬头看见床角的金铃和狼牙系着,仍旧好好地挂在那里。
所以,应当是梦?
想来是她藏在被子中之后迷迷糊糊睡过去,后来憋不住气才梦到有人掐她脖子。
她松了一口气,额头传来微微凉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那样古怪的梦中吓出了一头冷汗。
直至侍女服侍她洗漱时,宋鸾仍旧心中难安,不经意地问:“我夜里睡的不安稳,也不知怎么回事,好似听到了什么响声。”
经夏回:“昨天后半夜下了雨,天快亮的时候又开始刮大风,殿内有一扇窗户没关好被刮开了,落了一地的雨点子,想来是那声音传到了内室扰了公主,起来后,洒扫宫女们打扫了好一会儿呢!”
雨滴落地的声音么?倒是也有些像。
想来也是,皇宫内院,守卫重重,即使再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堂而皇之对她出手。
纵使如此,宋鸾心底还是惴惴不安,连带眼皮子都跳个不停。及至用膳后,宫人来报,说是赵卿寒今日告假,即使遣人去抬,他都紧扒着床架子不愿出门。
很显然,昨日立下要把宋鸾教导成围棋圣手的雄心壮志在经过后半天的磋磨之后,荡然无存了。
毕竟一把年纪了,宋鸾即使骄纵也总不好太过强求,却难免感觉到了几分受挫。
“公主,奴婢刚刚听说皇后娘娘昨夜受了些寒,殿下可要去看看?”知秋问。
“受寒?”
刚刚重生那几天,宋鸾每日都如前世一般去请安,后来便懈怠了几分,常被别的事情耽搁,便不如以前勤快了。
母后的身体一贯是不错的,但前世确实去世得早,她即使与她感情再淡薄,此时还是难免升起些许担忧。
但这份担忧在延宁宫外见到陈眉侍女的时候便所剩无几了。
依旧是徐嬷嬷迎她,宋鸾也不觉意外,她站在殿中朝着内室瞥了一眼:“陈婕妤在里面?”
徐嬷嬷给她递茶:“是呢,一大早就过来了,皇后娘娘也不好不见……”
哪里是不好不见。
母后分明对那个母族的庶妹宠爱呵护的紧,远远超过自己这个亲生的女儿。
宋鸾随手把茶接过却没喝,而是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扬了扬眉,随口问:“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陈眉一贯看她不顺眼,但凡是听到她来了,必定要大声说话,显出一副和皇后其乐融融的模样刺激她。
前世的宋鸾渴望母爱,每次都被气的不轻,但现在的她却没多少感觉,就只是单纯有点疑惑罢了。
徐嬷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陈眉主子今日嗓子不好。”
宋鸾不甚感兴趣:“那嬷嬷,我先回去了。”
徐嬷嬷定定地盯着她片刻才缓声道:“皇后娘娘并非不愿意见您,而是陈主子那里出了些事……”说着她凑近了,声音压的极低:“她一大早醒来,她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寻了太医,说是不知道误食了什么,舌头麻掉了,导现在仍旧说不出话呢。”
陈眉却不信太医的诊断,坚持认为自己是被暗算了,并且她的怀疑对象还是……
徐嬷嬷看向面前的宋鸾,略感无奈。
她实在不明白,她们二人一个是圣上的嫔妃,一个是圣上的亲女儿,彼此之间分明没有半点利益关系,却总是每次见了都跟斗鸡一般。
皇上还在早朝,于是陈婕妤一大早便跑来延宁宫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要求皇后抓住凶手,字里行间都是要求皇后不能徇私纵亲的意思。
宋鸾根本想不到陈婕妤会怀疑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不记得前世是否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或许有,但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陈眉后来阴阳怪气的嘲讽过她不知道多少次。
“皇后娘娘这两日身体不佳,应付她也颇为受累。”徐嬷嬷又叹一口气。
宋鸾朝里面看了一眼:“是吗?”
身体不佳也许是真的,但有功夫安抚陈眉,却唯独没空搭理她这个亲生女儿,宋鸾早已习惯,脸色未变:“那帮我说一声让母后多保重保重,我便先回去了。”
她眉眼处与陛下生的相似,笑起来明朗敞亮,冷下脸来敷衍人的时候却让人忍不住害怕,徐嬷嬷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先前听说昭阳宫前几日便叫了太医,还嘱咐说让公主保重身体,好好吃药呢。”
宋鸾嘴角微抿,定定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延宁宫。
经夏忿忿不平:“那陈婕妤可真是没有眼色,公主您来了她还在里面扎了根一样,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知秋拽了她一把:“慎言。”
经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知秋把视线看向宋鸾:“皇后娘娘还是体谅您的,刚刚还让徐嬷嬷提醒您注意身体呢。”
宋鸾扯了扯嘴角,她根本分不清这样的话到底是嬷嬷自作主张说的,还是当真是母后吩咐的。
不论哪种,都只会让她心存对所谓母女情的妄念。
但没必要了,重生回来的她,对此根本不在乎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亲情母爱这种东西,于她无益。
徐嬷嬷呆呆站在延宁宫门前,盯着宋鸾的背影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公主果真如其他人所说变了许多,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孩子,怕是被皇后娘娘的冷淡伤透了心的。
造孽哦!
纵然是她,也实在不知这对天家母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回了内室,皇后正在应付泪流满面的陈眉,徐嬷嬷并不喜陈眉,可也不好多说什么:“公主殿下刚刚走了。”
皇后嗯了一声后继续看着陈眉写字,在不经意间却明显有些晃神。
-
风噪鸟聒,宋鸾被吵得头疼,尤其听到知秋说陈明翰在等她的时候,宋鸾的不耐更是达到了顶峰。
陈明翰是陈家嫡子,宋鸾的表哥。
宋鸾自然知道他棋艺好。
一直以来,陈明翰一直都对她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宋鸾也不讨厌他,于是在他说一些畅想二人未来的话时,也未曾反驳。
知根知底,长相出众,学识过人,倾慕她已久,种种长处一叠加,虽然他在宋鸾眼中尚算不得十成完美,却也足够把其余世家子们比下去。
宋鸾心底一直觉得自己以后的驸马大概就是陈明翰。
只不过那是以前。
前世和亲旨意下了之后,宋鸾曾找过他,母后虽然病逝,但陈家舅舅仍然执掌内阁,在朝中一呼百应,拥趸众多,若是坚决反对她和亲,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宋鸾确实等到了他,但他那双眼除了和以往一样的深情外,还多了几分愧疚,果然他出口的话也如刀子一般,刮得她生疼:“阿鸾,如今朝中陈陆两家斗得厉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且大魏内忧外患,我不能……”
既然帮不到她,还叽叽歪歪这些做什么。
宋鸾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陈明翰被打的发懵,宋鸾转身离开的时候,他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犹在自说自话:“阿鸾你放心,就算你到了北胡,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且撑一撑!”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陈眉怀了身孕,在陈家眼里,她这个公主也就不值钱了。
从那之后,陈明翰在宋鸾心目中的定位就变成了软蛋,还是喜欢大放厥词的那种。
宋鸾看向知秋:“他怎么来了?”
知秋分辨不出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赵卿寒不能来教导公主,大概是想到了这个得意弟子,才派了过来教您。”
本是讨巧的事,谁知公主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为何似乎格外不喜陈大公子,她心底为赵大人默哀了片刻,果真下一刻便听到宋鸾的声音——
“赵卿寒可真是会偷懒。”
知秋不知道宋鸾和陈明翰何时闹了不愉快,但这一对少男少女也算是她一直看着的,陈明翰脾气好,不论公主如何骄纵,他总是一副包容的模样,思索片刻,知秋还是忍不住劝:“公主,赵大人虽好,但耐心确实不足,陈公子不仅学识出众,棋艺在京中也是赞誉颇丰。”
经夏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前段时间听说公主想去宫外赏花,他好几次求见,次次都带了宫外新鲜的花儿过来,只是因着您身体不好才没能见上,奴婢瞧着他很是失落呢!”
宋鸾却更觉烦躁,眼见侍女们还要再说些什么,问:“他在哪里等本公主?”
“在东边的鹿鸣亭。”知秋终于看出来宋鸾是一眼都不想看到陈明翰,也不再多言。
晦气。
鹿鸣亭离昭阳宫很近。
宋鸾最烦的便是这种人,若是对方像陈眉一样阴阳怪气,自私自利满肚子坏水也就罢了,可偏偏陈明翰处处站在至高点驳斥她,家族荣辱,大魏基业兴衰……
说不上多坏,但属实惹人厌烦,宋鸾猜测,他甚至还打心底觉得是为她好,更有可能,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
这种憋屈至极却偏偏没办法对人说的感觉实在不好,倒是也可以直接说清楚,但宋鸾暂时实在不耐烦见到陈明翰,她一甩袖子:“先不回去了。”说完看向经夏:“你去跟他说,本公主没空见他。”
经夏嗯了一声,刚要转身,却见宋鸾忽地往身后一瞥,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尾一挑:“元嘉哪里去了?”
前一日免了他收拾库房,白天应当跟在她身边才是。
知秋小心翼翼回:“说是昨夜回去的时候在路上摔了一跤,腿上破了些皮,奴婢想着公主今日又不需要他陪着下棋,便让他休息去了。”
宋鸾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只觉得她受了陈明翰的气,元嘉倒是悠闲的很。
两相一对比,宋鸾便觉得挠心挠肺地难受,哪有这般替狗主子哄她开心的?
她吩咐经夏:“给陈明翰传话后,你把元嘉喊到昭阳宫等我,陈明翰若是走了,你回来跟我说一声。”
近处拐几个弯儿便有一处林子,可以休息赏玩,而且也安静,宋鸾问知秋:“你昨日说有宫外的帖子送过来,都有些谁家的?”
知秋细数:“荣安郡主,户部尚书嫡女……”
宋鸾嗯了一声:“都是赏花踏青吗?”
知秋嗯了一声:“大多是,只有极个别的设了蹴鞠、马球之类的活动……”
宋鸾来了兴致:“可以骑马?”
知秋只觉额间一跳:“……您要参加?”
宋鸾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信任:“怎么,我不可以吗?回头替我准备马鞭和骑装!”
她前世曾在草原上学过很久,摔了很多次之后,骑得还不错。
知秋嘴上连连应好,心中却在发愁。
这些日子,公主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愈发严重了,先是想成为棋中圣手,如今又幻想在马上驰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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