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笼寒秋,叶影斑驳满地愁,他原想静静地挨过一整夜。
她果然反悔了。
她怎会让他安然地躺着。
“你......你要做什么......”
她缓缓探向他的衣衿,指尖轻勾。那繁复的系带便在她的摩挲下悄然松开,衣衫随着她并不轻柔的动作,一寸一寸地滑落。
“巫辰,你到底什么意思......”
白皙的胸膛露出,空气中的温度随之攀升。
他面色瞬间涨红如染胭脂,耳根亦滚烫起来,低垂眉眼,长睫轻颤。“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微微低头,将手撑在他身上,端详着近在咫尺的人,又上下下将他瞧了个仔细。“你为什么总是脸红,是因为很怕我吗。我真的很吓人吗......”
他怔住。
殷思:“......你不吓人,你好看。”
巫辰歪头不解,几乎要贴上他的脸。“真的吗。”
他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她。“嗯,你能不能......将我的衣裳理好再走,我好冷。”
“还有,松开你的手,别乱摸我......”
朝阳撒进院落,第二日。
“嗯?小思?”,仙宁踩着满地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仙宁疑惑地看向仍躺在地上的殷思,“你怎么在这儿躺着呢?真奇怪......在赏风景吗?”
殷思:“嗯。”
“什么风景?好看吗?”,仙宁说罢躺在殷思身边的落叶上。
他淡淡道:“好看,很好看,特别好看。”
“真的诶!......叶子全是金色的!”,仙宁双手接住风中飘落的银杏叶,再将它们聚拢、吹散,残叶归至金风中,无影无踪。
飘叶无根,总有被吹散的那日。
人,也是一样。
她在一旁,愁绪肆起。
......
星汉迢迢,夜幕沉沉,星光幽微却繁密,钦天监观星台上。
仙宁正静观远星。
仙宁见巫辰进来,热情招呼:“阿辰来了!欢迎阿辰~”
“难得做正事。”,巫辰淡淡道。
仙宁语气夸张道:“.....诶,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虽然偶尔才做,但是一做,便是关乎整个国家命脉的大事呢~千灯节那日我看到一个孤星独照,非常不妙!”
仙宁似是怕巫辰并未听懂,表情神秘,小声补充道:“皇后.....有问题。”
“......”
“诶.....你居然不好奇吗?”,仙宁大受震撼,震撼居然有人听到有关大苍的此等重要事件,竟会不为所动。
“好些了吗。”
仙宁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好些了?”
巫辰不自然地朝仙宁看去,“那日千灯节......不是被吓到了吗。”
“唉!那算什么!我堂堂国师大人,岂能轻易被吓住!更何况,还有你保护我呢是不是!是不是你被吓到了?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从前总是闭门不出,有所不知,现如今的世道,就是这般乱的。所以才需要我这样的,伟大的国师,来为大苍排忧解难!规避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妙!”
仙宁仍是如此滔滔不绝。
巫辰确认,仙宁好得很。
“阿辰你看——今夜太白星光芒异常,横穿天际,似是经天凶兆,前朝或有内乱发生......唉,陛下曾交代,若无事,不要见他。前几日听闻,陛下抱病.......朝中可能会有不测。”
巫辰却在发呆,随便乱想着别的事。
他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落泪呢?她总分不清,究竟是触发了他身上哪处的开关。
仙宁发现巫辰并未听自己讲话,生气得拽了拽她的衣袖大声道:“我在和你说正事呢!居然跑神儿.....”
巫辰却不解自己往日无意之举,竟会引得他频频的古怪行径。
她想要远离,更不愿生出多余的事。
她仅需有用之人,而非多事之人。巫辰只得无数遍提醒自己,需时刻清醒得谋划,孑然一身得活着。
“未来,你真的不关心你的未来吗?”,仙宁仍不放弃,拉着巫辰问个不停。
——“不关心。”
仙宁撇嘴道:“......切,你懂什么!”
巫辰垂眸,“将选择的权利,抓在自己的手里,不好吗?”
她从不信所谓的“命”,只知命需掌握在自己手中,所谓的因果轮回,命定之事,她丝毫不感兴趣。
“什么.....什么抓在手里啊!.....哼,真是搞不懂你!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要找小思去玩儿,他最信我的话了!”,仙宁言至此处却突然大喊。
“啊————完了!完了!忘了叫小思过来......没人帮我记刚才的天象......糟了。”
仙宁边敲着自己的脑壳边跑开。
独步幽径,抬首间繁星无数,可承载起漫天繁星的永夜,如今却只容得下她一人。
其余的,莫问秋风亦或是明月,只管远离便好。
恍然间,她已行至平日里,他抄写记录的案前,满满一纸天象测算,她却一个字都不相信。
她将纸张置于桌边以砚台压紧。
这是最后一次。
钦天监,待不得。
他太奇怪了。
他说的话奇怪,落泪时奇怪,脸红时更奇怪。
一定要躲开他才行!
......
*
城郊晓雾弥散,枯木掩径幽,去往城郊东方氏旧宅的马车正驶于林间。
久久无人出声,很尴尬。
“......怎么都不说话呢?好无聊......你们在紧张什么呢?”,仙宁小声试探,又拽了拽巫辰的衣角,“阿辰......”
巫辰闭着眼,没有回应。
“小思,小思,今日能见着谁呀。”
仙宁见巫辰不理人便不再自讨无趣,转过头又问向殷思。
殷思平静道:“很多人。”
仙宁撇着嘴嫌弃道:“哦,你真敷衍。”
木叶悄落,安静得只闻马蹄轻踏声和车舆微微晃动发出的声响。
仙宁:“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你们吵架了?”
巫辰猛然睁眼,“别出声。”,随后跃出车舆,飞身到至林间,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即将行至分岔路口间。
仙宁见状,正欲将脑袋探出车去。
“别动。”,殷思拉住仙宁。
仙宁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忙捂嘴掩声。
巫辰察觉有人暗中随行马车,鹘鸟于此时略过,叫声极大。
岔路口的另一头隐隐有马车疾驰声,听声音,那牵车的马匹似是失控了。
林间枝丫处,她眉间紧蹙,眸中寒芒凛冽,手持短刃流光般划过。
刹那间刺向刺客咽喉,精准狠辣,血溅枝头。
她捕捉到另一人的踪迹,风过林梢,寒刃亦随风而至。
那刺客躲闪不急被巫辰划破臂膀。
她并未紧追不舍,而是折返回马车。
此时辕马惊狂,车轮辘辘疯转,车帷烈烈作响,眼看将与岔路间失控的马车相撞。“吁————”,随行侍从紧拽缰绳,马车几近倾倒。
殷思急忙安抚住大叫不止的仙宁,正欲借力出舆稳住惊马。她由车身倾倒的方向大力踹去,暂时维持住车身平衡。
她扶正马车后即刻转向另一架马车,紧拉上缰绳,抑制住惊马继续前行。而后回身冲进车舆,以金刀抵在车内之人脖颈处。
车内另一人正欲回击,巫辰则换手持刀腾出右手,掐住那人脖颈后重重撞在车舆边上。
“小思,你看我的胳膊腿还在吗......我好像要散架了,果然不妙,果然不该出门的......”
——“都还在,宁大人先坐好。”
仙宁反复念叨着:“真的还在吗?可我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殷思道:“真的。若不在了,我将我的赔给宁大人。”
仙宁这才老实,“行。”
那两马车里的两人,同时受制于巫辰无法动弹。
她盯着眼前的人。那人身穿白衣,眼上蒙着淡色眼纱,似是眼盲。巫辰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觉察不出他的畏惧,那人只是静静坐着。
昏暗之中,巫辰瞥见他的嘴角处,好像在笑。
此人甚是古怪。
沉默片刻,眼盲的男子突然开口,“溯理,好久不见。能否请你的朋友把刀先收一收?”
“怪吓人的。”
巫辰皱眉不解。
“溯理?谁是溯理?”
殷思拉回正将身子往出探的仙宁,下车后嘱咐道:“宁大人,千万不要出来。”
殷思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生怕阻止她杀人,又会惹她不悦。
她想杀,尽管去杀好了。
眼盲那人默默道:“哦,原来殷公子与这位姑娘不认识。”随后,那人竟伸手轻轻拍了巫辰的肩,客气道:“姑娘,你能先将她放开吗?她要被你掐死了。”
巫辰侧目去看旁边的女人,穿着像是侍女女官,感其气息也不像是会武的。巫辰松开她后,转手取另一把小刀抵在她喉咙处。
“咳咳咳......咳咳......”,那女官呼吸急促轻咳不止,却因短刀所在之处不敢有多余动作。
眼盲男子笑道:“原来姑娘能听见声音,多谢了。在下,承晚今。车外那人,是我旧友,能不能先......”
巫辰听承晚今提及殷思是他旧友,手中金刀更近了他的脖颈几分。
承晚今:“不好意思,我不知你们有仇,并非是故意提及你讨厌的殷公子。但是,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应是没仇的。”
“谢谢你拉停我的马,有些误会,能否好好聊聊?”
一旁的女官猛地拽住巫辰的手,正欲夺过刀。而后被巫辰一把拉住扔出车外,女官反应过来时已然倒地。
殷思快速躲开从车里飞出来的人,竟是完全朝着他站的方向扔的。
“咳......殿下!”,那女官倒地咳血,仍忧心着车内的承晚今。
承晚今朝车外轻声道:“本王没事。代贺,你太没礼貌了。”
代贺看向一旁的殷思,目光闪躲垂下头去,似是不愿让他看清。
殷思眼中却是充满疑惑与震惊。他认得她,只是她的样貌变化过大,令人难以置信。
巫辰:“你的眼睛,怎么瞎的。”
承晚今:“姑娘原来是在关心我,本王还以为......你想要杀我呢。”
巫辰向前逼问,“眼睛,怎么回事。”
承晚今轻笑:“出远门前,不小心叫人戳瞎了,小事而已。”
这人被展家毒毒瞎了眼睛,竟然说成是小事。
......
仙宁等得失去全部耐心,将头探出车外道:“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见地上倒着个女子,忙跑出车舆。
“哎......怎么还摔地上了?快起来快起来!你是谁呀?”
代贺被仙宁扶着起身,并未开口。
仙宁生气撇嘴,“.......啧,你们怎么一个个儿的都不说话!”
“你们实在太慢了!这么半天还没说完......”,仙宁说着便直接爬马车,掀开承晚今的车帘。
巫辰只好将刀收起。
“嗯?你又是谁?”,仙宁歪头问向承晚今。
他淡淡笑道:“我是承晚今。”
“哦,我不认得你!我是钦天监的仙宁,国师大人!”,仙宁忍不住好奇道,“你从哪儿来的?”
“在下是从天隆国来的,回大苍,归家。”
已于天隆国为质四年的承晚今,如今却只是淡淡说着‘归家’。
仙宁:“哦!那你可以多在家呆呆了。嗯......天隆国的寿数,竟比你的受命还短!千真万确,你可一定要信我!”
承晚今:“在下自然是相信国师大人的话。”
仙宁转而看向巫辰,“阿辰,你在做什么呢!”
她仍未回答,踏下马车后飞身跃进林中。
......
殷思:“颖王殿下,请。”
承晚今步上车舆的动作稍顿,“殷公子,许久未见,你竟与我生分了。适才,已全然顾不上理我了,那姑娘若失手将本王杀了......”
殷思负手而立,轻轻一笑。“对,她若一高兴将颖王殿下杀了,我会仔细替殿下收尸的。”
“可是,她看起来很讨厌你。本王才提及你,那姑娘险些一刀了结了本王。”
“殿下归朝,竟无人互送,甚至无人执马?”,殷思直言可疑之处。
承晚今:“不巧,随行的侍从早已死路上了。”
“颖王殿下此番归都,朝中从未有过消息。”
“殷公子不愿本王回来?”
殷思继续道:“我只是听闻,边关与天隆一战赢得甚是轻松,似是因从某处,得了些重要的东西,这才有了取胜的机会。”
承晚今:“军中之事,殷公子竟打听得如此清楚。这事本王都不知道呢。”
“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承晚今似是饶有兴趣,问道:“哦?看来殷公子,有好‘正’的道。不知能否分享一二?”
“皆是些小打小闹的,不好在殿下眼前显摆。”
承晚今道:“真不巧,本王眼睛不便,竟看不出殷公子是如何显摆的。但殷公子的话听着很有趣......多年前本王便知殷公子于治国用兵有些独到的见解,且殷公子又有些武义傍身,于本王而言,算是个有用之人。改日殷公子得空,可否聊聊?”
殷思:“不空,我与颖王殿下,从不是一路人,更不会为颖王殿下所用。”
鹘鸟略过,振翅破风,身轻万缕,穿云间,鸣声破雾。
归鸟还朝。
*
重九之宴,菊英缤纷,金盏罗列,酒气氤氲间,秋香入馔。
“你生气了吗?”
巫辰并不想理他。
他避开宴上众人,悄悄去拽她的衣袖,伸出的手被她轻松避开。
“别不理我......”,他极力压低声音。
“我给你看,给你摸......”
她绝对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次次都是衣裳一脱,他就会立马变了神情,极其不情愿似的。
她侧过脸,遥想昨晚所见,挥之不去。他的身体,线条优美无一丝多余赘肉,整个人如同美玉无暇。
巫辰原本不愿多理他,决定远离他。可每每忆起他慌乱祈求的样子,总生出些恶劣的念头。
好想惹哭他,弄坏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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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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