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痴缠封怀祀多年,终于如愿。可那时的他已无一个亲人,而他的夫君,也将在第二日让他入蛮族为质。
新婚当夜,封怀祀掀开大红盖头,看到满眼泪光的容安,他不知道容安为什么流泪,是因抄家灭族哭自己的亲人?是哭自己将为质子的处境?还是喜极而泣呢?
容安眼中泛着泪光,满是祈求却欲言又止。
封怀祀本就对他没有感情,成亲只是想保全他的性命,为质也不过是附加条件。
容安的父亲身为亲王,竟勾结皇子意图谋反,抄家斩杀罪无可恕。封怀祀在这罪名里保下容安,让国姓的容安以皇帝亲侄、大将军夫人的身份代替原本定下的皇子入蛮族为质。在封怀祀的考量里,容安不会在蛮族受什么苦,毕竟明面上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可容安分明没有求过封怀祀救他的性命。
三年后,容安回来,封怀祀看他还是那副倨傲的样子,便放下心来,想着他果然没被欺负。
容安刚回到别院,就莫名发作一通,将院中侍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晚间回府的封怀祀听说,便叫了原本派去侍候容安的两个侍女来。
“将军明鉴,我们一群人真的没做错什么,就被赶出来了。”
“就是,他可奇怪了,我们在城外迎他时,在客栈给他梳洗,小厮伺候他沐浴还没给他脱衣服呢,就被赶出来了。可凶了,说不用人伺候。”
“不用就不用嘛,那么凶干什么,跟踩他尾巴似的。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见面还会叫人姐姐夸人长得漂亮呢。”
“就是就是,一定是蛮族那边作风粗鲁,将这边好好的公子都蛮化了。”
封怀祀从前常在外打仗,府里没人照料,下人自在惯了,口中便没些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封怀祀想起,容安从前是最会享受的。精细得连洗澡的水都要邀月山上的山泉,水不能凉了也不能热了,又是花瓣又是精油,好些讲究,连给他抹身子的手都得是好看的,洗个澡旁边好多人伺候。
真的是被蛮族的生活改变了习惯吗?想来他虽未在蛮族受什么苦,可那边条件不好,终究是过不得铺张日子。这样想着,封怀祀竟觉得也好,改改容安那些浪费的坏毛病。
封怀祀想到容安初到蛮族时,各种铺张的习惯和无理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一定炸毛跳脚。他的脸上不觉间浮上笑,也没管两个侍女言语有失评判主子,只顾带着笑,去往容安的别院。
院子里没有下人,门也都开着,只有卧房那间点着灯。
封怀祀进去时,容安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察觉有人,忙穿上衣服。屏风上柔和纤细的影子很快滑进衣服里。
容安知道是封怀祀,他喜欢他那么多年,连他的脚步声都能觉出与旁人的不同,更何况,在将军府里,除了封怀祀,谁能有这样从容无顾忌的主人姿态?
容安走出屏风前还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露什么后,才出去。开口态度并不好,“你来干什么?”
“你把下人都赶出去了?若他们不合你心意,便在府里挑几个合心意的,随你挑。”即使容安从前一身公子病还目中无人,可在封怀祀面前,总是撒着娇耍赖的。听着这冷冷的语气,封怀祀竟觉得不习惯,可以前容安也常用这语气对别人说话。如今,封怀祀也成了别人吗?
“不必,我早不需要人伺候了,”封怀祀还没从这句话里觉出容安三年的不易,便被下句话夺去心神,“我要同你和离。”
封怀祀想过的,等容安回来,他若还想做这个将军夫人,他便同他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总归自己没有心上人,不在意这个,况且王府养容安还是养得起的,虽然这位出了名的难伺候,费人又费钱。
他若同封怀祀最初想的,在这三年里淡了对他的念想,他便同他和离,放他自由。为质三年,于国家是功臣,大家都会敬他,又有将军府帮衬,日子总不会太难。
可和离的话从容安嘴里说出来,封怀祀却不想同意了。毕竟当初死缠烂打纠缠着要份施舍的感情,甚至不介意做妾的是容安不是吗?
“我不同意,你刚回来就和离,传出去不好。”
容安如今又怎么会在意名声,见封怀祀不同意,便将人赶走。
“等等。”
封怀祀正要离开,却听容安挽留。不可否认,他心里是欢喜的,还期待着容安接下来说什么。
“床太硬了,我不喜欢,被子也太硬了,我不喜欢,你叫人换。”
封怀祀不悦应着,“一会儿叫人来换。”他咬着牙心想,还是这么难伺候,果然没在那边受苦,自己方才竟可笑地在期待什么。
晚间封怀祀心中郁闷,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出去走走。外面月色正好,封怀祀走着,不觉来到容安院子外,见里面还亮着灯,以为人还没睡,又欠欠地去了。
封怀祀走到门前要敲门时,想到自己不久前才被容安赶出去,现在又来,有些抹不开面子。转身要走时,却见门是虚掩着的,他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见容安已经睡了。
容安睡得很不安,蜷着身子抱住被子的一角,眉头紧皱着。
封怀祀下意识想要伸手安抚他,在凑近时手的影子投在容安脸上,引得人眉皱得更紧了,仿佛进入了更可怕的噩梦。
封怀祀不敢再动,怕吵醒容安,只是在旁看着。容安好像同从前不一样了,可封怀祀以前没细细看过他,说不上有哪里不一样。毫无缘由的,封怀祀不喜欢这些“不一样”。
不知看了多久,封怀祀转身离开,顺手把燃着的蜡烛吹灭。
可蜡烛刚灭,容安就惊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摸索,慌乱间跌到地上,手还在摸索。
封怀祀不明所以,上前将他抱住,却立马被推开。
容安惶恐地问:“你是谁?”
“是我,你怎么了?”封怀祀又将人抱入怀里,这次没被推开。他伸手在容安眼前晃了晃,月色下,容安的那双眼睛空洞着,里面是封怀祀的不敢细究。
“没怎么。”容安虽语气冷硬,身体却寻求安全感似的窝进封怀祀怀里,紧紧抱着,混乱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动着封怀祀惊冷的心。容安在夜里看不见?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封怀祀忆起一次出征前,容安光明正大摸进他的营帐,在他正要睡下时,托着下巴在榻边偷笑地望着他,说分离得久了会想他,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后来呢?封怀祀缓缓想着,他当时很生气,将容安赶了出去,还杀鸡儆猴地罚了看守营帐的侍卫。
好一会儿,容安才开口,“灯。”
封怀祀便要松开容安去点灯,却被抱得更紧了。
容安小声说:“别走。”
封怀祀只好抱起他,在月光的映照下点了灯。燃灯后,他看到容安的脸和眼睛是茫然的,像是大雪后被覆盖的天地。
很快,容安眼睛中有了神,表情也冷了起来,又将封怀祀推开。
封怀祀觉得莫名其妙,正要发作,却听容安说:“床和被子我还是不喜欢。”
想到方才容安睡着的不安样子,封怀祀忘记发作,莫名体贴,想着一定要换!
“今夜你先将就着,明日我叫人再换。”
第二日果然又叫人换了。
封怀祀着人打听了容安从前的习惯,床铺的材质和屋内的布局都和从前一样。
里面人在收拾时,容安在亭子里坐着,像在发呆。封怀祀总忍不住往亭子那个方向看去,好奇地想,容安在想什么呢?
屋内收拾好了,封怀祀求表扬似的带容安去看,几步路里偷看了容安好几次,可容安似乎没什么所谓,好像根本不关心里面被收拾成什么样子。
打开门进去,封怀祀以为会在容安脸上看到惊喜,可容安转身就走,生着气命令封怀祀道:“拆了!谁让你这么干的?我是丧家犬,可以随意被人欺负,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你想提醒我什么?”
封怀祀好心却被骂,一肚子气地想谴责这人不识好歹,可听了他的话却只觉得难受,“我没有。”
容安又坐回亭子里。
封怀祀无处撒气地叫人将里面都拆了,离开后又转回去吩咐:“床上的东西留着,再多留些点灯的位置。”
晚上容安回去,摸着床上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出神忆起了从前,鼻子一酸,泪滴到床上,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不是第一次。
回来后府中厨房送来的几顿饭,规格、式样都和从前在王府时一样。
容安从前缠着封怀祀的时候,赖在将军府中吃过饭,他喜欢偏甜口,可将军府里的吃食偏辣口,他吃了一口便辣得找水喝。喝口茶还是很艰难地咽下去的,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不动了,欲言又止还是没止住,“也太难喝了吧,你府里的茶怎么这么差?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些好的。”封怀祀没理他,只是觉得他娇气,想着在外行军打仗时,哪有好茶吃,有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府中获罪时,连厨子都被牵连,想来是封怀祀怕他吃不惯,特意寻的做得相似味道的厨子。想到这里,容安只觉得苦涩,他不是从前了,封怀祀不必这样。
这两日似回到从前的味觉牵带着手中熟悉的触感,将过往的幸福回忆一同砸向容安。幸福的回忆退潮后,徒留一地空寂,在这空寂里翻涌的是所有至亲的逝去、是沦落的屈辱、是求死不能的绝望。
容安以为自己麻木了,可他依然会被那翻涌着的巨大痛苦压倒。
在最难熬的时候,他想恨些什么、怨些什么,可有什么能让他恨的怨的?
那不知是不是真的谋逆已经死去的父亲吗?可母亲去得早,父亲在世时百般疼他娇惯他,还恐给他的不够,他怎么忍心去恨去怨。
那高坐在上的皇帝吗?可异地而处,他只是做了一个皇帝对逆臣该做的事情。
将他送去蛮族为质的封怀祀吗?可封怀祀是在保全他的性命,他又怎么能恨能怨?也许能吧。在寻死不能时、在身上的伤口疼得颤抖时,他无数次在心里质问封怀祀: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让我生不如死?
在蛮族一直折磨他的附离吗?他确实该恨该怨,该千刀万剐,该曝尸荒野。
若说心死人如死灰的容安还有什么情绪,那就是对附离强烈的恨和对封怀祀的迁怒。
为容安新换了床铺的那夜,封怀祀依然睡不着出去走走,又走到容安的院外,看到里面亮着灯。现在是睡觉不习惯吹灯了吗?不知道换了和从前一样的床铺他睡得怎样?应该能睡好吧。
封怀祀没再进去。只是在后来的夜里常常散步走到这里,远远地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
日子很快过去了三个月,封怀祀也有三月没见到容安。
上朝时听闻蛮族王子要来京,下了朝封怀祀就接到下人通报,说蛮族王子拜见,没等封怀祀想为什么进京不先拜见皇上,那蛮族王子就自行进来了。
附离自顾自坐下,问:“容安呢?让他来见我。”
封怀祀本不想理他,但想到自己也几月没见容安了,便差人去叫容安。
容安不知道附离来,只当是封怀祀有事寻他,便跟着下人去了。他踏进门,立马感知到一道令人生寒的目光,僵硬地望过去,便看到附离。
容安转身就走。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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