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变,景未变,物未变,变的是心。
——《公子宜修》
群山掩映之下,少年身后朝霞似锦,阮相宜莫名想到四个字——江山和你。
“怎的不问了?”见身下之人呆呆地看着自己,季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着季修微微上挑的嘴角,阮相宜蓦地问不出那个问题来。
而他也真的没有机会问,因为有路过的男童笑闹着大声喊道:“阿姐,那边有两个人在羞羞……”
季修:“……”
阮相宜:“……”
很快又传来一道清脆的女童声:“阿弟莫瞎说,他们才不是……”
声音却戛然而止。
小姑娘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一上一下,正躺在草地上……不知在作甚。
她慌忙拿手遮住弟弟的双眼:“阿弟莫看,我们快走吧,别打扰人家做正经事……”
季修:“……”
——你们别走,听我解释。
阮相宜:“……”
做什么正经事?做正经事谁在这里做?
露天什么的是不是太野了……
等等,他到底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开始对季修想入非非时,阮相宜整张脸越发红了,原本直视对方的目光霎时闪躲起来。
就连掌握主动权,人在上的季修也有些扭捏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阮相宜,不承想会被人误会,还是被两个孩童误会。
不仅阮相宜的目光开始游移,他亦觉得一股热气直直地上涌至脑门,双颊在一瞬间烫得吓人。
“喀喀——”季修假装轻咳了两声,收回撑在地上的手臂,而后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这夕阳真美啊——”
阮相宜看着红艳艳的朝阳:“……”
不知为何,他的脑子很快也跟着打了个结:“是啊,夕阳真美——”
两个对着朝阳感叹夕阳真美的人自然无暇去关注对方红透了的脸,否则他们会发现那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美上几分。
在之后的垂钓时间里,连话多的季修也变得安静沉默。
他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戏颇多。
最为明显的一出恐怕要数——
倘若垂钓之余还能与少年进行这种不一样的交流,那倒是顶有趣的。
旭日越升越高,吹来的风不再是带着凉意的,吹暖了季修的一颗心。
待两人回到客栈,季修方踏进客栈,便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众人看他的目光十分怪异。
季修的感觉阮相宜自然也感受到了,身为杀手的他,登时警觉起来。
难道山月堂还是没忍住派人来取季修的命?
这他可不容许。
他好不容易用凰毒换来与季修的一月相处时间,除了他,谁也别想动季修一根汗毛。
季修缓步行至二楼雅间,果真见到了熟人。
赵公公一见到季修,立即行了个大礼:“参见三殿下。”
在宫外待久了,季修反倒不习惯被人行如此大礼:“赵公公快快请起。”
赵公公来此是为了传奉帝口谕,传季修入宫觐见的。
勤于政务的奉帝终于在今日想起了自己“流落”在外险些遇刺身亡的三皇子。
季修感动得无以复加,倘若再晚几天传召他会更加感动。
被奉帝感动的季修很快随着赵公公进宫,同行的还有阮相宜。
他作为奉帝为三皇子挑选的玩物,与季修同进同出并不足为奇。
阮相宜背上依旧背着那把古朴沉重的琴,一袭猎猎红衣随风翻飞。
少年意气风发,连风儿都为之让路。
奉禾宫。
进了宫,阮相宜便与季修分道扬镳。季修去了奉帝所在的明德殿,他则回了重华殿自己的住处。
时隔多日再回到这座偌大的金笼子,季修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明明殿宇还是那些殿宇,明明宫道还是那条宫道,甚至连太监宫女都没有新面孔,可他就是觉得哪里都变得不一样了。
人没变,景没变,物没变,变的是心。
他觉着自己那颗灰暗的心变亮了。
眼前的宫墙不再是灰色的,池边的鸳鸯也不再是孤独的。
他空落落的心被一抹红色填得满满当当,他的心安处是阮相宜。
是以,面见奉帝的一刹那,连老皇帝都惊讶于儿子的变化,嘴上却不满道:“修儿,若是朕不传这个口谕,你打算何时来见朕?”
季修笑呵呵的,一番话说得十分体贴:“儿臣这不是看父皇为国事操劳,不忍打扰嘛。您看您着赵公公前来寻儿臣,儿臣二话不说饭都没吃便赶进宫来见父皇了……”
他刻意将“饭都没吃”加重了语气,还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
奉帝这下更加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他这个三皇子的确变了,且变化很大。
季修整个人变得生动起来变得有温度了,这样的变化是奉帝乐意见到的。
他已经失去了大皇子,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季修能够安然无恙地归来,他已经满心庆幸,哪里还想得起来问罪,又见这个儿子出宫一趟,不仅脸色看起来红润有光泽,就连性子都变得活泼了些,当即就吩咐:“赵公公,准备午宴,朕要和三皇子一同用膳。”
赵公公恭敬道:“是,陛下。”
客栈被赵公公这么大阵仗地去过一趟,季修自然是回去不得了,是以便正式搬回了重华殿。
至于苏晓芙,宫规森严,不是说进就能进的,不得已只能留在宫外。
好在她武艺高强,所以季修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与奉帝一同用过午膳后,季修又与奉帝下了几盘棋。
父子俩许久不曾对弈,几局厮杀下来可谓是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修儿,日后可要常来与为父对弈几局。”这里只有父亲与孩子,奉帝不再自称“朕”。
季修捻起一颗白子,思索片刻方落下。他抬眸间瞧见奉帝两鬓已有了斑白,一种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
像是心疼,又像是叹惋,继而他感觉鼻头一酸。
许久过后,他才声音低低道:“孩儿答应父亲,今后一定常来陪父亲下棋。”
奉帝听了,朗声大笑:“好好好,为父可都记下了。若是不来,罚你抄书。”
这是宜城出现疫病以来,奉帝头一回笑得这样开怀。
连立在一旁的赵公公都忍不住动容,眼睛泛酸。
说起抄书,季修想起了十岁之前与奉帝的一些往事。
季修从小就不是个爱学习的,不似大皇子那般爱诗书爱字画,不似二皇子那般文韬武略能文能武,不似四皇子对草药医术颇有研究,也不似五皇子对香料对烹饪情有独钟。他好似什么都不爱,又什么都会一点,唯一要说精通的恐怕是记忆力超群和骑术精湛。
可那场大病过后,他再也没上过马,原因无他,只因他身子弱,没人敢让他上马驰骋。
久而久之,他也就对策马奔腾一事失去了兴趣。
就连后来太傅布置的默书任务,他都草草应付。
否则凭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默书是手到擒来之事。
次数多了,奉帝再也坐不住了。在一堂默书课中,他悄无声息立在众皇子身后。
站于台上的太傅见了欲行礼,被奉帝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
是以,几位皇子并未发现奉帝已经来到了课堂上。
起初,皇子们还算认真地在默书,准确来说是,所有的皇子都十分专注地在默书,除了一人——
季修写了两行不到便开始玩起了纸页,不默书反倒折起了纸飞机,还回过头对着四皇子的方向一扔——
纸飞机飞出去的一刹那,他也看清了站在身后的奉帝,然而为时已晚,纸飞机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轨迹飞向四皇子,而是摇摇晃晃地朝奉帝而去。
奉帝原本欣慰的神情登时就黑了下来,龙颜大怒仅在顷刻之间。
季修自知理亏,自觉地站起身,率先行礼道:“参见父皇,不知父皇大驾光临,儿臣有失远迎,请父皇恕罪。”
此话一出,在座的皇子皇女立即跟着起身回头,哗啦啦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
太傅没料到三皇子会突然折起了纸飞机,还将战利品扔向了奉帝,一时吓得冷汗涔涔。
“陛下,请恕微臣教导无方之罪。”太傅颤颤巍巍地跪拜。
奉帝冷着脸抬手:“太傅辛苦了,请回。”
太傅如蒙大赦:“谢陛下。”
说完便起身溜之大吉。
太傅离开后,奉帝冷着声音道:“三皇子随朕来,其他人照旧。”
众人异口同声答:“是,父皇。”
奉帝转身大步走出去时,季修悄悄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觉悟。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定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点子来惩罚自己。
果真,奉帝最后给季修的惩处是抄一百遍诗书,并背诵。
这对于他来说就是小儿科,不带一点难度的那种。
季修从小就是仗着自己聪明,有些过于为所欲为。
他也不知为何会在此时想起来这样一件小事,从前觉得父皇真无趣,除了罚抄书还是罚抄书,而今再回想,竟觉得有些怀念。
“孩儿说话算话。”季修嘴上虽这样说着,却在心里决定爽奉帝一次约,再领一次抄书的罚。
下棋闲谈间,奉帝渐渐乏了,便遣散众人准备就寝。
季修踩着轻盈的步伐回到重华殿,一路上就连月色都比任何时刻的都要美。
他本想寻阮相宜再在月下饮酒一番,就像重逢那时。
可他转遍了整座重华殿,始终不见那红衣少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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