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子涵听涂冲讲完,低着头默不作声。
涂冲等了会儿,见他很难受的样子,关上门出去了。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拿着两瓶可乐回来,递给苟子涵一瓶:
“只买到这个。”
苟子涵拧开瓶,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跳起来伸个懒腰:
“那现在怎么办?下一步我们怎么找?”
涂冲有些诧异:
“你还要帮你爷爷找杨素花?”
“找啊,怎么不找?”
涂冲尽量铺垫着说:
“她当年十八岁,怀着孕嫁进深山。”
“深山里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尤其当年那种情况,恐怕不是你能想象的艰苦。”
“贫困山区居民的平均寿命要比经济发达地区低很多。”
“现在过去快五十年了,她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苟子涵挠头:
“什么?我印象里都是说山里的老人活得长啊。”
涂冲不屑笑道:
“那是幸存者偏差。地区越贫困,医疗水平越差,人的平均寿命就越低。”
苟子涵挠头,看起来有些蠢:
“啊,这样!”
涂冲再次确认:
“而且当年她应该受了很大伤害。”
“现在就算找到她,她也未必肯跟你去见你爷爷。”
“你确定还要继续找吗?”
苟子涵抱着空可乐瓶子沉默了会儿,抬起头笑嘻嘻说:
“找啊,当然要找啊,现在更要下工夫找。”
“现在我更理解爷爷为什么一定要找她:要是我做了那种事,现在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
“不管杨奶奶会不会原谅爷爷,我得找到她,把爷爷的意思告诉她……”
“要是现在就不找了,在杨奶奶那边看来,我爷爷不就是始乱终弃,回城之后再也没有想过她吗?”
涂冲理解不了苟子涵的逻辑,心想:
啊?难道这不就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始乱终弃攀高枝的老掉牙故事?
杨素花受了这么大的罪,老了老了还得被挖出来再揭伤疤,就为了让苟老头死得爽一点儿?
苟子涵仰着头慢慢说:
“我爷爷都要死了,再不补偿杨奶奶,就没有机会了,他死了都闭不上眼。”
涂冲心中冷笑:
苟自强这种烂人,凭什么能得好死?
他已经对这趟没有什么希望的旅途厌倦了,试图劝说苟子涵放弃:
“你十来岁,爸妈就离婚,从那以后就没见过你爷爷几面,跟他也没有什么感情,找到现在也可以了吧。”
“他怎么不让眼前的儿子孙子去找,只抓你卖力。”
苟子涵一脸迷惑:
“你怎么知道?”
涂冲面不改色:
“那天你喝多了,拉着我说了很多。”
苟子涵“哦”了一声,仰天想了一会儿:
“爷爷对我好啊”,
他仰面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对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反正对我没得说。”
接着莫名其妙得意起来:
“我跟你说,我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
“一般小孩儿,三岁以前的事儿都记不起来,我就天赋异禀,一两岁的事儿我都记得!”
又猛地坐起来,自豪:
“所以说,我将来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当个大明星!”
涂冲皱着眉:“嗯……”
苟子涵由坐改为趴,看着涂冲,很有感情,推心置腹地说:
“大概我一岁多刚两岁的时候,我妈带着我去找我爸,说我孩子都生了,你必须得给我结婚。”
“我爸原本就有老婆儿子,还在机关上班,可能嫌弃我妈是混歌厅的,怎么都不愿意。”
“我妈就天天去他单位闹,闹到他被开除。”
“反正是,关系很僵,仇人一样。”
“我记得有一天,我妈把我直接扔我爸他们家,扭头就走了。”
“那时候我爸他们一家还住机关大院,这一闹,我爸嫌丢人,扭头就走了。”
“他一走,我大哥就打我。”
“他那时候也才几岁,觉得他爸妈闹离婚,都是因为我。”
“我也忘了当时是怎么弄的,反正后来是我爷爷照顾我。”
“我爷爷对我可好了,比我爸妈对我都好。”
“后来还专门找了个阿姨伺候我,那阿姨可比我妈熟练多了。”
“我爷爷还抽时间陪我玩,从来没见他陪我大哥玩儿——只陪我玩儿!”
苟子涵眼睛里放着光:
“我跟你说,我第一回看见海就是我爷爷带我去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爷爷带我还没两星期,就带我去隔壁市看海。”
“我一看见海,那个高兴啊,那么大,就在那边跳来跳去……”
“还抠螃蟹,被螃蟹夹了手就哭,反正就是各种调皮捣蛋,从下午一直玩到晚上。”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那么圆那么大的月亮从海面上一点一点升起来的样子……”
“哇!我后来看过好多次,都没有小时候看的震撼!”
“那么大那么大,我觉得它都要把我吃下去了!”
他抬眼去看涂冲,突然愣住:
涂冲的眼神很奇怪,即便被厚厚的眼镜片遮着,也能看出那种似笑非笑、连讥带讽、又带点同情和鄙夷的眼神。
无论这个眼神是什么含义,它肯定是不友好的。
有这种眼神的涂冲,简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苟子涵下意识问:
“怎么了?”
涂冲带着刚才那种表情笑了一下,问:
“然后呢?”
苟子涵两眼朝天,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记不清了呀,我那时候才两岁,能记住这些就已经了不得了。”
涂冲:“哦。”
苟子涵莫名其妙就觉得很恼火,想怼他“你阴阳怪气什么”?
但又觉得,就算没有郑女士这层关系,涂冲这一路也对他照顾良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只好忍了。
但还是生气,过了会儿,说:
“涂老师,您跟着我受累这么多天,也没什么结果。”
“接下来我可能还要在这边各个村子问一问,您要是工作忙,要不就先忙您的。”
涂冲挑了下眉,没想到苟子涵气性这么大,自己跟着他跑,原本就是为了了结这只种丹犬的最后心愿……
确实犯不着跟一只哈士奇见识,便笑眯眯说: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既然这边没有结果,我们不如回移民局看看。”
苟子涵心里很乱,这会儿只想自己呆着。
敷衍道:
“已经这会儿了,今天反正是哪儿都去不了。”
“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涂冲看看他,站起身离开苟子涵的房间。
苟子涵看着他离开,松了一口气。
刚才苟子涵之所以要对涂冲讲爷爷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只有一遍遍地重复、加深这些“好”,他才能坚持继续找下去。
杨素花的事打听到现在,就连苟子涵自己,也觉得自己爷爷在感情上实在是很渣、很不负责。
身为这样爷爷的孙子,苟子涵十分惭愧。
而刚才涂冲所说,杨素花很可能已经死去,更加深了他这种愧疚。
此刻,在苟子涵心中,作为苟自强孙子的他,已经对杨素花有了许多亏欠。
就算为了自己的良心,他也想找出杨素花的下落,给自己一个交代。
苟子涵对苟自强的情感复杂起来:
爷爷是这么一个渣男,我还应该对他好吗?
苟子涵对涂冲、对自己一遍一遍说:
应该啊!
他对杨素花不好,可他对我好啊,很好很好啊。
看看他对我有多好。
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爷爷,我应该帮他赎罪,完成临终愿望。
这是我对爷爷对我的好的报答。
给自己心灵复健完之后,苟子涵又打起精神来,给小薇发私信:
“爷爷方便接电话吗?”
小薇很快回复:
“怎么了?”
苟子涵不高兴:
“有事和他说。”
好一会儿,小薇才回:
“爷爷这两天状态不太好,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些。”
苟子涵心里“咯噔”一声,忙问:
“怎么了?严重吗?”
对面没有回答,过了几分钟,苟老爷子的号打来了视讯。
苟子涵迫不及待接起来:
“爷爷!”
苟老爷子半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灰,对镜头点头微笑。
只这小小地点一下头微笑一下,好像都废了很大力气。
嘶哑着嗓子说:
“子涵啊……在外面跑辛苦了哈。”
“都晒黑了。”
苟子涵心里难受,连连说:
“不辛苦不辛苦,爷爷你还好啊。”
苟老爷子不说自己身体的事,只问:
“找到素花了吗?”
苟子涵低头想了会儿,把目前的状况告诉他,隐去自己知道他们当年故事的部分。
说完问:
“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并不敢提涂冲说杨素花很可能已经死去的事。
苟老爷子听完,呼吸急促起来,很快整个人都发红。
小薇出现在镜头里,握住他手腕,试图安抚他情绪。
苟子涵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说话。
苟老爷子再看镜头,眼睛里就含了眼泪,颤巍巍说:
“子涵啊……爷爷也活不了几天了……”
“你帮爷爷找找她吧……”
苟子涵点头如捣蒜:
“行行行好好好,找找找!”
“您放心,我必定把她给您找回来!”
挂掉电话,苟子涵一阵自责:
这事儿确实应该和小薇沟通,爷爷太虚弱了。
想想自己前几天还生小薇的气,人家一个小护士,愿意帮这个忙,应该感激才对。
“我真该死啊……”
转头打电话给涂冲:
“涂哥,我们现在出发行不行?”
涂冲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睡意:
“去哪儿?”
苟子涵拔高嗓音:
“江衢,移民局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