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沈闻非敲响琴音办公室的门。
“请进。”
沈闻非慢慢推门进去。
琴音正在练琴。见他手里拿着木盒，大概猜到来意：“今天没课？”
“九点半开始。”沈闻非说着，把木盒递了上去，“琴……”老板。
琴音摆手：“没别人就叫师姐吧。”
“行。”沈闻非也觉得叫琴老板很奇怪，“师姐，送你个礼物。”
他没说这是琴音对自己照顾多年的谢礼，太见外。
琴音也没客气，接过木盒把发簪取了出来，顺手把头发用发髻缠好，笑道：“你眼光一向好。”
“那是师姐你气质好。”沈闻非笑道。
“就你嘴甜。”琴音把发簪收回盒子里，示意屋里另一台筝，“陪我弹会琴。”
“好。”沈闻非说着，取出甲片戴上，“什么曲子？”
琴音想想：“《幻想曲》。我们合奏。”
《幻想曲》可以说是每一个古筝人学琴路上的噩梦。
作为一首五声音阶音位排列的曲子，又融入了很多拍弦，敲击琴板的非常规演奏方法，要做到弹奏快且没有杂音不是件简单的事。
哦吼。
曲终，沈闻非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自挂东南枝吧。
果不其然，琴音问道：“几天没认真练琴了？”
沈闻非眨了一下眼睛。
时隔多年，又感受到那种被老师问有没有好好练琴的心虚感。
看着沈闻非一脸等着被训的模样，琴音笑了：“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沈闻非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过年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碰过琴。”
“是该罚。”琴音说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接水去。”
“好嘞。”沈闻非赶忙接过水杯去接水。
两人是在沈闻非大一那年认识的，算下来都十年了。
喝了口茶润嗓，琴音这才开了口：“以后打算做什么？”
沈闻非摘指甲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没想好。”
琴音叹了口气。
这孩子有脾气有想法她自然知道，但她更知道沈闻非在古筝上的能力有多强，那种与生俱来的音感是旁人需要特别努力才能弥补上来的。说得夸张点，就是老天追着赏饭吃。
他不应该局限于一个艺考老师的身份，更不应该埋没自己的天赋。
琴音开了口：“最近有一档国乐节目在招人。”
沈闻非出声打断：“师姐，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琴音摆手示意他闭嘴，继续说：“市文化馆，可以长期合作，报酬还行。这你自己知道。华国音乐学院好像在准备招聘教师助理，还有，年初这段时间有很多大小企业在招特邀演奏老师……”
琴音如数家珍地列了十几条出路。沈闻非听的有点如坐针毡的意思，好容易抬起的头慢慢又垂了下去。
“……视频博主，一些动漫电视剧插曲。这些是我目前知道的发展方向。”
琴音终于说完，沈闻非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嗯。”沈闻非低声应道。
看他这模样，琴音笑了一声：“又不是骂你，低着头干什么？”
沈闻非又应了一声，抬起头。
琴音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框框架架。这些渠道你都自己去了解一下，找个自己喜欢的，别埋没了自己的才华，知道吗？”
“嗯。”
琴音继续说：“接班老师我已经联系好了。你认识。”
琴音说出个名字，沈闻非确实认识，原来还一起合作表演过。
“她大概半个月后过来，到时候你把手里的孩子都转交给她就行。我明天开始有几场交流会，到时候不一定会回来，这些事你处理不清楚就联系我助理。知道没？”
沈闻非说：“知道了。”
见交代得差不多，琴音便让他下楼上课去了。
毕竟再不放过他，人都要插地缝里去了。
当老师的最后这半个月过得昏昏沉沉的，起床气都没发几场就那么过去了。
“滴滴滴滴……”
闹钟响起。
沈闻非反手把闹钟关了。拖着身子去洗漱，冷水泼在脸上的一瞬间，他迟来地想起——
他辞职了。
哈哈哈。
他现在就是咸鱼一条。
哈哈哈。
前几天那点略微的迷茫在这一瞬间消散大半。他把水开到最凉，刷刷刷在脸上揉了几下。转身扑回床上。
周公早已离他而去，但沈闻非还是不想动。
辞职这个决定做得不算仓促和不理智。
但现在确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轻松，当然，他也不觉得紧张焦虑。
他也说不清心里那种既开心也不开心，更不平静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也不打算分析下去。
沈闻非又躺平了几分钟，偏头看向靠在墙边的一排筝。
沈老师。
不。
现在是沈咸鱼了。
沈咸鱼戴上甲片，要给自己开场演奏会。
那些刻在脑海里的谱子、技巧，指法在碰到弦的一瞬间笼统汇聚于指尖。不用去想自己要弹什么曲子，也不用去思考每个小结的注意点，情感变化，只管往下弹。
沈闻非一向觉得乐器和曲谱就是人类大脑多巴胺的实体。看一个谱子，听一曲筝音，就像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阻挡窥见创作者当时的心境。
而此时。
沈闻非知道自己只是在发泄。
发泄那段既开心也不开心更不平静的情绪。
一段连续刮走结束，两根弦应声而断。
沈闻非抬手在琴盒拍了一下。
“碰！”
像是受到惊吓，额头的汗流进眼睛里，一阵酸辣。
沈闻非闭着眼睛，良久才在心里吼出一句。
“爽啊！”
长时间处于高强度的练习让沈闻非胃里一阵阵反酸，让人没什么胃口。沈闻非洗了澡后随便啃起个面包。随手点开微聊。
沈家三人的小群有消息。沈教授正在吐槽自己拿去办公室的茶饼才两天就被掰走了一半。也不知道那群八百年不回办公室的人怎么这么能闻味儿。
沈闻非的眉毛微挑了一下。
他好像要给谁赔罪一顿饭来着。
沈闻非平时不怎么出去吃饭，根据大众点评定在三俩茶馆附近订了个餐厅。
梁兆舟收到定位时怔了一下。
这家餐厅他去过，总的说来除了逼格很高，推广很多外一无是处，属于被骗一次就说拜拜那种。但被骗的人一波接一波，生怕拿着钱花不出去一样往里挤。
沈闻非对这片不熟，很显然又是一个被骗的。
到地方，梁兆舟停好车，按照桌号找到正在看菜单的沈闻非，他快走几步上前：“抱歉，迟到了。”
沈闻非没忍住乐了：“梁老板，你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是谁给谁赔罪了。”
梁兆舟也笑，翻开菜单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闻非抬手示意他随意。
在确定沈闻非没忌口后，梁兆舟点了几道不容易出错，也不容易做难吃的菜。
服务员走后，梁兆舟问道：“沈老师最近工作不忙了？”
“辞职了。”沈闻非随意道，顺便把小区大门钥匙还给梁兆舟。
这回答是梁兆舟没想到的，眼底有一瞬的抱歉：“抱歉。”
沈闻非笑了：“梁老板，我发现你今天特别礼貌啊。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又不是被炒鱿鱼。”
梁兆舟终于知道小艺术家今晚情绪不高的原因，顺着问下去：“是因为工作不顺心吗？”
沈闻非觉得自己对梁兆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就跟那把陌生小区的大门钥匙一样，梁兆舟敢给，他就敢拿。
沈闻非本来觉得这事挺冗杂和繁乱的，还特认真地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
“艺考，大学，研究生，再返回来带艺考的孩子，挺没劲儿的。”
说着沈闻非自己都笑了：“完了，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好无聊啊。你说我是不是真有点冲动啊。”
“不会。”梁兆舟说，“这算……及时止损。”
他知道沈闻非不需要疏导，更不需要别人的建议，他只是在舒适圈待太久了有些不适应罢了。
“哎。”沈闻非叹了口气，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豆腐，“你有没有吃过毛豆腐？就是用茅草捂着，外表有毛毛儿那种。”
梁兆舟说：“做腐乳那种是吗？”
“嗯。”沈闻非说，“我的梦想就是天降横财，天天闲着发毛。你说我每天吃三斤毛豆腐能不能实现？”
梁兆舟笑了两声，那个熟悉的小艺术家又回来了，“那你问问他啊，你问毛豆腐精，说不定它就告诉你了。”
两人乐了半天，引得周围两桌频频回头望着这边看。
沈闻非笑累了：“梁老板，我收回一开始对你的偏见，你就是个幼稚鬼。”
梁兆舟问：“一开始？沈老师一开始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沈闻非看他一眼：“这种话说出来容易挨揍。”
正说着，梁兆舟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曾杰飞。他和沈闻非示意，沈闻非点点头，梁兆舟接起电话。
曾杰飞：“老梁，你忙着干什么呢不回微聊？”
梁兆舟往低头认真吃饭的沈闻非头顶扫了两眼。
忙着追人。
梁兆舟：“有事快点说。”语气相当不耐烦。
“啧。”曾杰飞对他这种毫无热情可言的说话方式很不赞同，“你约会啊？你说你一个孤寡老人不跟你兄弟唠唠……等等，”曾杰飞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不会在跟你那个小艺术家约会吧？”
梁兆舟咬了下后槽牙，一抬眼，对上沈闻非略显疑惑和震惊的目光。
这声吼声音太大，沈闻非绝对听见了。
梁兆舟朝他笑了笑，压着情绪道：“长着张嘴显的你。”说着，他不动声色把手机音量键调小了些，任由曾杰飞在电话那头哟哟哟了一串，出声道，“有事赶紧说。”
曾杰飞：“上次不是帮你问特邀演奏老师那事吗？你早上面试怎么样？”
“不怎么样。”梁兆舟说，“琴弹得都挺好，就是太正规太拘束了，不合适。”
曾杰飞无奈：“大哥诶，一共就只联系到三人。你愣是一个没瞧上。你这是要找天仙呐还是要找你那小艺术家啊。”
小艺术家就挺天仙了。
梁兆舟想着，说：“你别跟着瞎操心了，这事我自个处理就行。”说着，梁兆舟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梁兆舟解释道：“一个朋友，脑子不太……”正常
几乎同一秒，沈闻非也开了口：“弹什么琴啊。”
两人都顿了一下。
梁兆舟先开了口：“茶馆要招一个古琴或者古筝老师做特邀演奏嘉宾。”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沈闻非的筷子在碗口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清脆一响，语气有些掩盖不住的急切：“招到了吗？”
“没有。”梁兆舟隐隐感觉到什么，可不等他再说什么，沈闻非的眼睛就亮了亮：
“考虑给我个机会吗？梁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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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好一个羊自愿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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