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瀛讲述时平淡无波，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尤闻婳却觉得隐约触碰到了顾鹤瀛藏在冰川下深不见底的孤寂。
她一直觉得，顾鹤瀛是一座飘在北极的寂静孤岛，永恒地、无声地伫立在大海中央，沉默着拒绝所有船舶的停靠。
而今夜的她化身为孤舟上的克丽丝汀，跟着高大神秘的歌剧魅影，一无所知又毫无退路地停靠在顾鹤瀛的岛屿。
顾鹤瀛愿意遵守约定，和她“坦诚以待”，这代表着她的攻略任务进展很顺利，应该值得庆祝才是。
但她却心下茫然，为什么此时只是注视着他的黑眸，眼睛里就好像掉进了尘埃，有点想哭。
顾鹤瀛看她可怜小鹿般的模样，意外一怔，随机哑然失笑：“怎么了？我不在乎他的。”
尤闻婳使劲点头：“我知道。”
她在鹤云听同事们讲过许多顾鹤瀛的过往光辉经历。在校时，他是帝都大学的传奇，大二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工作室开始创业，工作室越做越大，毕业后便成立了鹤云，两年间便规模扩大了数倍。
他这套帝都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便是毕业后靠自己购置的。
现在的顾鹤瀛，有鹤云的连年上涨极为亮眼的利润，已经成为了投资圈的新晋神话，仅凭他点石成金的手腕和眼光，这帝都商圈也无人敢小觑他。
可以说，除去必要场合，顾鹤瀛几乎斩断了和顾家人的一切交集。
他甚至对庞大的顾氏集团的继承权也兴趣寥寥。
尤闻婳的视线落在他水墨似的五官，又落到相册里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恣意男孩上。
曾经明亮、开朗的男孩早已没有痕迹，眼前的他周身却仿佛处在无形的冰山中。
尤闻婳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鹤瀛，我想问个问题，如果不方便你就不用回答我，你母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啊……”
顾鹤瀛翻动相册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沉默了片刻，在相册里笑得温和端庄的女人身上凝视了许久。
书房里一时间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尤闻婳以为顾鹤瀛不愿意说，开口打破沉默：“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问了，你……”
“是我害死的。”
“什……什么？”
顾鹤瀛抬起头，直直迎上尤闻婳的眸，眼里氤氲着化不开的浓郁情绪。
尤闻婳从来没有看过顾鹤瀛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他薄唇微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口中碾磨出的：“婳婳，是我害死的我母亲。”
尤闻婳倒吸了一口凉气，耳朵里回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顾鹤瀛扯了扯嘴角，语气中难得有了露骨的嘲讽：“那天，他难得回家，捧着一大束花，给我带了礼物。”
“当时的我，对父爱还心存幻想，但那天他很温和，我很高兴，我以为他们要和好了……”
顾鹤瀛语速很慢，像是陷入了回忆。
尤闻婳：“然……然后呢？”
顾鹤瀛闭了闭眼，眉头紧锁：“他像个慈爱的父亲抱了抱我，让我自己去客厅拆礼物玩玩具，然后，跟母亲进了卧室。”
“我太缺乏警惕心，在客厅一直玩他带来的拼图。再之后，就是一阵东西掉落的响声。”
尤闻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呼吸的节奏都乱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对卧室里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顾鹤瀛眼底一片荒芜，“之后他脸色难看地冲出来，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再之后，几个医生带着担架来了，把我母亲从房间里抬了出来。”
“她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我如何哭闹都没有反应……”
尤闻婳咬住下唇，不知该如何安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盖在顾鹤瀛的手上。
记忆里他把自己从密室里拉出来时的手是温热的，此刻却冰凉得吓人。
“那天以后，我被他带回了顾宅，由专人看管起来，不论我如何反抗，都无法逃出顾家的掌控。”
“等我再收到母亲的消息时，便是她已病重身亡的消息。”
果然……
尤闻婳猜到了，但此刻听他说出来仍是心里一跳，艰涩问：“是，是什么病啊……”
顾鹤瀛自嘲地笑了下，这一声冷笑冰冷得像刀子：“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呵，我和母亲生活多年，竟然对她有心脏病一无所知。”
尤闻婳听出了顾鹤瀛话里有话。
分明是怀疑他母亲的死另有蹊跷。
“那天晚上顾伯伯和阿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我母亲是看他回来太高兴了，情绪一时激动心脏病发作。”
“可我知道，这是无稽之谈。母亲从来不期盼他回家，也一直告诉我就当作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
“如果我把母亲的话听进去，那天对他更警惕，注意卧室里的动静，也许我母亲就不会被害……”
尤闻婳：“那时候你才多大，怎么能怪你呢？”
尤闻婳眼底一片酸涩，滋生出泪水，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直至今日还悔恨的悲痛，透过他瘦削的身形和深邃的眼眸，看见被困在顾宅的那些日子里，绝望无力的小少年。
难怪他和顾家几乎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难怪即使顾程然像小尾巴一样，崇拜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他依然不为所动！
顾父当年在卧室里究竟对顾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尤闻婳咬咬牙，悄悄唤出系统：“系统，有办法从系统里查到顾鹤瀛母亲的真相吗？”
系统也听得泪眼婆娑，没想到这世界气运之主的顾鹤瀛还有这么悲惨的童年。
但他也无能为力：“这件事发生的太早了，原著里根本没写过……系统只能调取查阅原著中有记载的内容。”
竟是系统也不知道的事……尤闻婳很希望此时她能通过系统超出自然的能力，告诉顾鹤瀛当年发生了什么，帮他开解二十多年的心结。
“对不起，鹤瀛……让你又回忆了一次不好的回忆。”
顾鹤瀛反而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轻吐一口气：“你怎么道歉了？”
“我……我本来以为我能帮上点忙的，结果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鹤瀛说：“还把自己当我的下属吗？婳婳，你不需要对我有用，你是我的重要的……朋友。”
尤闻婳咬了咬下唇：“但我想帮助你。”
顾鹤瀛反过来握住尤闻婳盖在他手上的手，大手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较小柔软的手，暖暖的热量传到他手上，像在冬日里捧着刚出炉的小面包。
“婳婳，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尤闻婳泪眼婆娑地抬头：“我帮你什么了？”
顾鹤瀛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你答应和我订婚了。”
尤闻婳：“这，这算什么帮忙啊……你又不是因为喜欢我跟我订婚的。”
顾鹤瀛的眼神暗了一瞬，接着说：“我母亲和你母亲当年是至交闺蜜。我母亲去世的这些年，程姨也对我照顾颇多。”
“和程姨的女儿订婚，也是我母亲想看到的。”
————
尤闻婳夜里摊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今晚的一切跟做梦一样。
这一晚上，她先是被顾鹤瀛猜出了身份，顾鹤瀛不仅没忌惮她，还跟她讲了他和顾家的积怨。
他们竟是真的坦诚以待了。
而且刚刚她查了下系统，好感度居然不知不觉上升到了70点。
尤闻婳脑子里一团乱，怎么都睡不着觉，把系统喊出来：“系统系统，陪我聊聊天。今天晚上发生太多事了……你说顾鹤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系统打折哈欠上线，一脸起床气，它跟着紧张了一天，还一度被上级系统掌控了管理权，第一次发动了惩戒电击功能，数据加载速度都慢了。
“宿主，根据今天顾鹤瀛的言行，系统初步分析得出结论，顾鹤瀛是个恋爱脑。”
“……”
尤闻婳后悔把系统叫出来聊天了。
“系统，你是不是坏了啊……不对啊，今天电击的是我，怎么是你被打坏脑子了？”
系统听她还敢提电击，气得快升级出了人类的高级情感“内耗”。
“宿主！你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吗！居然还拿这个开玩笑！呜呜呜我真是最命苦的系统，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宿主！”
“怎……怎么还哭了……”
系统越说越生气：“我现在被绑定在你的意识上，你如果引起世界崩塌，我也会数据清零回炉重造，变成一串最基础的代码的！”
尤闻婳心虚道：“好啦，这不是没事吗？顾鹤瀛已经平稳接受现实了，还跟我交了心，他人可真好啊！”
系统：“哼，所以我说他是个恋爱脑。”
尤闻婳心里也还乱着，不和系统争辩。
“不过他今天说的他和我订婚的理由，我觉得另有蹊跷……”
系统难得和尤闻婳意见一致：“他就是随便说个理由糊弄你的，根据原著资料，顾鹤瀛小时候和尤真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同意和你订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和尤真茹换回去。”
尤真茹吗？
尤闻婳倒不觉得是她的原因。
“行了，系统，你下班了，我要自己再好好想想。”
她以前就没有发现顾鹤瀛对尤真茹有特殊的男女之情，今天知道了他的过去，尤闻婳更加确定他心里有一道解不开的死结，这死结就是他母亲还没被查明的死因。
尤闻婳没有证据，但隐隐有种预感呼之欲出。
顾鹤瀛母亲的死，绝对不是突发心脏病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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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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