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炀和席明见过面,这段时间相处得也更加自然。
数十年未见的陌生被来自童年的欢喜冲散,从街道一直走回华苑的门口,天上陡然下起雨。
席明略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要借助了。”
“这有什么的?”
到了华苑,闻炀接过佣人递上来的姜汤,嘱咐佣人给席明也准备一份。
佣人很快又端了一份放在席明手里,席明接过放在手里,并没有喝。
“客房在二楼,随时都有人收拾,到时候你直接去住就可以了。”闻炀喝着姜汤,指了指二楼后,也回了房间。
席明点头,“好。”
席明围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打算找一件睡衣,却从客房柜门里翻出了一个相框,相框在角落,落了些灰。
像是被人遗忘在角落。
翻过扣面,上面是闻炀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单从相册上来看,闻炀和男人并不亲近。
或者说,是那个男人拒绝了闻炀的亲近。
想到闻炀说他有一段不太好的经历,直到看见这个陌生的男人,直觉告诉席明,闻炀那段经历和这个陌生男人关系不浅。
简单略过一眼,席明又将相册放回原位,虽然是无意看到,但毕竟他碰了原主人的东西。
半夜,席明突然口渴,二楼没有倒水的地方,喝水要去一楼。
席明打开房间门,正欲下楼,却看见二楼角落里那间房间正敞开着,暖黄色灯光从缝隙处透出。
整栋别墅,只有一个主人。
闻炀在里面做什么。
席明走到房间前,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背对着在画布前坐下的闻炀。
看到这间角落里的房间时,席明一开始以为就是个杂物间,却没想到里面很宽敞,三面墙壁上都挂满了画框,剩下一面镶嵌着大窗户,月光透过窗外巨树的枝桠斑驳落下。
第一眼触及这间房间时,席明有些震惊,满目是浓烈翻涌的色彩,它们在画布上被大肆涂抹,似挣扎,似解脱,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在窗外月光和屋顶的白光中,撞出一冷一热矛盾的融合。
而地上放满了堆叠的展览画,看那厚度,画了不止三四年。
“席明?”
闻炀的一声呼唤将席明从惊讶中拉回,“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大部分是。”
闻炀看着墙上画框框住的色彩鲜明的画,“你也认出来了吧。”
席明点头,“墙上的都是谢阿姨遗作吧。”
闻炀不说话,但席明知道他说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被你保存得这么好。”席明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记忆里,这些画是在他七八岁时见过的,但并不代表是谢婉宁在他七八岁时所画。
对于席明的话,闻炀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有一副名叫新生的画没有找到。
闻炀花钱雇了很多人去找,但都没有下落,他是知道这副画对Helen的重要性,可谓是改变Helen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因此,没能找到这副丢失的画,这一直是他的心结。
席明至今还能记得是因为那些画作上的浓墨重彩和背后的压抑呐喊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惊叹,但凡只要见过这些画的人就会好奇是怎样的人所作,没人相信那居然是谢婉宁所画。
哪怕是当时身为小学生的席明见了都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谢婉宁的形象,在稍微熟悉了解她的人性眼里,是温婉知性的,像戴望舒所写《雨巷》中的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难以想象,在她的画笔下,却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它们会一直存在,我试图模仿过Helen的画作,但很可惜,我用了六年,也画不出Helen想表达的真正的意义。”
闻炀取过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墙上其中一个名叫呐喊的相框。
席明顿了顿,疑惑道,“Helen?”
“抱歉,我忘了,你不了解,Helen也就是我的母亲,”闻炀手上的动作仍然慢条斯理的擦拭,擦拭完毕后注视着这副画,解释道“但我更认为比起母亲这个身份,画家Helen才应该是她。”
席明怔了怔,看向墙上的画作,发现角落都有标注Helen,有关谢婉宁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但只有一件,他记得很清楚,谢婉宁走出那座大山,正是得益于她的画。
但谢婉宁换名作Helen,席明却并不知晓。
在知晓Helen就是谢婉宁之前,虽然席明对于画圈不太了解,但Helen这个画家他是从陈伯那里听到过的,那还是他第一次在陈伯那张从不饶人的嘴上听见夸奖。
要知道陈伯在画圈里算得上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所有出名的画家都称曾在陈伯的画中得到灵感,而陈伯嘴太毒,要想听见他夸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然而他第一次夸人,却是夸奖初在画圈崭露头角的一位名叫Helen的女性。
在国外时,陈伯曾多次向席明抱怨Helen销声匿迹了这么久,也多次向他表达对Helen再次回来的期待,而Helen居然就是谢婉宁,——已经去世了十多年的谢婉宁。
席明觉得今晚自己的接收量有点太大了。
席明甚至在想,要是陈伯知道Helen其实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估计会难受得很,毕竟他是知道陈伯有多么期待Helen回来的,画家好几年不出现只为寻找灵感画一幅画是常有的事,陈伯执拗着以为Helen只是还没找到,因此仍在等待。
“你听说过陈伯吗,”席明问。
“高中时去过一次他的画展,”闻炀颔首,“他是Helen的榜样。”
“那……你想在陈伯那里学画画吗?我可以帮你牵线认识。”
闻炀转头,错愕一瞬,惊喜溢于言表,“你认识陈伯?”
陈伯是Helen的老师,闻炀曾听母亲提起过。
也许,有关新生这副画,也许能在陈伯那里找到一点它的踪迹呢?
“是的,”席明笑笑,“等过几天陈伯有空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下,但你别高兴这么早,能否被他收下还要看你表现呢。”
次日醒后,两人作息规律大差不差,起来时正打了个照面,下楼一同吃过早饭。
席明突然出声,笑着说,“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父母很久没见过你了,也想见见你。”
闻炀点开手机找小周确认了一下,才点头,“可以。”
“好。”
上了车,席明在到市区时和闻炀分开,闻炀去了公司。
不出意外,门口的垃圾桶是一束百合花,卡片还挂在花束周围。
掠过垃圾桶,闻炀径直上了楼到办公室,先查找了一下有没有私人侦探的消息,刷新了几遍,仍旧没有。
喝着咖啡,闻炀漠然着想,要不然干脆把闻天启和闻俟恒绑起来好了,就这么查下去永远不是个头。
谢婉宁跳河自杀,当初这话从闻俟恒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闻炀一个字都不信。
在听见这个消息前的寒假,他才见到了谢婉宁。
她摸着闻炀的头发,捏捏闻炀的脸颊,说她的宝贝长这么大了,多好。
眼泪蓄起,在闻炀转身的时候才露了出来。
她的眼尾也有一颗痣,眉眼也生得好看,弯弯的柳叶眉,和底下含满万千思绪的眼眸。
同闻炀生的一样。
她立在小巷子里,撑着油纸伞,就像是江南下了一场大雨,大风催折着满池塘的荷花,她依旧屹立不到。
那时还小的闻炀不懂,不懂妈妈为什么哭泣。
那身影分明摇摇欲坠,却那么坚韧,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离开了古镇才一个月,传来了谢婉宁跳河自杀的消息。
要他如何相信,所谓的“跳河自杀”和闻天启闻俟恒无关,可他毫无反抗之力,当年那时候他也才十二岁,母亲和爷爷相继离世,他回到噩梦一般的闻家,挣扎了五年才从牢笼逃脱。
不行。
触犯法律了。
闻炀心底否认了想法,他要让这两个人受尽折磨入狱,但前提是不要搭上他自己。
既然当初没死,那么他现在就要活得好好的。
临近中午,闻炀闲来无事,在街上随意走着,绕着绕着就走到了高中学校后门的美食街,这条街道太过于熟悉。
高中下了晚自习,董郁拉着闻炀第一件事就是去美食街大吃一顿,但现在因为才正午,学生都在学校里待着,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
美食街虽好,但不适合中午吃饭,因此闻炀转了脚步,朝外走去,走至半途,胃里却翻涌着疼意,像刀剐似的疼。
闻炀靠着树干缓了一会儿,想着还是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要不然就他这矫情的胃病指不定哪天发作。
想着,记忆里听董郁说过这附近有一家餐厅是主打养胃的系列,连粥也做得不错。
因为有胃病的原因,高中没少因为这个疼过,董郁也就多打听了些。
缓了一会儿,那股疼意终于熬过,视野里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
如果是平时,闻炀仔细看,会发现来人膝盖处有极其微小的颤抖,但此时闻炀完全没心情去看,尤其是面对那个人的话
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面响起。
——“哥?”
闻炀因胃疼不经意皱着眉,抬头,入目是陆祁眼里的担忧。
闻炀视而不见,缓过后打算绕道走了。
“哥!”见闻炀要走,陆祁喊了一声。
闻炀回头,隐忍住不耐烦道,“不要叫我哥。”
话落,闻炀抬脚准备走。
跟在闻炀身后的陆祁连忙追了上去,“哥,你是不是没吃饭,你胃病很严重,我带你去那边餐厅。”
闻炀冷眼听着陆祁的关心,他只觉得好笑,但他根本笑不出来,眼神透着冷意,“陆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喜欢闻煦将近十多年,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又回来找他求原谅?
“你现在的担心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假,你自己分的清吗?”
闻炀不想和陆祁多说,疼意再次覆盖,他用着能想到的所有尖锐的话刺着陆祁,最好是快点腻了放弃他,别打扰他生活他就已经万幸了。
闻炀一字一句道,“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何必在我面前装深情?”
不论是花没地方送也好,还是陆祁一时兴起也罢,在他这上演古早电视剧里的真爱在眼前不懂得珍惜最后才发现还是身边人最好的深情戏码。
闻炀不想看,这剧情就连内娱电视剧都不拍这种了。
更何况,闻炀自认为他和陆祁说得很清楚了,那段关系有他自愿在,本就是因为酒后错吻的错误开始,所以不必道别,不必再续。
没了他这个讨人厌,爱管的人,陆祁应该高兴才对。
迟来的深情,实在是没必要了。
闻炀看着陆祁,眼眸黑深静谧,像什么都无法牵起他的情绪,声音平淡无波,仍旧是那句话。
“何必呢。”
陆祁扬着笑,仿佛听不见闻炀说出的那些让他心痛的话。
心就像是陡然被挖去一块,还滋滋冒着血,而闻炀的话则像丢了一把盐,疼得撕心裂肺,他也仍旧在闻炀面前维持着笑意,“我听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店,都是些温和的粥菜,适合养胃,我带哥去那里吃吧。”
“哥讨厌我没关系,但也要先注意自己的身体,”陆祁掐住手心,靠着□□的疼痛掩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意。
闻炀冷眼听着陆祁絮絮叨叨的话,他眼眸平静地看着陆祁自说自话,声音轻缓,“别打断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话一出,反而显得一直说个不停的陆祁有些自作多情的尴尬。
陆祁仍然那副姿态,“先不说那些,哥,你的身体要紧。”
闻炀从没见过这么陆祁这么无赖的样子,有些皱眉,他见过陆祁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也见过陆祁生起气,表面看不出情绪,实际上下一秒就能弄死别人的样子。
可唯独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样子,或许也不能这样说,更像是还有什么未知的改变,但陆祁将改变藏的很好。
总之,闻炀没看出来。
闻炀想松开被陆祁带着向餐厅走的手,打算直接离开,但眼前突然出现挺括的身影,是席明,他把闻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拦在身后,也顺势解开了陆祁握在闻炀手腕上的手,“你在干什么?”
尽管席明克制着用往日对人温和的声线,但一想到从董郁那里听见面前这个陆祁对闻炀做过的事,他话里满是难以掩藏但又因为多年的好脾气而强压下的厌恶。
就像陆祁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陆祁才懒得管席明讨不讨厌他,他在意的是闻炀,而闻炀也默许了席明。
陆祁面对闻炀会一忍再忍,但面对席明可不会,看见席明他就会想到让他嫉妒得发疯的场景。
步入幸福的婚礼殿堂,呵,做梦!
席明也配。
他凭什么喜欢闻炀,凭什么用那种丝丝缕缕隐忍的爱意的眼神看着闻炀。
如今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说上两句话,又被席明插手,此时陆祁看向席明的眼里是不可压制的怒火和滔天的悔恨,在黑沉的瞳色下显得恐怖骇人。
恨是为他怎么昨天没一脚油门撞死席明,现在也就不会有席明在眼前碍事。
但转念,陆祁想到刚刚闻炀弯腰时苍白的脸,现在压根不想和席明废话,他得带着哥去吃饭,哥会胃疼的。
但现在席明阴魂不散,一副他要把哥吃了的样子,他妈的,闻炀是他哥,他现在心疼都来不及。
“第一,哥有胃病,第二,哥现在还没有吃饭,第三,你再拦着我,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想要弄死你。”
闻炀讶异了一瞬,陆祁怎么知道他有胃病的?
但转念一想,毕竟一起生活了两年,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祁冷着脸,戾气横生,手扒开席明,席明仍旧没动,陆祁是真的怒了,强装出来的烂好人在面对情敌时根本控制不住,他只想把席明弄死。
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握拳划空,一拳狠狠打在席明面部,还特意绕过闻炀,不让席明顺势倒在闻炀身上。
席明大约没想过陆祁会那么直接的选择动手,他对陆祁根本没设防,被打的一瞬间因为惯性向后退了一步。
陆祁那一下完全是下了死手,席明鼻梁骨疼得要命,回神反应过来后又迎面正对上陆祁的又一拳。
席明向右躲开,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反击了回去,一拳用力击打在陆祁腹部,但其实也控制了不少,在国外他常年锻炼肌肉,一身腱子肉不是假把式装出来的,真下死手恐怕要出人命。
但这一下,估计也够那个陆祁吃一壶了。
但纵使这样,陆祁大概也知道席明没下完全力气,他闻到浓浓的铁锈,萦绕在四周,鲜血味直冲脑门。
陆祁因为昨晚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这一拳下来,疼得冷汗淋漓,但他仍然下意识抓住了闻炀,神志不清的喊着,“哥,我好疼啊。”
刚刚那一拳,陆祁明明可以躲开,但那一瞬间他偏偏看到了闻炀眼里的紧张。
或许是他太蠢了,他在那一瞬间以为是闻炀对他的紧张,但下一秒就破碎了,闻炀实际上是在担心席明。
可陆祁就是不死心,心里就是要抱有期待,他对自己说,万一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行。
可闻炀只是掰开他,牵着席明的手走了,不带回头。
像右手被门压骨折那天,闻炀毫不留情地原则关门,像董郁无聊的恶趣味,闻炀选择偏袒董郁。
陆祁都能理解,可偏偏是席明。
席明不一样,他和董郁不一样。
董郁是直男,而席明,货真价实的对闻炀有着别的心思。
要是席明和闻炀在一起,想想他都要发疯。
忽然胃里涌出什么,陆祁根本没力气去抓住离开的闻炀,弯着腰跪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摊血。
昨夜回去时被陆父发现陆祁跑了,本就没消气的陆父罚佣人看着陆祁跪了一晚上,从**点跪到了第二天的八点,临走前甚至于要求佣人不给陆祁留早饭,好让陆祁长记性,记住违逆他命令的后果。
一旁的女佣是新来的,战战兢兢地点头,大概是没想到一个父亲竟然能如此狠心对待儿子。
陆祁的目光冷得可怕,盯着陆父的背影不像是盯着活人,倒像是盯着一个将死之人。
他垂下眼,再忍忍。
跪了将近半天的膝盖几乎已经快直不起来,又因为昨夜大雨淋进了地下室,常年罚跪的膝盖几乎快要废掉,休息一上午能在闻炀面前只是轻微抖动,已经算是极大的克制了。
陆祁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命贱,却能活。
像一株不起眼的草,一点露水就能活,还能在积蓄力量后将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没有例外,尤其是他的父亲。
那一天,会来的。
终于,陆祁失去了所有力气,砰地倒在地上,昏迷前仍只看见了闻炀决绝的背影。
还有周遭零零碎碎的讨论声,不知情的群众渐渐围过来,他们张着嘴巴,说着什么,陆祁听不见,他感受到脑海里有一阵巨大的嗡明声。
别说了,都别说了。
痛意席卷了陆祁所有神志,脑袋重重压在手上,似乎还想抓住什么。
这声动静太大,以至于闻炀也回了头,但也仅仅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闻炀不理解,在席明那一拳打下来的时候就算打不过,躲开也是可以的,陆祁可以还手,却选择挨下那一拳。
以这种狼狈的姿态……,陆祁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闻炀不是很能理解。
看见有人在打120救护车后,收回目光,闻炀止住席明的步伐,问,“你怎么样,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吧?你鼻梁骨都青了。”
席明捂着鼻梁骨,安慰闻炀说自己没事,他强硬起来,闻炀拗不过他。
被席明带着去了餐厅,席明担心他胃疼,让闻炀别多想,还是先吃了饭,再带他去医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