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秒内迅速观察了一圈周遭环境,不论眼前的酒坛里到底是不是喜酒,黎明都先俯身把那红绸和草绳捡了起来,顺便借着坛里的酒照了一下现在的“自己”。
倒影里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发一左一右扎成两条麻花辫,绑着红头绳,碎花袄黑裤子,脚上一双红布鞋。
女孩的身高比黎明本身矮了不少,估摸只有一米六上下,容色不算绝美但也明眸皓齿,只是五官全都和她本身的长相没有丝毫关联,一点也不像。
总而言之,是小有姿色的一个村姑形象。
同时,黎明也注意到,自己手上常年训练和用枪留下的硬茧全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她的马甲线和那身平时不显,但一发力就会鼓起来的漂亮肌肉。
她正扮演着的这位姑娘皮肤白皙,身材也窈窕纤细。可能算不上很柔弱,但如果没有什么天生怪力之类的隐藏设定,目测绝对不属于武力值高的那类就是了。
——武德充沛了二十多年,加好的属性点一夜回到解放前,被无情没收,突然之间,黎明还怪不适应的。
就在这时,她背后的木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哎哟你个死妮子,让你把这几坛酒封好了搬出来,死这儿啦?!这么大的丫头了,喊你干点活,看你这磨磨唧唧的!”
一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的村妇走进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就走过来,径自抱起一坛已经封好的酒往外走。
“赶紧的,你爹还在院里等着呢,看一会儿等急眼了他不大鞋底子抽你!”
女人腰里扎着一条分不太出颜色的旧围裙,上面印着“袁记酒坊”四个字。
这么个小破乡村酒坊,看着也不像是会雇人的样子,十有**这就是老板娘。女人的眉眼看起来跟此时的黎明“自己”有七分相似,听这口气,大约就是这姑娘的娘了。
副本原住民来了,看这意思是要开始走剧情。
于是黎明从善如流,乖巧地应了一声,蹲下身迅速把那块红绸往坛口上绑好,想要抱起坛子跟上去。
这些酒坛虽说比酒缸小得多,但每个也有齐小姑娘大腿中段那么高。直径有三四十厘米,陶瓷烧的,空坛都不算很轻,更何况这时还灌满了酒。
这对原本的黎明来说不算了什么,别说两手抱一坛,就是一手拎一个估计也未尝不可。但问题在于现在她的被强行塞进了这副细胳膊细腿的皮囊里,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于是,双手搂紧那个酒坛两侧,黎明气沉丹田,使劲往上一抬。
然而力量一发出来,黎明却只觉手里一飘,酒坛似乎远没有她预想中的沉,顿时心道一声不好。可此时想要再往回收力气,却是已经收不住了。
偏骗那弧形的瓷坛还连个把手都没有,光可鉴人,滑溜极了。
于是下一秒,就见那硕大的坛子在惯性之下直接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神准无比地倒扣到了刚走到门口的袁母脑袋上。将她整个脑袋正正好好地套了进去,还浇了一身好酒……
好心进来帮闺女干活的老板娘:???!!!
黎明:………………
不是,这不科学吧?!!
黎明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那细得只有一掐的手腕,再看看被酒坛套在头上后又被撞得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的酒坊老板娘,顿时无语。
——毫无疑问,能有这么大的惯性与力道,酒坛的确是不轻的。而之所以会觉得酒坛比预想中“轻”,实际是她的力气远比预想中大多了。
——这副本怎么想的?竟然在给她换了个柔弱款的外壳的同时,完全无视生物学和物理学常识,直接把她本身的力量原封不动地移植到这副小身板上来了???
之前的五个副本,黎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现在她对副本世界多样性的认知再次在意外中被刷新重置了。
不过,感慨副本世界在设定上的多样性显然不是眼下的重点。
重点是,发生了把酒坛子扔到NPC脑袋上这种事,她这角色扮演怎么才能不OOC?!
黎明一点也不想知道,被副本里的原住民发现眼前的女儿换了芯子,到底会是怎么样一个后果……
于是,愣了不到半秒,电石火光间,黎明果断发出一声惊叫。接着便顺势往后一倒,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握住一边脚碗开始喊疼。装出一副抱坛子时不小心扭了脚,摔倒的同时这才失手把酒坛扔了出去的样子。
——不管脑袋上套着坛子的袁母信没信,反正听见这么大动静冲进来查看的袁父显然是信了。
中年大汉站在门口对着屋里的情景愣了好几秒,接着顿时火冒三丈,抬脚扒下一只四十五码的千层底老布鞋,冲过来对着“闺女”劈头盖脸就一顿抽。
一边抽一边骂:“我打死你个倒霉早死的败家丫头!这一天天的,叫你干点什么行?!”
黎明也不敢反抗。主要这副本里的便宜爹虽然气势挺足,但那啤酒肚宛如怀孕四个月,明显属于虚胖,战斗力并不会太高。
黎明是真的怕,怕自己此时如果挣扎,一不小心再一胳膊把他抡飞出去,那这角色扮演可就妥妥是救不回来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坐在地上,举着胳膊挡着头脸,做出一副柔弱小花面对老父亲的家庭暴力无力反抗状,一边假装着嗷嗷叫疼,一边委屈巴巴地喊:“爹,爹别打了!我不是成心的,爹!”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最终,真正阻止袁父怒抽惹祸女儿的还是袁母。
准确地说,是她瓮声瓮气地在坛子里喊:“哎你个死人头你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啊?!你打她啥时候打不行?!先赶紧过来帮老娘一把啊喂!!!”
黎明和袁父这才注意到,说话的这会功夫,那个坛子一直还在袁母的脑袋上扣着呢。
那个酒坛开口的大小设计得实在是过于精妙,袁母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怼进去之后居然卡住了,而且卡得严丝合缝,死活拔不下来了……
别说袁母本人独自努力,事实证明,那坛子卡得那叫一个瓷实,夫妻两口子再加上一个不敢真的使太大劲怕崩人设的黎明,一家三口齐上阵地在那折腾了半天,硬是依旧没能让袁母的脑袋重见光明。
“这……要不……直接把坛子砸了?”二十分钟后,面对毫无进展的解救工作,黎明不得不弱弱提议。
宁可坛子碎了,总得先把脑袋弄出来再说……
眼看实在是拔不出来,总不能让老伴从此顶着个酒坛过日子,袁父不得已点了头。
于是黎明转身摘下大酒缸侧面挂着的那个长柄木勺,倒过来当棒子拿着,抡起来猛敲过去——
“啪嚓!”
“哗啦……”
脆响过后,碎瓷片稀里哗啦落地,袁母的头重获自由。
与此同时,黎明也注意到,随着酒坛碎裂,贴在坛子上的那张红喜字也脱落了下来。
喜字的反面,原本贴在坛子上的地方,赫然用同样的字体写着一个“奠”字……
——喜事丧事一体两面……“幽水新娘”……
——所以这个副本的主题是配冥婚?或者是活祭河神之类的?
心底念头一闪而过,黎明面上一点没动声色。然而紧跟着就由不得她不动了,因为鞋底子又到了。
解决完老婆的问题,看着地上的瓷坛碎片,袁父火气更大了,一边举着鞋再打,一边连国骂都出来了。
“X你妈眼看还有七天仪式就要举行了,二百坛喜酒你他娘给老子cei一坛!这要万一找不来个一样的坛子顶上,仪式出了啥问题你担待得起吗??啊?!”
“别说是你了,到时候全村都得跟你陪葬!!!”
……仪式?
“我袁老九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坑爹败家的倒霉玩意儿?!二十六了嫁不出去,可着娘老子祸害!——也对,就这成天毛毛躁躁的熊样,谁敢要你啊?跟娶了个糙老爷们儿一样!”
“早知如此,当初老子就应该答应人家老jiang家,人家出二十万呢!二十万啊,现在把你卖了都值不了二十万!”
……jiang家?
这时,旁边的袁母闻言突然变了脸色,上前使劲捶了袁父一把,瞪了他一眼。
袁父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说过头了,讪讪住了口,最后又恨铁不成钢地抽了闺女一下,穿上鞋抱起一坛子酒,气哼哼地转身出去了。
“jiang家曾经想出二十万给咱家?为什么?”
见袁家夫妻俩这遮遮掩掩的样子,很明显作为女儿的小姑娘对这事不是很知情,黎明于是一脸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希望能再多榨出点信息来。
然而袁母明显并不想多解释,眼神飘忽地敷衍道:“没事,别听你爹瞎咧咧。”
说完,她便抱了坛酒也走了出去。
不便再多追问,黎明便暂且先住了话头,也搬了酒坛出去。
袁记酒坊是一座二层小楼,小楼门前,一辆手推车正停在院里。不多时,一家三口就把那原本整三十、现在只剩二十九坛的酒陆续都装到了车上。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装车完毕,袁父吩咐一身酒气的袁母在家换衣服做饭,自己则推了车,叫女儿护着车上高高码成三层的酒坛,一起出了门。
出了自家院子,黎明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村的地理环境很闭塞,目之所及四面都是山,想必与外界的交通极为不便。
村子的面貌也印证了她这印象。目测有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显得很是贫困,大部分屋子都还是幽暗潮湿的草房木板房。
离袁记酒坊不远,还有个废弃的院子。院里荒草都半人高了,呈现出一种久无人住的萧条。不知是举家搬走了还是怎样。
不过村子虽穷,民风倒是还算和善。袁记酒坊在村子最南端,父女俩一路往北,几乎贯穿了整个村子。遇到的村民多多少少都会“老袁”、“袁大叔”地打个招呼,主动寒暄。
便宜爹忙于招呼乡亲,黎明原还想着趁机再旁敲侧击打听一下那个“仪式”,结果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不过从村民们“fu丫头”“小fu”的称呼里,她倒是知道了现在这个“自己”叫什么:不是袁fu,就是袁某fu。
村子里看上去规格最高的两栋建筑是两座祠堂。一座在村子最北边,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镇女祠”三个大字。另一座则在村子中心,匾额写着“临水村村祠”。相较之下,镇女祠的建筑比村祠还要略微更高级一点。
——所以,这个“镇女”是什么意思?
——镇压着某个女性?供奉着名叫“镇女”的人?还是某一类人在这里被称为“镇女”?
——不过,不论怎样,这个“镇女”对村里人来说都显然很重要,甚至比祖宗先人还要更加重要,更值得尊敬。
黎明心下暗忖着。
很快,这个关于“镇女”是什么的疑问就被解开了,比黎明预想得要快得多。
推着装酒的车从镇女祠前经过时,父女二人遇见一个长着甜美娃娃脸的女孩。
女孩的身材相当娇小,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在这个人均粗棉布的村子里穿了一条蚕丝的连衣裙,还戴着几样首饰,富贵得相当鹤立鸡群。
当时她正从镇女祠后更北边的方向往回走,和袁家父女迎面相遇时,袁父立刻非常恭敬地撂下手推车,向她深施了一礼,口称:“镇女大人。”
黎明有样学样,也跟着问了好。
那女孩便温柔地笑笑,应了声:“你们好。”
接着她又仿佛有点试探和欲言又止地向袁父微微伸手说:“大叔……”
然而前一秒还礼敬有加的袁父却没听她说完,直接出言打断,生硬地撂下一句:“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您请回。”
说完再施一礼,扯着黎明推起车就要走。
在被拽走之前,假作嗓子不舒服似的,黎明快速地轻咳了三声,然后便在余光里看见那位“镇女”姑娘略显紧张茫然的眸子里顿时流露出遇见亲人般的激动,幅度微小地迅速点了点头。
——咳嗽三次,这是进入副本之前,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在副本里容貌被魔改得面目全非不好辨认的情况,她和苏恬恬提前约好的暗号。
不过相认成功也就仅仅是相认而已,当着袁父和来来往往的村民,二人自然不好多交谈。黎明什么也没说,自顾自跟上袁父,继续推着车往前走了。
镇女祠后就是村子的北口,出了村只有两条岔路。其中左边那条路口有五个人正坐在树荫下喝茶打牌,却都不是通常喜爱从事此项娱乐的老大爷,而是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
黎明暗自多看了那条路一眼,总觉得这几个人不像是在乘凉,倒像是在把守这条路似的。
袁父带着她走的则是右边那条路,走出去不远就开始爬山。父女俩推着车沿着山道吭哧吭哧很是爬了一阵,最终树林深处露出一处断崖。
离崖边二三十米的地方突兀地扎着一个鲜艳的大红喜棚,血红血红的绸子迎风飘扬着。
比那个喜棚还更突兀的是,那悬崖边此时还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正低头朝崖下张望。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料也很贵重的样子,颇具质感,跟四周的山林和闭塞小村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异常格格不入。
这时那男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背后投来的视线,转过身回望过来,远远地与黎明四目相对。
男子有一张俊秀而温润的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从外形上透着一股儒雅斯文。尤其山间的落日又在他身上洒了一层暖暖的金色,理所当然地应该令人见之可亲。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一只手插在西服口袋里,回头的瞬间用那双暖茶色的眼睛投来一浅浅瞥,目光里带着种难以形容的清冷疏离感,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生人勿近的微妙气质。
可是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却又并不是那么的犀利强势,相反,他似乎是没料到有人会过来,在目光相撞的瞬间显得有几分慌乱和无措,身体也下意识般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像是想要逃离似的。
那是种外形和气场上的微妙的错位,好像身体和灵魂分属两人。有一点违和,但并不令人生厌。
甚至,在目光遥遥相撞的刹那,有那么一瞬,黎明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跳漏了一下,呼吸也不自觉有些发紧。
——真像啊……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但是太像了……
——这个神情,这个气质,这个见到陌生人时本能地想要躲开、想尽可能避免接触的小习惯……
这一瞬间的出神是绝对不该出现在副本原住民身上的表情,忙着推车的袁父没看到,崖边的男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转过身来,抬起右手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对黎明做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就在连黎明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突然面色平淡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往后一仰,径直倒向了悬崖之下,顷刻便消失不见。
——那很明显不是失足,他是故意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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