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
“你就这么一心想求死?”
任舒映停顿须臾,侧头避开视线:“此毒无计可解……没有必要在此事上多花心思。”
孤竹京忽然笑起来,
她对自己的命就可以做到这么无所谓?
忽而,脑海浮现他母亲重病卧床时,对他也是这般,
“京儿,娘日后离开你了,也不要忘记替我报仇,一定要让他们吃到百倍的报应……”
那时,他年仅七岁,母亲捏着他手很紧,让他疼的至今未忘记。
现如今,他攥着拳,犹如当年,慌乱、无奈的心绪糅杂,让他哑口无言,
他笑了片刻,正色道:“别急着去死,本王许诺,全城皆亡,你也不会死。”
任舒映:“……”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要为了给她寻解药,要使什么滥杀无辜的暴力手段吧?
红尘井的孤竹京还有阴魂的影响,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身为一位正派修士,即使这个世界将来与她事不关己,但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言语教化一番:“事无人定,苍生无罪,孤竹京你——”
“好一个苍生无罪,公主你是什么普度众生的神佛吗?你待他们好,他们就会如善对你?”他打断了话。
“孤竹京,我只希望你可以分清是非,滥杀无辜对你日后没有好处。”
两人不欢而散,这是第一次。
许是因为不合的三观,她在渺梦山修行,心系苍生,为的是杀魔除恶。孤竹京呢,单有阴魂的影响,自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有。
——
虽然有吵架,孤竹京却每天都来陪她,让她喝了不知是什么药方制成的解药。
他总一副事不关己,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像已经放下了皇城里的旧事,现在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混吃混喝。
任舒映许久没有踏出门外,疗养几日,杨掌事一脸洋溢着喜上梢头的笑容来寻她。
她如今可以动动身躯,闻言,便坐起来,听杨掌事细细道来:“老天有眼,二皇子昨夜暴毙了!”
怎么会如此突然?
任舒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孤竹京,怀疑这暴毙并非单纯意外。
不过,她未开口说话。
孤竹京昨夜还在门外,若是派人暗杀二皇子,也不是易事,她应该也会有所察觉才对……
二皇子借着一份圣上亲笔所拟的诏书,成为孤竹国的皇城掌权者,朝堂臣子大部分皆没有异议,此事好像已是一锤定音。
任舒映终于开口了:“孤竹京呢?他近日有做什么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起孤竹京的状况。
杨掌事笑意更甚。
“四皇子四处寻医,也有了些眉目,悄悄告诉您,四皇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搬离府邸。”
“搬……去哪?”
“这个奴婢不知,但他总归为了你。”
——
当夜,孤竹京没有出现。
据说是不在府内,一日未归。
她便没有多问,
夜半三更,
院外忽地吵吵嚷嚷。
房门被强行踢开,她才终于清醒。
“淳瑶,外面起火了。”
是孤竹京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不语。
“我先带你走。”孤竹京说罢,给她披上袍子,随后抱起人出去。
没有走大门,而是往后院的偏门走。
马车停留在旁,两人上了马车,马夫才走。
任舒映问:“去何处?”
“禄山,临城外,不远,可以安心在那里解毒。”
他还是执着解毒一事,任舒映攥着自己披露的白发,低眉不语。
——
安顿下来,孤竹京变的反常起来,脸色忽然不对劲,她尚未仔细看清,便乍然离开。
但有所察觉到,似乎是阴魂气息。
自从血灯养料耗尽,阴魂一直寄于他体内,若是长久没有养料,阴魂迟早要出去寻养料。
她站起来缓解一下腿软,迈着步子跟着他背影。外面是一片白花花的芦苇丛,高度好在能及腰,有是夜深,她只要蹲起来便难以发现。
孤竹京拿出浅光的血灯,在十几步外背对着她。
阴魂立马出来,附于灯蕊。
它对孤竹京道:“我要那个女人的血,若是没有,多少毒物养料都没有用。”
孤竹京却催促:“废话少说,你的本体还被我困于同体,要么乖乖听话,要么我们一起死。”
孤竹京显然是在留着阴魂,
这么看……大概是孤竹京和阴魂应该是做了什么交易。
阴魂笑的猖狂:“不过我助你多次,身体过不了多久也总该归我,到时候再把那个女人变成我的养料炉子哈哈哈……”
“哈哈……”孤竹京跟着笑。
他冷冷的笑着,莫名的渗人。
阴魂顿了一息,轻蔑道:“你不会以为我们阴魂就这么容易任一个凡人摆布吧?待我修养一段时日,谁都奈何不了我。”
任舒映可以听见阴魂的声音,转眸目不转睛看着孤竹京。
阴魂:“若是夺舍这具身体,你又奈我何?哈哈哈哈哈……”
阴魂笑声猝然停顿,“那个女人来了?”
她可以发现阴魂气息,自然阴魂亦可以,孤竹京这才警惕环顾四周。
月华倾泻,满地芦苇迎风摇曳,不远处一棵孤树下,一道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
任舒映自知没有必要再躲,索性露面一见。
孤竹京见状,也没有多大反应,似是意料之中,将阴魂收回,轻声喟叹,继而对她说:“谈谈吧。”
任舒映好奇地跟着他一路往山道上走,直至一片空旷的平底,月悬苍穹,碎草窸窣。
“你多次睡着时,梦中常常听见呓语着,要红线,要走,要离开这里……”眸子定在她身上,紧接着说,“你所要的红线是这个吗?”
他将长袖掀起,手腕露出,伸到面前,今夜月明如昼,腕上可以看见有一道蜿蜒极长的疤痕。
“这不是疤,这是一根红线,自我幼时,生母亲手用刀划开一道口子,把红线埋在我的血肉多年。她说,这是她从鸿金寺求得。”
任舒映诧异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根线,为何要如此?”
“我想了多年才明白,那时她病症发作,意识不清,便将红线误以为是药材,非要这样做,才哄着她肯吃药。”
“吃药?”
“她疯疯癫癫说:我们一起吃药,你不上这鸿金寺的药,我也不吃药。”
“后来红线已深埋肉中,取不出来了,便没有再理过。”
任舒映没想到红线竟会是如此出现。
孤竹京的话突然变的很多,他继续道:“我本来打算陪你在此,直至油尽灯枯最后一刻,但发现你自始至终,心都从未留在孤竹国。这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一切是因为你没有……红线,受限于此对吗?”
他的如此坦诚,任舒映倒是不适应了。
自己也有难处,确实是该说清楚一点,也好走时无负担。
“如果说,我离开这里,病情即可痊愈呢?我也实话实说。我并不是巽国公主,我只有一个任务,驱除阴魂,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孤竹京顿时恍然,重重谜团解开了般,又好像已经猜到这个谜团的答案,便感无趣。
“杀了我吧,阴魂与我同生共死,红线你取走。”
说着,他颤颤巍巍拿着刀,加深了方才露出的那道红痕,乍然,皮开肉绽,血一滴一滴,地面绽开一朵又一朵红花,
红线就在他手腕中,连接着他的筋脉,他目光凝固在任舒映,
她不知不觉,脸庞已是泪痕:“我不会杀你。”
他冷起脸,毫无感情地道:“这是你要的红线,拿去!要是不敢杀人,我自己了断,赶紧走!”
手顺着伤口,胡乱抓挠。片刻,他抓起那根线,用尽力气,连根拔起。他把手剜地血肉淋漓。
任舒应闭目背过身,抹了一把眼眶,
红线是他自己愿意给的。
他的声音几乎连贯不起来,话语断断续续:“拿走,你要的。”
任舒映犹豫不决,孤竹京似是真的铁下心,耐心全无。
“给你,再不赶快滚,我要反悔了。”
他的手上,衣袖,垂落的发丝,满目皆红。
任舒映居然在这一瞬心中有一丝动摇。
留下来吧?不管他是什么阴魂,幻人。
红线扔至她手心,只觉得恶心的像一条软懦的虫,
……不对,他不是真正的孤竹京,他迟早要被阴魂所控制。
她攥紧了手中沾满血渍的红线,
这时,老者声音回荡在耳边:“你往禄山崖跳下去,便可以离开红尘井。”
闻言,她定神须臾,往崖便走了几步。
“别去!那边是悬崖!”
孤竹京以为她要寻死,便追上来制止。细细算来,实则又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还是不想让她走。
身后,万丈悬崖,跌下去尸骨无存。
任舒映佯装听不见,因为声音是多次见过的那位老道君,她斩钉截铁道:“孤竹京,我必然要离开。”
孤竹京缓缓迈步而来,即使他知道自己强留不来。
她复倒退几步,对他道:“孤竹京,就算我离开,以后还可以再见……”
“再见?”孤竹京无声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安慰我,反而让我不想让你走。”
老道君不断催促:“我已开好了阵法,走吧。”
还没深思孤竹京怪异的举止,一道强大的力度从她背后拍打,猝不及防跌落崖底。
孤竹京面不改色,心中还是一惊。
他站立在悬崖边,望向崖底,眸中无一丝情绪:“她还是走了。”
阴魂:“走了便走,只要我未死,有的是法子让她回来。”
——
眼帘一片花白,身体倒悬,
云海翻腾,雾气缭绕。
红尘井那位老者笑呵呵走来。
任舒映道了声多谢,却发现手上那根红线仍在手中,她拎起来看着老道君正要开口,
对方抢先一步,打断话头:“好好收着,红尘井的东西,可不是想要便可以带出来的。”
他手中召灵,走上前:“这是一本史籍,你且看看吧。”
任舒映点头收好红线,满腹疑窦接过,好奇的翻看,史籍薄薄,只有一页。
新政更迭,君王孤竹淳荒淫无度,修缮新宫,民不聊生,内腹动乱,国祚殆危。敌国巽王,内外勾结,趁机翻权,举刀逼宫,一把火炬。
百年孤竹皇室葬送火海,基业毁于一旦,历时一百二十一年,国灭。
怨恨无数,积攒堆山,憎生魔息。
断戈残壁,血尸遍野,生魔。
“如此看来魔宫果真是孤竹古国,倒是没有料到孤竹国年史如此短暂。”任舒映看完,不禁感慨。
老道君悠悠作答:“昔历青史,毁誉他撰。天意难测,着墨如此,已是定局。”
红尘井的事与她而言,仿佛如梦初醒,
翻看许久,却想问的是红尘井中孤竹国四皇子的结局。
为何史籍中对孤竹京的历事没有只言片语?
但是老者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遂说:“孤竹京不会死。”
“他要是死了,便不会在红尘井以外之处见到他。”
任舒映悟性急快,将心中疑言脱口而出:“什么意思?莫非孤竹京他是真的?他不是红尘井的幻人?”
言落,老道君反应过来,脸上不动声色变幻,清咳一声,挼着白须躲避她的视线,避而不谈:“姑娘,你该离开这里了。”
“喂!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任舒映大喊一声,老者拂起长袖,乱风骤起,她被吹的脚下不稳,连连倒退。
半晌,乱云层叠,遮挡视线。
那老头又不见了,环顾四周,她发现附近除了一条山道,无路可走。
山道是下坡路,蜿蜒崎岖,雾锁深山,她决定慢下步子,看看现在在哪里才是。
说来也怪,离开红尘井不应该会回到极地雪域。怎么会在荒山野岭。
来不及多想,山间渐渐黯淡下去。
原本寂静的林间,四周响起呜呜的闷声,这是野外常遇的妖兽。
不过好在,她终于可以使用灵术了。
低吟掐诀,倏地,剑气乱影,叶声莎莎。
一把银白的长剑破空而来。
她手执剑柄,运行轻功,轻盈一踮,跃至树枝上。
顷刻间,妖兽皆闻声往她追去。
“叩雪,去。”
此妖兽会爬树,食肉饮血,但攻击力不高,普通修士都可以不费余力解决。
至山脚,视野才渐渐开阔,
开始她却陷入自我怀疑中,
这不对吧,这不是渺梦山旁的凡人地界吗?
她对此处还是记忆深刻的,下山接任务,来回路程,她都会来置办补充行囊的所需物料。
“看看那群人,穿的如此破破烂烂,还是赶走吧,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经常有各界难民出现,有时还会在此闹事,所以人人避如蛇蝎。
流民群尾后是几个人贩,她这才依稀记得,此处有一街市,鱼龙混杂,有人扮魔,亦魔伪成人,做的买卖非同寻常。
人群乌泱泱,似乎是发生什么事,吵的不可开交。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赶紧回渺梦山寻师尊复命才是,却不经意瞥见,那流民手中抱着的眼熟之物。
那是一把长剑,不论是颜色版型,与撼刑剑几乎一模一样。
这才移开目光,仔细打量那抱剑流民。
是个男人,蓬头散发样子看不清,站立在人群中极为出众,都却瘦的不成样。
人贩头伙一手抓着那剑,一手扯他的乱发,口中破口大骂:“把剑给我!再不交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动静太大,惹得路人纷纷包围上来看戏,任舒映思忖片刻,亦挤上前。
她终于看清楚中央挨打之人的样貌,但却让她惊愕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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