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门时,孟湘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宁远容一边给赶来的医护详细描述孟湘病情,一边换上鞋跟着上了救护车。
“血管太瘪了,针好难扎。”护士换着角度使劲拍打孟湘的手,压脉带反复扎紧,好几次之后终于在输液管里看到一点回血。
宁远容沉默着看向孟湘。
她比高中时更瘦了。
不光瘦,她还黯淡、干瘪、无精打采。
像一朵萎掉的花。
宁远容问车上人要了个听诊器,焐热了亲自在孟湘身上听来听去。
她怎么能瘦成这样?
宁远容目测过孟湘的体重,但手贴上去的一刹那,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温凉的皮肤之下,骨骼走势毕现。宁远容面对病人少有如此畏手畏脚的时候——她现在甚至都不敢用力按听诊器。
摘下听诊器,宁远容发了片刻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扒起孟湘的袖子。
那条细弱苍白的胳膊上只有刚才抽血留下的针孔,其余地方光洁完整,像一株发育不良的莲藕。
宁远容闭了闭眼,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孟湘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救护车开进人民医院,一番折腾。
孟湘还没清醒,针管里的药一滴滴落进她血管,神魂甫定的宁远容坐在床边,盯着点滴架上的药水发呆。
高中毕业之前,她从未做过要当一个医生的打算。
“容容,你想好要学什么专业了吗?”孟湘曾经这样问她。
她知道她给出的答案意义非凡——孟湘想参照着她的回答设定自己的目标专业、学校……
宁远容那时十八岁。
生理成年好像就是一次生日宴的事,但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关系二人未来的抉择,她忽然又有些茫然无措。
她要跟孟湘说自己想选什么呢?
繁城前几届理科状元的选择总是落在经济、金融、计算机等专业上,宁远容上网查了这些专业的课程内容与就业方向,又想想孟湘数学试卷上的一片红叉,终于还是选择先打个哈哈将这事含糊过去。
孟湘英语和语文好,化学和生物也算过得去,性格温和内向,怕给旁人添麻烦,适合做什么呢?
宁远容用当时还不成熟的思维和头脑狠狠想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打电话给一个从前要好的学姐。
学姐听了她的话,沉吟片刻:“感觉女孩子这样的话,挺适合当老师的呀,或者就是走科研,读硕士博士,一直跟着导师做研究,学术大佬们都喜欢这种踏实肯干的。”
现在想来,学姐当时也只是大三,尚未摆脱学生身份,但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这建议已经算是非常成熟的“大人思维”了。
于是,成竹在胸的宁远容在自习课上跟孟湘传纸条:
宁远容:报专业那个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嘻嘻~
孟湘:什么办法?
宁远容:给姐姐撒个娇姐姐就告诉你^-^~
孟湘:……哼!
宁远容:叫一个,叫一个,快!
孟湘:姐。
宁远容:叫姐姐,不要叫姐!
孟湘:……姐姐。
宁远容:这才乖嘛!
宁远容:我们可以这样,我走提前批次,然后你参考我的专业,在同一个城市其他大学报个一样或者类似的。到时候咱们都考研,你就考我们学校的,咋样,姐姐这个想法是不是完美?
那些纸条……
宁远容悠远的目光里浸染上了一层笑意,那些纸条一直被她带着,带着上大学,带着读研,带着读博,带着上班,带着搬家……
她怕岁月风化了那些纸上的情谊,还专门买了台塑封机,一张张将纸条塑封成卡片,满满当当塞进一个木盒子里。
“容容……”孟湘在昏迷中轻声呓语。
“嗯?”宁远容听不真切,将耳朵凑上前:“你说什么?”
“你要……开开心心的……”孟湘断断续续说道。
宁远容情绪复杂地盯着几乎要陷进枕头之中的孟湘,她不确定刚才孟湘是否喊了她,但后面那句话,她觉得孟湘一定是跟自己说的。
沉默半晌,宁远容伸出手,轻轻摸上了孟湘的脸。
你一定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棉被下,孟湘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宁远容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备注是“姑婆”。
姑婆……张桂芳?
宁远容接起了电话。
“哎,孟湘啊,你多久回来?”电话那头果然是张桂芳的声音。
“婆婆,我是宁远容。”宁远容踱到病房门口,轻声回答道。
“哦,哦,宁医生啊,孟湘的手机落在你家里了吗?她回来了没有?”张桂芳问道。
“不是,婆婆。”宁远容回头看了一眼还昏迷在病床上的孟湘:“孟湘跟我喝了点酒,有点晕,就睡在我家里了,不好意思啊,忘了跟你打招呼。”
“哦……”张桂芳呵呵一阵笑:“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天是好事,多谢你照顾我们孟湘了。”
宁远容也客套着笑了笑:“应该的。”
孟湘做了个悠长的梦。
她完成了第一个任务,见过姑婆之后,她谎称自己要去旅游。
随后背着书包住进了酒店,然后去了繁城一中。
她在这里读高中,也在这里遇到了宁远容。
那时,宁远容喜欢玩她的头发,似乎是为了表示歉意,还总给她买奶茶,给她分享各种她从没见过的小零食。
偶尔还会叫她一起上厕所……
宁远容身边总围着一圈人,男女都有。
男生给她写情书,还有几个女孩子甚至为了当宁远容最好的朋友互相吃醋……
她站得远远的,觉得这样的人生太耀眼了,连看上一眼都觉得奢侈。
那就在这里告个别吧,容容,你要开开心心的,不要像我一样,过这样的生活。
然后是校门口的奶茶店。
心心奶茶店。
老板娘是个温柔恬静的年轻女人,三十岁上下,见人未语先笑。学校的学生都喜欢在她这里买奶茶,然后坐在装修温馨的小店里边喝边聊天。
后来老板娘也卖炸串,卖手工烘焙的小糕点,小糕点好吃,但老板娘产能有限,每天就那么多,一到中午放学,大家都去抢小糕点。
孟湘是没钱买的,看到别人吃倒也不觉得馋,只是好奇饼干是怎么做成熊猫头的样子,那个看起来软颤颤像豆腐一样的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后来宁远容给她买了个遍。
那些东西真好吃啊。
后来她去了斐市,斐市有那么多甜品店,有那么多宣扬真材实料的奶茶店。她挣了点钱之后也去买,却怎么也没吃出心心奶茶店老板娘那个味道了。
瓶子里的药水见了底,宁远容把点滴架拉高,让最后一点液体顺利滴下,然后找来护士给孟湘摘了滴管。
“是外科的宁医生吗?”护士瞄了几眼宁远容,问道。
“嗯。”宁远容脸上没什么表情。
护士听说过宁远容的故事,也知道她性格冷淡得很,但……
“宁医生,这是你的……妹妹?”护士摘了药瓶,磨磨蹭蹭跟宁远容聊天。
宁远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深陷在一片白中昏迷不醒的孟湘:“我前女友。”
“啊?”护士脑子卡了壳,准备好的话忘了个精光,半天才努力憋出一句:“宁医生真是……重情重义……”
宁远容微微皱了下眉,轻声开口:“你有什么事跟我出来说,别吵到她。”
护士真的有事找宁远容。
宁家在繁城做餐饮做得风生水起,之后又把生意扩大到了省城。
生意方向也从餐饮扩张到了酒店、婚庆、预制菜、餐饮培训等等方面。
这护士有个弟弟,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去中职学了烹饪,出来之后上外地打了两年工,一分钱没攒下来,只好又回到繁城。
护士想求宁远容给自己的弟弟说个工作。
宁远容也大概猜到了几分。
找她的人不是为了看病就是想上她父母那边的公司上班,几乎没什么别的可能。
“宁医生,就是……呃,我有个弟弟,之前学的烹饪,也在外地大城市大酒店做过两年的,现在回来,想……”护士的内心还没从刚才吃到惊天大瓜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准备了许多遍的台词也说得断断续续。
“我跟我父母联系得少,也说不上什么话。”宁远容知道护士的意思,直接开了口。
护士心一沉,觉得此事大概无望时,却又听宁远容道:“我有个老叔在繁城这边当行政总厨,你弟简历发我,我帮你问他。”
护士大喜过望,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随后又期期艾艾道:“那个……宁医生,你,你和那个患者的事……我……我不会跟别人说……你,你放心。”
宁远容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就是我前女友。”
护士只好干笑几声,带着医疗垃圾落荒而逃。
孟湘的梦在做到最后一个任务之前就醒了。
消毒水的味道和刺眼的白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她身体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谁救了我?”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轻声喃喃。
宁远容回外科上班,这会儿正好不在。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孟湘?”
“噢!”孟湘下意识应了一声。
“来量血压,还要抽个血,等会儿药配好了就来给你挂上。”护士麻利地将东西摆好,用血压计裹上了孟湘的胳膊。
“你也太瘦了……血压也低。”护士摘下听诊器,往本子上记录了几个数据,又扎上带子帮孟湘抽血。
孟湘小心翼翼地开口:“护士,请问……你知道是谁送我来的么?”
她只记得晚上和宁远容一起吃饭,她喝了点酒,不知道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好像是吐了……
护士眨眨眼:“是宁医生啊,外科的宁远容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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