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主任听得入神，顺着叶云樵的话思考了一会，又扶着眼镜仔细地端详着手机中编钟的照片。
琢磨二三后开口，语气变得认真：
“仅靠图片还不能下确切的结论，谁也没有见过这种越朝刻字铭文。但如果一旦文物被人抢先买走，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冯主任马上给好友打了电话过去：
“喂，老乔。是我冯康平。”
“你现在立马回古玩店，告诉他们这批编钟不要给别人看了。”
古玩行有一个规矩，给人看了以后，只有看的人不要了，才会给下一位看。
“老乔，拿下这批编钟后，告诉我价格。我估摸着这批编钟现在就得寄到江川来，我先回馆跟同事商量商量。”
挂了电话后，冯主任惊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汗，他的语气中带着兴奋：“如果这编钟真的是越朝的，那它的价值就无法估量了。”
编钟事情一出，冯主任也没有了多加寒暄的心思，打算立马回去。
走之前，他又额外留了叶云樵的手机号码。没有加微信好友的原因是因为叶云樵还没来得及注册。
“这年头还有比我还不会玩手机的老古董？”冯主任惊奇道。
“真”老古董叶云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保证注册之后一定加上冯主任。
不过事后，叶云樵鼓捣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
他叹了口气，向一旁的胡律师请教：“冯律师，为何我一点进去这个软件商店，就跳转到了这个买东西的软件了。”
“噢噢，这个是摇一摇，不用管他。退出界面就成。”冯律师大笔一挥，非常有心得地教叶云樵手机的玩法：
“诶诶，这个别下载。这个是盗版微信。点上面的。”
三天四过去。
这几天叶云樵的作息十分规律，一个人待在屋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每日五点起床，先练几篇简体字的字帖，然后阅读各类历史地理科学的书。
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甚至在休息的时候还会带着耳机听英语听力——这副身体的原主作为归国华侨，他总不能一句外语都不会讲。
也或许只有这样全身心的学习，才不至于让他有时间回想起过去。
然而今天叶云樵必须要出门了。
进考古挖掘现场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昨晚上他接到秦先生发来的信息，约他今天早上九点，带着身份证到上回地点见面。
考古现场有些远，叶云樵担心坐公交车有些来不及，打算试一试陈护士推荐的打车软件。
第一回上手还有些不熟悉。虽然下载—注册—实名这套流程，这段时间来他已经相当熟悉了。但是还是害怕出现一些他解决不了的新问题。
于是在路边等车时候，外表看上去还很从容的叶云樵，实则僵硬得像个柱子。
直到顺利上了车，他才松了口气。
秦知悯带着杨秘书，到的稍早一点。叶云樵透过车窗，远远地就看见了在保安室旁边站着的秦知悯。
他低垂着眼，听着杨秘书汇报工作，遇到重点的地方再回应一句。
眼神貌似是毫无目的地看着地上，但是总是时不时看向远方。
当秦知悯的视线里出现叶云樵的时候，他正说着的话立马停住，轻咳一声：“回去让他们交个报告上来。”
“秦先生早好。抱歉来晚了。这位，请问如何称呼。”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九点，但叶云樵还是因为让别人久等了有些抱歉。
“叶先生您好。我叫杨览，秦总的秘书。叫我杨秘书就好。”杨秘书礼貌应答。
然后递给叶云樵一份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考古现场的安全规定和注意事项。
叶云樵点点头接过文件，认真地阅读起来。
秦知悯此时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叶先生方便给一下身份证吗，需要登记。”
一时间，两道视线看向秦知悯。
杨秘书疑惑的眼神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掩饰得很好：老板今天又在抽什么疯。
叶云樵则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要看文件一边找着身份证，显得有些慌乱：“好，好的，这是我的身份证。”
递给秦知悯身份证之后，他又抓紧时间低下头阅读文件。
秦知悯抿着唇，左手接过身份证，悄然翻过来看着人像面。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暗自捏紧了几秒。
然后秦知悯右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交叠在一起，一起递给了保安室的老伯。
随后，秦知悯带着叶云樵走进了考古现场。
现场已经被精心规划和维护，各种考古工具和设备摆放得井井有条。
考古队员们都在专注地工作，有的在小心挖掘，有的在记录数据，还有的在对出土的文物进行初步的清理和分析。
叶云樵的目光被两位考古队员吸引，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拂去一件青铜炊具上的泥土，随后轻轻揭开盖子。
在那一瞬间，炊具内盛放的莲藕、玉米、谷子，乃至几枚铜钱，依旧色泽鲜艳，仿若刚刚放入。
“有了大人。北雊城的百姓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年岁好，收成好。越来越好！”
仓盈庚亿，年岁有息。
眼前的炊具像活的一样，透过千年注视着叶云樵。
叶云樵最初到北雊城时，答应他们会做一个好知府，不会像前任知府庸碌无为。
他带着百姓开垦荒田，种植庄稼，闲暇之时撰写书籍，在学堂教导孩童们读书识字。
那段时间北雊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
后来，北狄的入侵带来了连绵的战火。
太多的人牺牲在了前线。
他还记得一位妇人含泪问他，字字泣血：“大人，我不怨。他为国为民而死，死得其所。只是，阴阳相隔，为何他不来梦里看我？”
叶云樵答不出来。
“叶云樵？”秦知悯注意到叶云樵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境，心下一沉，焦急又克制地轻拍了他的肩。
随着秦知悯的声音，叶云樵猛的回过神来。
反应了一小会，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想到了一些事。”
他抬头再次看那件炊具，里面的东西却随着晃动消失了，炊具也变得满是铜锈。仿佛在泥土之下时，时间便停止了。而后重见天日，才又被时间修正。
“这就是时间沙漏现象，很多文物在隔绝不变的埋藏环境中会保存的完好，刚出土的时候还会和千百年前的状态一样。不过一旦见世，就会因为保存环境的变化而迅速氧化消亡。”
见他们一行人感兴趣，刚刚走过来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解释道。
他站定后开口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江川市古墓考古队队长，徐正。”
“徐工好，我是秦氏集□□赴来的负责人，秦知悯。之前有沟通过。”
徐正也是刚接到消息，考古工地的原开发商今天会到现场，这才焦急忙慌过来。
他也暗自诧异，以前也遇到这种情况，土地商那边都不怎么出面的。
不过人家辛辛苦苦买的地，一铲子挖下去挖出了古墓，所有开发进程都要停摆，多关心也是正常。
徐工点点头，把自己说服了。
简单寒暄后，两人就开始就古墓的挖掘进程展开了交流。
秦知悯问的问题不多，但都问到了点子上面。
主要是古墓目前的挖掘进度，目前出土的文物等级，古墓价值的估计，以及文物局和考古队对这片土地的后续开发计划。
“发掘区域内目前清理出了16座绥朝墓葬。这16座墓葬相互之间均无打破关系，都是斜坡墓道单洞室墓。”
“意思就是说，这些墓葬之间没有相互破坏或重叠的现象，它们应该属于同一时期或者相近时期的墓地，并且埋藏时间相近。”
“大部分墓葬都是属于平民墓，编号M7的墓葬比较特殊。其采用的是一椁一箱式，西边箱中的随葬品都是一些陶器和工艺水平不高的青铜器具。”
徐工停顿了一秒。
虽然从目前看来这个墓葬没有太多的考古价值：“但是，墓主人的头下枕有一卷竹简。身侧也有众多散落竹片。竹片已经被送往帝都，由专家负责保护研究。”
“竹简上的字还能够看得清楚吗。”秦知悯问道。
“还行。”徐工点点头，这也算是一件幸事了，“竹简出土时，因为长期浸泡在淤泥中，朽腐残损严重。但是除个别字难以辨别外，绝大部分还是看得清楚的，就是得花费力气清扫整理。”
叶云樵在秦知悯后面静静听着，低垂着眼。
他在消化竹简的事实。
为什么会出现一堆竹简呢？
他的确曾用竹简写了一些零星片段的记录，都是他的一些随笔。
奇怪的是，他头下枕着的那一卷竹简又是何物，为何北雊百姓会将它放置于此呢。
想不通，叶云樵索性直接开口询问：“请问这些竹简的内容，有没有可能近期公布？”
徐工笑了笑：“我们也希望尽快公布，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首先得保护和修复竹简，然后是解读和研究。每一步都需要做的非常仔细。”
“徐工！”
正说着，一位年轻男子拿着几张纸朝着徐工飞奔过来，语气间还带着点因为疾跑引发的大喘气：
“徐……徐工！帝都那边传来份文件。有几个字他们解读时遇到困难，看我们这边能不能认出来。”
“慢点慢点，差点跑背过气去了。让我看看。”徐工教训完徒弟后接过文件抖开一看。
一个字为左右结构，其形为一人依在床上，另一人拂其胸腹部或全身。
另一个字右半上部为三角形，下为一小竖笔，与左边木形上部的树枝相连。
叶云樵跟着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袯和铃。”
徐工猛然回头，大为震惊：“真的？你认出来了？”
当然了。
简体字他颇费功夫，绥朝字他信手拈来。
叶云樵：撞见我老本行了。
这一章写作时的bgm是壁上观。
错问今夕是何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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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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