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愈发激烈,清云在攻城时受了伤,肩膀被箭射中。
伤者太多,大夫的水平又不够,清理伤口时全然不顾伤者的疼痛,到了刮骨或去肉的时候都是直接上刀,清云饶是习惯了这样刀尖舐血的日子,都觉得心肝疼的发颤。
其他士兵受这般痛楚大都痛呼,就算不喊出来,也多少轻哼两声。可清云虽疼到近乎昏厥,仍和旁人谈笑风生,甚至还关心着接下来的战事。
她表现的豪迈,身旁的士兵都对她很是敬佩。阿潇她们也夸她有胆识,唯有陆允初见到她的伤红了眼眶。
看着这人担忧的神情,她只觉得虚伪。上战场牺牲难道不是必然的?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权贵,才能全身而退。
可到了晚间众人散去,陆允初却单独来找她。
“还热着呢,多少喝点。”
碗中是热腾腾的鸡汤,透过氤氲的热气,她看到那双眼眸那样清澈,照出她伤痕累累的脸。
她接过碗,随口谢过,也不顾烫就喝,被呛得直咳嗽。
“慢点,没人和你抢!”
几缕发丝垂下,陆允初帮她别到耳侧,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心头闪过酸涩。
她又想起了那个懦弱的女人,她也总是在这样没用的小事上关心她,从前她只觉得她无能,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
相比于那些男将领,陆允初心思更细腻,待人也更温柔,可或许是因为这原因,她反而厌烦她,觉得她没本事。
不过是一碗破鸡汤,还想收买我?
纵然厌烦,她脸上还是挂着笑,勉强嘻嘻哈哈和陆允初打趣。
可陆允初只是神情凝重的望向她,眼中那样哀伤。过了良久,长叹一声:“玄机,不想笑,就…看到你笑,看到你疼也没办法呼痛,我…我真的好难受…”
她的眼眶又红了,清云忽然觉得全身都发起抖,前所未有的愤怒向她袭来。
她想打她,没有任何原因,从最开始就是。不只是因为师姐和无名,这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想法,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没有几个人看过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她,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那些野兽只会嗅着血腥气而来,趁机将她撕碎。
她要活着,就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疲惫和软弱,不能!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她恶狠狠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想看这个懦弱的、虚伪的,像那个女人一样招人讨厌的伪君子!
可陆允初还是絮絮叨叨的说闲话:“这世道真的太不公了,女人天生身子弱,却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世世代代为人压迫,就算要改变这一切,都要付出如此艰巨的代价…玄机,我们女人本来就是有力量的,人的力量不一定都一样,不用非要像别人证明什么!我真的不愿看到更多女子为了所谓的大业如此牺牲,就连我身边的每一个个体我都无法保护,我又如何许诺那个更好的未来…”
装装装!就知道装样子!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弱者要逆天改命难道有办法不付出代价!你要知道,你所有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我们的牺牲,你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她想狠狠骂她,可她不能骂,只能憋着一口气。陆允初还在抱怨女子的困境,她只想捂住耳朵,她真的不想听她想忘却忘不了的过往…
终于,陆允初不再继续,却在临走前抱了抱她。
她本能的向后退,可陆允初凑的更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在乎的,你所有的难过,我都在乎!”
滚滚滚!姥子用你管…
送走这烦人精,她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忽然觉得寂寞。这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她讨厌她的吵闹,可这一刻,她竟觉得,有人一直在耳边絮叨,好像不那么讨厌…
她用被子盖住头,用手捂住耳朵,可在睡梦里,她难得轻松的笑了。她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家”,她看到很多女孩子围着坐在火堆前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脸很模糊。一滴泪落在枕边,她摸了摸腰间的布老虎,布老虎还是和往常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对她笑。
“你…真的会在乎吗…”
在黑暗中,她莫名其妙的自问自答。
“会的。”
她很笃定的告诉自己,很无聊,但她还是这样微笑着重复。
在她休养的日子里,陆允初非要让所有人写下自己的心愿交给她,哪怕最底层的士兵也在内。
她觉得好笑,阿潇反而对此认同,甚至还主动参与。
“战争之中,一切稍纵即逝,我们总想留下些什么…”
阿潇也压着她的手逼她写下心愿,她只是随意写下一句话:“希望我们在这片江湖,即便历经风雨都会依旧坚持自己最初的希望。”
阿潇瘪了瘪嘴:“你的希望到底是什么?写的具体点呀!”
她不想听她唠叨,在木牌的背面龙飞凤舞写下几行字:“希望我娘不要被打,爹不要打我们,妹妹和郑家姐姐都好好活…也不要把我卖了…我想家门口的小土坡了,我还欠阿婶谷子没还呢…”
没有经过思考,她只写下了不连贯的句子,可阿潇见了,却落了泪。
阿潇和陆允初以为大家会好好写,可就如清云所料,大多数人和她一样认为用木牌写字还不如制把剑,士兵们都是迫于官威随意写上几句。女兵们写的倒是认真,男兵们无非都是有个婆娘孩子,让人看着就作呕。
可陆允初还是让大家把心愿挂在树上,望着几棵树上随风而动的木牌,她轻声呢喃:“很多年后,我们都化为尘土,可以后的人还会看到这棵树,还会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心愿,到了那时,我们还会重逢…”
她的呢喃随着树叶飘落,就像这一日浠浠沥沥的小雨,落于泥土,终究了无痕迹。
又过了几日,在一个下雨的日子,伤口终于愈合。放下手中的兵书,清云伸了个懒腰,一边想着方才所学的知识,一边在寂静的军营中缓缓前行。
就着清冷的月光在小道上漫步,风拂过脸颊,她又想起多年前和宜蓁姐姐读书的年月。
漫无目的的向前、向前,她来到了树林的深处。这里有一口很深的古井,水波难得清澈。平日里这里都是没人的,但如今她却看到一道身影正倚着栏杆。
她开始还以为是敌方的探子,捏手捏脚走过去。近了一看,却见到是一个正在唾泣的少年。
这少年她之前见过,是狼哥手下的小弟。这正是结识的好契机,她走到少年身旁蹲下,轻声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这少年看到她,虽然眼角挂着泪珠,但嘴巴上倒是不饶人,依然像平常一样气哼哼的说:“管你什么事,我就在这里坐着!”
清云见到他这样不好说话,没有生气,只是无声的坐在他身旁。
两个人沉默许久,少年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便去抓他。他是个探子,一见到我就给我下了毒,还让我给水井下毒,可是这要害多少人!我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他就让我自生自灭…”
他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有些扭捏的说:“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你能帮我把攒下来的银子给她吗?”
清云点了点头,少年左右看了一圈,见到没有威胁,这才在清云的手心上写下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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