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件稀世珍宝,我只是一声长叹,闭上眼,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不可能的,他的愿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太子就算要起誓也不可能自立为王,最多溃逃,一个不明身份的废太子,又能有什么能力?所谓的圣人之说都是骗人的,只有依附皇权,儒生才有存在的价值,他们不过是工具而已。乱世用重刑,德治并不合适,跟着他怎么会有好下场?而且,他真的会以为士人会有这样的勇气?等到形势不对,他们立刻就做鸟兽散。哪有那么多有浩然之气的大丈夫?若是果真如此,我们的愿景早就实现了…”
《圣人图》…所谓圣人,也不过是在皇权中开出的一处小口子,没有实际的权力,又何谈用圣人来制衡圣人呢?
我将书收进怀里,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这本书不会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即便是出世,也不过成为皇权压迫书生的新工具。无涯风波已经看得很明白,经学内部就有矛盾,书生有没有实际的能力,何谈靠着所谓的信仰二字…”
心里有些发堵,我不由自主的冷笑。逐臣总以为自己比弃妇高贵,但不过一体两面,谁又可以笑谁呢?
就像深宫中的女子一生得不到发生的机会,那些文人墨客真的就能改天换地吗?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在现实权力的压榨下,如同蝼蚁一样成为残害平民的利器。
所谓天理,也不过是幌子。
人心中的幽暗,又何曾是一句修身可以参透的?
“一切都由小姐决定,老爷不会多加过问。”
我原以为怀千会笑我,没成想她这样回答。
“我的决定?这浑水根本没有淌的必要,比信仰更重要的是活着!那么多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反驳过任何人的话,我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连手都在抖。
这天下多少人当了皇帝都是为了从此中庙祭祀千秋不绝,又有谁是真正为了天下,为了道之一字?这些所谓的圣贤尚且为了二两银子卖笑,更何况他们原就是俗世中人。
圣人不可能在皇权中杀出一条路,只会成为皇权的附庸。从古至今没有权力不是靠拳头打出来而是用嘴蹦出来的,不相信人的幽暗和人为了谋利所表现出的无耻,必然无法左右逢源真正在世间找到明君。
这本书于我是那样烫手,可我还是将她珍藏。我将书册藏回妆奁,继续在纸上抄抄写写。
孤本可得好好保留,总要再抄上几本才保险。
我知道这东西没有用,只是用来欺骗百姓,动摇不了根本,反倒会生出麻烦,害了更多人。
可我却偏偏做不到真的将她一把火烧毁…
到了晚上楚承安来找我,说很快就要去边关打仗,临走前想来看看我。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是低头陪笑。
“你要开开心心的,哪有那么多伤心事?你看你才这么点大的人,却要被伤心压弯了背,多可笑呀!秋明孤孤单单的,你有时间多去陪陪她!”
说罢,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这些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原以为他是听到什么风声来要《圣人图》的,却没成想没头没脑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点头答应。
“对了,我做了个小木偶,应该可以保平安的!”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香囊,将它打开,里面是小小的木偶。这小东西做工倒是精巧,尤其是那张脸,看着栩栩如生,竟然格外熟悉。
再细细一看,这不就是我吗?
我有些讶然的望着木偶,还没有说话,楚承安又很自然的要求:“你帮我在香囊上绣个莲花呗!”
我的绣工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始绣,好在虽然绣的歪歪扭扭,却总算是没什么问题,不出一会功夫一朵小小的莲花就浮现在香囊上。
“这回好啦,我肯定可以平平安安的回来!”
楚承安小心翼翼的接过香囊,怔怔的望向那朵绣的有些臃肿的莲花,眼中的光芒那样专注。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我却看出这笑容不同于往日。他这回出征是要去做什么呢?
心向下沉了沉,我假装轻松的询问:“您出征的时候会带上箫吗?大漠狼烟,万里烽火,配上凄凉的啸声,就如诗中所写。”
我私下学了不少乐理知识,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虽然我的口齿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稍有提升,但还是不够伶俐,可惜只能如此了。
他没有回答我说的话,反而皱了皱眉头,垂下头,声音也变得很轻:“我吹的不是箫,是篪,两者略有区别,这是雅乐的主要乐器,声音浑厚庄重,和箫的幽静典雅有所区别。”
篪?难道他说的是《小雅》里的“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可他好像和兄弟们的关系都很淡薄…
我不敢回应,作为女子自然不应该读什么《诗经》,我只能认真的点头,瞪大眼睛装作自己无知,再流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远方:“你有关系很亲密的姐妹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只能随意回答:“我倒是很在意姐妹们,只是大家都在绣楼之中,没什么相见的机会…”
我忽然想到了妹妹们,面对即将到来的灾祸,她们又怎么可能有自保的能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楚承安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他的视线是说不出的温柔,但更多的,还是让我琢磨不透的哀伤。
“没有人觉得我有大抱负,他们都觉得我不过是个武夫,只有你们说我不是池中之物,说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哥哥对我很好,可是这好,我又看不透…”
我这样说过他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但我只能陪着笑,装作对他崇拜至极。
他虽然还是看着我,可是他的眼中没有我的身影,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那个热烈而赤诚的少年郎吗?”
他这句话问的很古怪,但我还是使劲的点着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当然了!殿下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厉害的大英雄,就像阳光一样纯粹!”
说完这句话,我又装作口不择言捂住嘴,扭扭捏捏的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但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要憋住笑。
我以为他会感动的望向我,没成想他看上去更显惆怅,只是轻轻的抚过腰间的香囊,抚过那朵静静绽开的莲花:“一一就不会这样想,她眼里的我啊,曾经大概是个窝囊废,至于将来…呵…不忠不义?她又何曾…”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闺中情qu,只能干巴巴的笑,虽然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两个人实在无话可说,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阴郁,楚承安小坐片刻就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对我摆了摆手,飘扬的衣带在风中划过潇洒的弧度。
我还是垂着头,站在原处,开起鸡爪子一样的手对他挥了挥。
“后会有期。”
清朗的声音在远处传来,他站在阳光下,高大的身影透出几分孤寂。炽热的阳光照在他的发梢,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照的清晰。
我又想起了梦中的那个黑衣人,还有他最后在阳光下的脸,这张脸曾经照亮我充满着无奈与惆怅的梦境。
我抬起手对他摆了摆,一直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远方,在心里对自己说:“后会有期。”
面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我没有任何能力应对,只能祈求其她姐妹从家中逃离,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事了。
在禹绍年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继续抄写圣人图,顺便学习这些所谓的上古文字,或许有一日我也能写出属于自己的圣人图。
时间一晃过了将近一年,王府里的一切如同平日,在这期间,父亲没有给我写过任何信,怀千也说自己没有得知任何消息。在第二年的元宵之后,我们忽然收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先帝驾崩,传位于楚承安。
原本皇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大皇子为救太子身死,太子叛离,皇帝就这样一命呜呼。
他原本是皇帝最不喜的儿子,也素来不受人重视,怎知最后的一道圣旨竟将大位落于他的身上。
这消息当然是令人惊讶的,但好像也顺理成章,只是,大皇子的死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选择吗?先帝驾崩,又或许另有隐情?
不过出乎意料,父亲没有选择叛逃,他反倒因为助楚尘安一臂之力受到褒奖。
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吗?
我终究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只能收拾包袱进入皇宫。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皇帝,我们自然换了位置,也可以改换身份。不过除了薛惊云,其她人的脸上也没见喜色,或许她们都和我一样为接下来的血雨腥风而感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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