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姣二话不说,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仅剩的三个铜子儿,塞到老婆婆那布满老茧的手里:“婆婆,我买了。”
老婆婆攥着那三个还带着体温的铜子儿,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哎!哎!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
又见胡姣并没有带菜篮子,还白送她一个,只说是乡下人自己编的,不值什么钱,下次若是遇上了,多光顾就成,她成日里都在这一片卖自家种的菜蔬的。
豆哥儿在一旁看得小嘴张成了“O”型,等老婆婆走远了,才扯着胡姣的衣角,一脸难以置信:“姐姐,你……你买这莒根做什么?这东西又粗又硬,阿娘以前煮过,我吃了两口,噎得直翻白眼,肚子还咕噜咕噜叫了一晚上。你买这东西不是白花钱吗?”
胡姣看着弟弟那副“姐姐你是不是撞石头撞傻了”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他鼓囊囊的小脸蛋,神秘兮兮地道:“傻豆哥儿,那是旁人不会做。等姐姐回去施展点手段,把这莒根变个模样做出来,保管香得你连舌头都想吞下去,只怕到时候,你还嫌姐姐做得少哩!”
豆哥儿将信将疑,小鼻子皱成一团:“真的?骗人是小狗!” 他才不信呢,阿娘那么会过日子的人都做不好这莒根,姐姐能行?
胡姣笑一笑,没再解释,打算以事实说话,只在心里盘算开来,把前世那些关于芋头的美味过了个遍:细腻绵滑裹着麻薯的芋泥麻薯;香甜软糯的糖芋苗;外酥里糯的香芋仙豆糕;还有那香醇浓郁的芋头青稞奶茶……光是想想,口水就忍不住要泛滥。
不过,这些东西虽然好吃,需要的配料却多,糖、油、面粉甚至牛乳等物,也不是现在的胡姣能够负担得起的。所以,都不是她打算做的。
她要做的是另外一道颇受后世追捧的菜——金沙映雪,也就是翻沙咸蛋黄芋头条。所要的原材料不过就是苣根、咸蛋黄和白砂糖。
咸鸭蛋家里有,还是刚入冬的时候她娘刘氏腌下的,足有一小瓮,此刻早已腌透了,敲开来个个蛋黄红亮,滋滋冒油。泰和县邻近运河,水泽丰沛,家家户户都养鸭,鸭蛋的价格比鸡蛋还便宜,一个铜钱能买上两个,鸡蛋却是要两个铜钱三个。所以刘氏也舍得买些鸭蛋腌着,隔三差五取出几个来尝尝鲜。
至于白砂糖,那自然是没有的,家里只有一包红糖。当然,不说胡姣家里没有,便是陈府乃至整个泰和县都少有,原因无他,此时的白糖提炼技术还不够成熟,除了汴京的富贵人家能用得起,差不多的人家都是用红糖或者麦芽熬的饴糖。且糖这东西,无论红白,价格都金贵得很,所以她也没打算多用,意思意思,能挂上那层“霜”便好。
主意既定,胡姣心里便有了底。她拉着犹自嘟着嘴、满脸写着“姐姐好笨”的豆哥儿,提溜着那沉甸甸一篮子芋头——也就是本地人称的“莒根”,脚步轻快地往家赶。
回到自家矮屋,日头才将将爬到中天,离午时尚早。她娘刘氏浆洗的活计正忙,还没下工回来。屋里静悄悄的,正合了胡姣的心思。
她将那一篮子芋头取出一部分倒进洗菜的大木盆里,抄起墙角刷锅用的丝瓜瓤,就着冰冷的井水,仔仔细细刷洗起来。附着在芋头疙瘩上的新鲜泥土被一点点洗去,露出深褐粗糙的本皮。
豆哥儿凑在一旁,小眉头依旧拧着:“姐姐,真要做这个啊?可难吃了……”
“你就相信姐姐吧。”胡姣手下不停,头也不抬,“去,把灶膛里的灰扒拉扒拉,等会儿给姐姐帮忙烧火。”
豆哥儿半信半疑,却还是听话地去收拾灶膛了。胡姣刷洗干净芋头,又寻了把小刀,开始削皮。这芋头汁液粘滑,沾在手上便是一阵刺痒,她也顾不得,手下动作飞快,将削好的芋头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切好的芋头条泡在清水里,防止氧化变黑。
一切准备停当,胡姣便唤豆哥儿生火。她先在大锅里添上水,架上竹箅子,将沥干水的芋头条均匀铺上,盖上锅盖大火猛蒸,水汽很快氤氲起来。胡姣掐着时间,估摸着蒸到芋条能用筷子戳透,却又保持着形状不软烂的状态,便立刻掀盖,将芋头条一一夹出,摊开在干净的簸箕里晾凉。
刷净锅,重新放到灶上。只往锅里倒了两小勺素油,用锅铲抹匀锅底,待油微微起烟,便将晾得半干、不再烫手的芋头条小心地码进锅里,慢慢煎着。滋滋的声响伴着油香升腾起来,豆哥儿蹲在灶膛前,小鼻子使劲嗅着,眼巴巴望着锅里:“咦?好像……有点香了?”
“这才哪到哪,等着瞧吧!”胡姣笑着,用锅铲小心地给芋条翻面,让它们均匀受热,煎至每一面都泛起诱人的金黄脆壳。煎好的芋头条捞出放在一旁备用。
趁着锅热,她又赶紧拿出两个刚才蒸芋头条时顺带蒸熟的咸鸭蛋。剥开青灰色的硬壳,,胡姣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蛋黄完整地挖出来,放在小碗里用勺子背碾碎。蛋白也没浪费,仔细收在另一个碗里,留着晚上拌粥吃,是极好的下饭小菜。
锅里煎芋头条的底油尚在,胡姣将碾碎的咸蛋黄一股脑倒进去。豆哥儿很机灵地添了把细柴,小火慢慢煸着。胡姣用锅铲耐心地翻炒着锅里的蛋黄碎。那蛋黄在热油和温度的作用下,渐渐融化、起泡,冒出细密丰盈的金黄色油沫,散发出极其浓郁醇厚的咸香,色泽也变得愈发诱人夺目。
“哇!”豆哥儿忍不住从灶膛后探出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姐姐,这……这蛋黄怎么变成这样了?好香啊!比肉还香!”
“这就叫炒‘金沙’。”胡姣笑一笑,手上动作却不停。见蛋黄已炒得冒油,便将煎得金黄的芋头条重新倒入锅中,加入一小撮盐、一点点花椒粉、还有切得极细的葱蒜末。手腕翻飞,不停翻炒,让每一根芋头条都均匀地裹上这层金灿灿、油润润的咸蛋黄“金沙”。霎时间,咸蛋黄的浓香、芋头的清甜、葱蒜的辛香、还有那刚刚煎炸出的酥脆焦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勾魂摄魄的复合香气,霸道地充盈了整个灶屋。
豆哥儿已经馋得坐不住了,围着锅台直打转,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唇。
但这还不是最后一步。胡姣将炒好的“金沙芋条”盛出,再次刷净铁锅。这回,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做贼般的心虚,从她娘刘氏珍藏红糖中,小心翼翼地挖出了一小勺——真的只有一小勺,多了怕是要挨训的。
锅中倒入比红糖多一点点量的清水,将那勺珍贵的的暗红色糖块融化其中。小火慢慢熬煮,胡姣屏息凝神,用锅铲不停地搅动着。糖水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由深红转为更亮的琥珀色,当糖浆能挂在锅铲上,形成一道缓慢滴落的“旗子”时,火候便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胡姣立刻将炒好的咸蛋黄芋头条一股脑倒回锅里,迅速离火。趁着糖浆滚烫粘稠,她一手隔着湿帕子抓住锅沿,另一只手快速颠簸、翻炒。滚烫的糖浆遇到温度稍低的芋头条,瞬间冷却凝结。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原本裹着“金沙”的芋头条上,飞快地蒙上了一层均匀的、细密如沙的淡红色糖霜。
“成了!”胡姣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却绽开充满成就感的笑容。她将这份香气四溢、金红相间的“金沙映雪”盛入瓷盘里。
“豆哥儿,快来尝尝!”胡姣夹起一根裹着金沙、沾着红霜的芋头条,吹了吹,递到早已望眼欲穿的弟弟嘴边。
豆哥儿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先是牙齿碰到那层薄脆微甜的糖霜,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紧接着是外层咸蛋黄“金沙”那浓郁咸香、沙沙糯糯的独特口感,最后咬到芋头条,外层被煎得酥脆,内里却依旧保持着蒸熟后的粉糯绵软,带着芋头特有的清甜。咸、甜、酥、脆、糯、香……几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融合的滋味在口中轰然炸开!
豆哥儿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小小的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都顾不上说话,只拼命地点头,小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那表情分明在说:天爷!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又粗又硬又噎人的莒根吗?简直就是神仙吃的东西啊!
看着弟弟那吃得手舞足蹈,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的模样,胡姣笑的更开心了。
她拿起筷子,也夹起一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嗯,芋头品质不错,够粉糯;咸蛋黄也够油润;红糖霜的甜度则恰到好处,中和了蛋黄的咸,又增添了风味的层次。虽然受限于材料和工具,比不得前世在饭店里吃的那般精致,但在这时候已然是难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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