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这几日生意一落千丈。
从前不管他什么点儿到商市,摊前总等着一堆望眼欲穿的穷书生,两坛子十来斤的桐油,不出半个时辰全数卖光。
可打从三日前起,等着买油的竟是一个也没有。
摊子摆出去整整一刻钟才陆续来人,从前来买油个个都是迫不及待,如今又是嫌他卖得贵,又是说他来太晚。
且连一瓶油也不肯买了,只买二三两。
何大想到那些书生的面目,气得牙痒痒。
七十文一斤的桐油,嫌贵?
那你们倒是休点油灯,读天书去呐!
一群鸡肋做筷的酸秀才,穷得叮当响还学人上什么书馆?
他着实想不通,之前说是因着月考,大都不出校门也就算了,可这几日明明已经考完,为何生意反倒愈发地差?
盛都城通往北氏桐油的这段山路不好走,况且何大还故意走了不为人知的小路。
他回头张望几许,确信四周无人,埋首钻进个被藤蔓遮住的树洞之中。
这树洞不小,能容下两个成年男子。
他摸黑行了三步,触到了底,弯腰细听,确认不见动静,伸手拿开一块树皮,又蹑手蹑脚取下了一块青砖。
原是这树生得紧挨着北氏桐油的院墙,墙那头又恰好搭着间颇为偏远的柴房。
把树皮一剥,青砖一拆,树洞便神不知鬼不觉,摇身成了个通向柴房的暗门。
青砖一取,些微光亮便透进洞来,何大一双眼睛往柴房里看了看,没人,又轻轻将那砖放了回去。
他坐回树洞里,点起火折子。
他今日来得晚,从前要是这个点儿来,王饷必得把他臭骂一顿,现在倒好,成了王饷日日迟到。
生意生意不好,王饷那厮也不教人省心。
何大心中有些说不出地烦躁,把那火折子吹亮,盖熄,吹亮,又盖熄,过了也不知多久,忽听墙那头柴房门开了又关,知是王饷来了。
王饷今个还算守约,给他背来了二十斤桐油。
但何大看了看那俩坛子里,油渣不少,他撇撇嘴没多说,弯腰把带来的空坛从货箱里拿出,把装了油的往里放。
“等会儿。”王饷突然把他拦住。
何大瞅他一眼,从怀中摸出早便准备好的两串钱扔给他:“急个甚么劲,我甚么时候短过你的。”
王饷把钱掂了掂,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四十五文不行,从今个起,得算五十文一斤。”
何大一愣:“五十文?你小子疯了罢。”
两人声音皆压得极低,王饷道:“四十五文本就是便宜你的,我为你这油,可是连命都差些没了!”
“那姓谷的油匠没烧死,还把缸里少了油的事情告诉了我们东家。若不是我那日装疯卖傻,趁着他们救火的功夫躲回仓库,把那油缸都填满了,糊弄了过去,我还能在这庄里混?还能替你弄油?”
何大斥道:“你自个看看这油渣子,你好意思管这叫替我弄油?”
王饷道:“眼下风头没过,我哪敢去偷那上层的清油?能给你凑凑油缸里剩的不错了,就这还是我废了大半夜功夫,你若不要,我卖旁人去。”
何大怒道:“那你卖旁人去,反正我这几日生意差得出奇,我回家种田都比这强。”
他说着要去拿那空坛。
“诶诶诶,急甚么。”王饷见他真走,语气软了一些,“你不想知道你为何生意差?”
“为何?”
王饷便把房锦儿买到桐油的事说了:“前几日,有个女娘来我们庄上买散油,我们东家答应了。”
何大吃了一惊:“有这事儿?那你怎不拦着?”
“你以为我没拦么!那女娘本事大着呢,可不是那些个被我骂几句便吓走了的怂货。”
摸到北氏桐油的从前也有过,无不是还未见到北夫人,就被王饷挡了回去。
“他娘的。”何大颓然往地上一坐,骂道。
他图的本就是个一家独大,现在可好,凭空杀出个对家。难怪那些个穷书生都不来等他出摊了,原是有人在跟他抢!
“可北氏桐油不是向来不卖散油么?怎突然破了例了?”
王饷摇摇头:“那我哪晓得,东家决定的事,轮不着我管。”
何大想了想,伸手搡他:“那既然破例了,你说咱们是不是也……”
“诶诶诶,”王饷眼珠子一转,把他手抹开,“你甭想了,你晓得东家卖她多钱一斤?六十文!”
王饷拿手指头比了个六。
“这般贵?”何大愕然,“你不是说那些油行采买只要四十五?为何卖她六十?”
“可不是!散买和油行能一样么,她一次能买五百斤?”
何大思索片刻,缓缓点头:“这倒是……”
王饷知他信了,嘴角略过一丝笑意,压了压语气,继续趁热打铁道:“所以说,我花大力气替你弄油,只收你五十文,是不是够意思?你若不要,便是让那女娘趁虚而入,届时真抢走了生意,你我再想回头便难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番话把何大那点儿怒气泄得干干净净。
是啊,若是现在嫌贵不要,不就等于把这桐油生意拱手让人,不就是便宜了对方么?
凭何!
况且他本是气那生意无缘无故下跌,现在这个“缘故”找着了,对症下药,除掉那病根子,不就行了?
何大如是想着想着,自个把自个开导了,还有些激昂起来。
想跟他抢桐油生意?没那么容易,没门儿!
他倒要看看,一个女娘有什么能耐。
他看着面前两坛子油,蹙了蹙眉,又看向王饷:“行行行,五十就五十,但每天二十斤,不能少,只能多!”
王饷露出个笑:“好说,你放心,我便是豁出去,也定不会少你半斤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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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油一斤,郎君拿好——”
灰衣灰帽的书生郎君递过一串铜钱,接了那陶油瓶,欢欢喜喜看了一番:“咦,小兄弟擦得当真干净,娘子的油也清亮见底,好,好!”
这便是房锦儿新增的揽客法子,凡买油半斤以上者,由逸哥儿免费帮擦油瓶。
莫看这点惠利颇小,不少书生平日里埋头治学,无暇顾及这等杂事,那油瓶旧垢叠新垢,脏得没法见人,可又少不得要拎出来打油,故而都是半遮半掩地藏着拎。
这下听说房锦儿这里买油还帮擦,无不是纷纷称好,踊跃而至。
连平时只舍得买半斤油的,都为了擦瓶斥资一斤。
逸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数准了铜板,递给一边的小锦云。
锦云梳两个小丫髻,盘着短腿坐在地上,熟练把那铜钱拆了,串到另一根长绳上。
卖油三四日,两小只已经干得有模有样。
“那是自然,我家幼弟做事最是认真,郎君下回只管再来擦瓶,还要多谢郎君捧场。”
房锦儿说着,笑眯眯掂那铜角,又从罐里撇出一小层清油,精精准准倒进书生的陶瓶里,送给他作添头。
她现在倒油已经熟练多了。
“桐油本就味重,渣滓烧起来更是呛鼻,所以我们房记桐油只卖最好的上层清油,耐烧,味道也小,闻习惯了还觉着有些清香。”
“没错,”那书生得了添头很是高兴,闻言,鬼使神差地低头照着油瓶深吸一口,“娘子家的油确实有股清香!”
“是么?”有排队的奇了,“我闻闻!”
说着挤上前来,对着那油瓶也是一吸,被呛得咳了两声:“咳咳,诸位别说,好像是有点儿香气。”
“真的假的……”
进逸被他们说得犯了疑,嘀咕着也要凑去那油罐跟前细闻,被房锦儿不动声色地一把拦住,掩笑摇了摇头。
“怪了,从前买何大的油,怎不觉得有香气?”
“说明他那油不好呗,油至清者为上,你看这油多清,多金黄,何大卖的那油渣滓多,都瞧不出颜色。”
“我说从前怎觉这桐油呛鼻,竟是烧到油渣滓了,原来好油味甘香。”
“还比何大家便宜两文!”
“没错,油好价还低。”
“……”
这边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那边房锦儿打油的手就没停下,进逸转眼之间又接了三个擦瓶的活儿,忙得不可开交,铜钱也越数越快。
十个铜钱是多是少打眼便知,六十文数完只消一瞬。
房锦儿看得心惊,悄声提醒:“不急,你慢些数,油我都留着呢,瓶子你慢慢擦便是。”
哪知逸哥儿笑着道:“无碍,阿姐放心,瓶子和钱我兼顾得了。”
逸哥儿是个沉稳性子,打从穿来,房锦儿便没见过他有不着调的时候,瞧他这般自信,想是真有把握的,于是乎不再多问,只由他发挥。
果然不出片刻,逸哥儿就当真显出些本事。
有个书生递过来半斤油钱,逸哥儿扫眼便道:“郎君,还差两文。”
众人“唰”地看过来,那书生明显有些窘迫,却是梗着脖子道:“小阿弟,你看清楚再言语,我这铜钱数好了才拿出来的,莫要平白诬赖。”
逸哥儿扫眼又看了一遍,道:“就是差两文,郎君若不信,请取下来数便知。”
“嘿,你这小弟……”
那书生只好红着脸拆开串钱的绳,哪知绳头没拿稳,“叮啷”两声,铜钱骨碌碌滚掉几枚,恰从房锦儿脚边划过。
房锦儿赶忙放下铜角俯身去追。
那铜钱滚得快,房锦儿紧追两步,瞧着就要翻到之时伸手去捉,怎知眼前忽然暗作一片,还未来得及抬头,只听一声闷响,那铜钱便被人踩在了脚下。
若不是房锦儿缩手及时,恐怕一同被踩的就还有她的手指。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张甚是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正是她那二叔房稳康的次子,房进利。
房进利见了她,亦是高高地挑起眉毛,佯装倒吸一口凉气:“嘶……街坊传闻我堂妹起死回生,原来当真,在这里要饭啊……”
他哈哈一笑,显然并不打算把房锦儿放在眼里。
他一脚踢飞鞋底的铜钱,而后抬眼扫了一扫面前的油摊儿。
大声喝道:“摊主何在?我乃本坊街道司司副,听闻有人在此侵街占道,违律经营,特来查抄,还不快快给我滚出来。”
……
“哼。”
明经书馆的大门前,绿树荫庇之下,何大颠了颠背上的货箱,冷笑着离开。
“小女娘,你就等着吃好果子罢。跟我抢生意,你还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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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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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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