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寄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黄寄北,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不由得一阵慌乱。若是被黄寄北发现了,那他的计划可要泡汤了,可他又不愿轻易放弃,姜家的聘银到现在还没着落,若不是无计可施,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卖地的。
两人就这么诡异的相互靠近,黄寄南寄希望于天色,想着天都黑了黄寄北应该不会发现的,而黄寄北看到黄寄南的出现,却是更笃定了那老妇人就在附近。
黄寄南装作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而黄寄北则在暗中观察着两边的水沟。水沟里早就没了水,黑漆漆的。
终于,两人相遇了。
黄寄南率先出声:
“二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婶子在家肯定着急了,赶紧回去吧!”
他这完全是一派好兄长的做派。
“大哥,这馄饨不好卖,是以就回来的晚了些,不知大哥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呀?”
黄寄北可把黄寄南问住了,这么晚还出门,着实不太正常。黄寄南稍加思索,谎话便脱口而出:
“姜先生邀我过去一同过节,我有事耽搁了,这不正急着赶去嘛。”
黄寄北便顺着他圆谎,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大哥时间了,大哥一路小心。”
黄寄南不由得一噎,骑虎难下,只好装作匆忙的样子往前面赶去。他想着等黄寄北进村了自己再折回去找人也不迟。
而黄寄北看到离开了的黄寄南,却是放慢了脚步,拿出了藏好的灯笼点亮,仔细搜查起了四周。
果然!他在刚才黄寄南走过的道路下方的水沟里找到了摔晕了的老妇人。
黄寄北用手探了一下老妇人的鼻息,幸好,还有气!他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平板车上,在检查了没有东西遗漏后,黄寄北快速的往村里赶去。
黄寄北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里长家,毕竟是一条命,若是在他家出事了,那可就说不清了,他得去里长那报备。
里长一家正在用饭,黄寄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把里长家大门敲得咚咚作响。
“里长,里长在家吗?我有急事找里长!”
“来了,来了!”里长的儿子赶过来给他开了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黄寄北直接把平板车推了进去。
这时候里长也走出了屋,看到这个架势,连忙问道:
“黄家二郎,这是怎么了,这怎么还躺着个大活人呀?”
黄寄北急忙解释道:“三叔公,我今天上县城卖馄饨,回来的晚了些,就在快到村子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这位昏倒的老妇人,人还有气,就是叫不醒,我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向您求助了。”
里长闻言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灯笼,仔细的打量起来平板车上的老妇人。
“二郎,你做的对,好歹是一条人命,若是你不把她带回来,恐怕晚上就要冻死在路上了,”说着,里长又朝着自己的儿子黄长杉吩咐道:“快去请你二伯,让他带着医药箱过来这边!”
黄长杉闻言立即往外跑去,不一会儿就带着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赶了过来。
“二伯,就是这位妇人,你快帮忙看看吧!”黄长杉着急地说道。
老大夫稍一搭脉,接着从包里取出了一套银针,对着那妇人的人中扎了下去。
这一针下去,那妇人果真苏醒了,直喊着腿疼。
“好了,没什么事,摔断了腿而已,幸好你们发现的早,不然没事也要被冻死了,也不用开什么药,先给她喂点生姜水去去寒,等明天天亮了送去县城找大夫接骨吧。”
赤脚大夫说完就要赶回家继续吃酒了。
众人听到没事,也不由得送了一口气,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若这个时候出了人命,那多不吉利呀。
不过对于这个老妇人,大家也觉得也是奇怪,看她的衣着,应该是富裕人家出身,怎么大冬天跑到他们这黄家庄来了呢?
见大家议论纷纷,里长发话了:
“二郎,既然人是你救回来的,你就好事做到底吧,先把人带回去过夜,明天我们再看看是个什么章法。”
闻言已经有人跟着起哄了:
“是呀,黄二郎,你家一个人是照顾,两个人也不耽误,你有经验呀!”
里长厉声喝止了起哄的人群,说道:
“黄麻子,你可积点德吧,二郎家够不容易的了,这人是在来我们黄家庄的路上出事的,我们黄家庄就不能不管,二郎,你尽管带着她去看病,钱的事村里会给你解决的。”
有了里长的承诺黄二郎也就放心了,在安抚了老妇人后就推着板车回去了,而那老妇人看上去竟是非常镇定,除了刚醒来时喊疼,后面竟是一言不发。
因为这个插曲,黄寄北回来的比原定的晚了多,四娘已经在门口垫着脚尖张望了,看到黄寄北推车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走近后才发现车上居然躺着个人。
“阿兄,你怎么带了个人回来呀?”黄四娘惊讶的说道。
“小桃,快去喊阿娘出来,这里有人受伤了。”黄寄北回道。
等黄寄北把板车推进了院子,黄四娘也把白氏叫了出来。黑灯瞎火的,两人一阵折腾才把老妇人转移到了床上。
“婆婆,你先安心的在这睡一晚,明天我推你去医馆接骨。”黄寄北对着老妇人说道。
可是奇怪了,这老妇人对他不理不睬的,却是一个劲的盯着他阿娘看,黄寄北正疑惑着却见那老妇人突然情绪失控,一把抓住了白氏的双臂。
“小红!小红是你吗?我就知道你没死,那些人都是骗我的!说好的等我出宫的,你怎么会失约呢!”
白氏被她突如其来的言语下了一条,反射性的想要挣脱,却不想那老妇人差点又要摔下床来。
一阵手忙脚乱后,那老妇人这才镇定了下来。
“是我魔怔了,吓到你了吧,你不是小红,小红若是活到今天,也该和我老婆子一样年岁了。”老妇人自顾自的说着话,眼底满是苍凉。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猛地抬头问道:
“闺女,你娘叫什么名字?”
白氏闻言很是诧异,她感到被冒犯了,阿娘去世多年,一直是她心底不容亵渎的存在。
见白氏不说话,老婆婆仍旧是不死心,追问道:
“闺女,你阿娘是不是姓林,叫林红?”
白氏一惊,这老婆婆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知道她阿娘的名讳,莫非是白家那边的人?
这老婆婆的眼光何其毒辣,从白氏的欲言又止中她就有五成把握了,她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怕是吓到人家了,语气便软了下来。
“闺女,老婆子我不是坏人,不知你阿娘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我姓谢,单名一个玉字。”
白氏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谢婆婆,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谢婆婆继续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诉老婆子我好不好。”
谢婆婆看着白氏眼底尽是温柔与慈爱,她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和白氏说着。
“我阿娘姓白!”白氏还没出声,四娘在一旁忍不住叫了出来。
白氏搂过四娘,对着谢婆婆说道:“老人家,我姓白,阿娘给我起名叫玉竹,这个玉字,小时候阿娘跟我讲是她和她的好姐妹约好的。”
谢婆婆听完已是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是小红的闺女,长得可真像你阿娘呀。”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抚摸着白玉竹的脸庞:“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不管她将来生男生女,名字里都要带我的玉字的。”
谢婆婆紧紧地拉着白氏的手,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
接下来,黄寄北在一旁听了一段几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五岁的林红和七岁的谢玉被卖进了宫里,两姐妹被分配到了尚宫局,自小一起长大。在其他孩子们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两个小姑娘已经开始干活、伺候主子了。
在举目无亲的深宫之中,又没有背景,两个小姑娘就是靠着彼此依偎,才挨过了那些艰难的时光。等她们大了些,就开始学手艺了,林红于厨艺上颇有天赋,被选进了司膳房,负责宫中饮食的烹制,而谢玉生得一双巧手,被选进了司珍房,负责宫中首饰的制作。
在宫中学艺的日子虽然辛苦,时不时还会被掌事姑姑们责罚,但林红和谢玉却沉浸在学习中乐此不疲,别人都说她俩有一股痴劲。而她们两人也成了那批宫女中最出色的存在。
可是在那深宫之中,仅有手艺是远远不够的,谢玉还好,性子稳重,心思缜密,可林红就是个没心机的,一心只想着怎么做出更美味的东西。
对于将来的打算,姐妹量第一次出现了分歧,谢玉早已看淡人情冷暖,对她来说,金钱和权利更让人心醉,而林红就是她心底里唯一的柔软了。林红相比谢玉,要单纯的多,尽管从小被父母卖进了宫,她仍旧惦念着家乡,只盼着年满二十五后被放出宫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饭馆。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姐妹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谢玉一步步做到了最高尚宫,两朝老人,当今皇太后最倚重之人,就连皇上也会喊她一声谢姑姑。可在她过了六十岁寿辰之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老了,铜镜里的白发是怎么都遮盖不住了,偌大的房间,她只感觉到透骨的寒冷。
夜深忽梦少年时,她越来越频繁的想起了林红,想起了她们年少的时光。看着手底下一个个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宫人,她却提不起一点争斗之心。斗了一辈子的谢玉终于放下了这宫里的权力与富贵,向太后请辞,出宫去寻她的林红去了。
可她不知,她的林红,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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