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课本里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还真没有说错。
这时节昼夜温差加大，早晚天气较冷，中午又热，秋燥明显。一天下来衣服加加减减，稍不注意就会感冒风寒。村里的老人小孩感冒的多，老人们咳咳咳，小孩们吸溜着鼻涕到处跑。
秦桉跟村里人一样，种了早茬麦子和油菜。
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草木的清香，跟打开门的秦桉撞了满怀。秦桉洗漱好，焖好了粥，拿起锄头赶着鸭子出门去。阿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
秦桉出门前蹲下来抚摸阿黄的脑袋和后背，笑吟吟地说：“阿黄今天起得很早呀，真棒，在家等我回来呀，我们今天早上有鸡蛋羹可以吃，中午吃肉，看我不把你喂成一只大胖狗！”
阿黄从嗓子里发出呜呜声，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尾巴开心地左右摇摆。
秦桉出了院门，后院的门他一般是不关的，反正也没有人会来，家里的鸡还要天天往后面的竹林里跑。
秦桉没有回头，没有看见目送他出门时，阿黄充满眷恋的眼睛。
把鸭子赶到自家水田里去，去菜地除杂草，杂草放到一边，可以拿回家喂鸡。今日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比平常回去的要早，看见后院的门还跟走的时候一样掩得好好的，他松了口气。走进去才发现院子里突然安静得有些可怕，鸡在竹林啄食的咕咕声还听得见，不知名的鸟儿隐在树叶间叽叽喳喳，可那个黄色的身影没有摇晃着尾巴出来迎接他，院子里空空荡荡。
前院后院、屋里屋外，秦桉找了两遍终于相信：阿黄不见了。
那天，很多人都看见平日里不爱来村里的秦桉，在村子里四处寻找着什么，有人听见他在喊阿黄，听着是只狗。
“就为了只狗，跑来跑去、疯疯癫癫，你看他是不是疯了。”有人这样说，不过是只狗，不管是跑了、丢了，或者被人抓走吃了，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得了失心疯一样到处找。
瞿易干完活回家吃午饭，听赵玉淑说起这事，他心焦不已，吃完饭糊弄了两句家里人就赶紧出了门。
这边是村里人的地，其他人都回家吃午饭了，田间地头都没有人在。
找到秦桉的时候，是午后太阳正烈的时候，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田埂上，他的衣服都汗湿了，脸上全是汗水，脸色唇色却是惨白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令人心疼的秦桉。
“桉哥儿！”瞿易跑上去喊他，离近了才发现秦桉的状态更糟，嘴唇干裂，眼神都有些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样子。
秦桉愣愣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声音沙哑地说：“瞿二哥，不见了，我、我的阿黄……”
瞿易连忙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了。桉哥儿，别急，别怕，我陪你一起找，它可能只是回家晚了，我们一起找，会找到的。”
秦桉这才看着安定些。
他们分开找，村子周围的田地、林子都找遍了。瞿易再次找到秦桉时，他独自走在小西山的山坡上，太阳已经西斜，他身影单薄，刺眼的光束从他身后斜射过去，像是一把巨大的刀把他捅了个对穿！瞿易感觉心惊肉跳。
“桉哥儿！”瞿易跑过去，把专门回家拿的水囊拧开递给他，很心疼：“你太累了，喝点水吧。”
秦桉有些呆滞地接过水囊，丢了魂似的，没有喝水的意思。
瞿易看着他干裂带着血痕的嘴唇，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干巴巴地劝：“桉哥儿，喝点水吧。阿黄会找到的，它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我们一定能找到它的，你不能倒下。”
秦桉顿住了。对啊，阿黄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他的。他猛然想到在现代看到过的消息，有的狗狗在预见自己的死亡后，为了不让主人难过，他们会离开家独自走向死亡。
难道今天早上是阿黄在跟他告别吗？秦桉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瞿易就看着秦桉愣了许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痛苦，举着水囊的手开始颤抖。瞿易被他吓到：“桉哥儿，你怎么……”
突然秦桉把水囊往他手里一塞，朝后山的柳树坡跑去。瞿易连忙跟上。
秦桉突然站定的时候，瞿易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们走近了，看到山坡上的两块墓碑前，卧着一团黄色。
他们找到了阿黄，它在秦桉父母的墓碑前，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瞿易看着秦桉像丧失了所有力气跪在墓碑前。阿黄卧在他旁边，就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样。他低垂着眉眼，已经看不出刚刚的惊惶，只有颤抖着抚摸向阿黄后背的手，泄露出他的悲痛。
瞿易理解不了他的悲痛，却还是因为他的悲痛而感觉到心痛。
秦桉跪了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他开始在旁边用一根木棍掘土，瞿易看懂他的目的，找了更合手的木棍跟他交换，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掘土。
晚霞铺满林间，漫天彤红。两个高高的土堆旁，多了一个小土堆。秦桉最后跪在父母墓前，声音干涩：“爹、娘，阿黄去找你们了。”他说不出其他的话，跪在那里又进入了失魂的状态。
秦桉最后是被瞿易牵着回家的，秦桉状态不对，瞿易把他送回家，没有立马离开，以前为了秦桉的名声，瞿易连秦家的院子都不会进的，这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鸡鸭们饿了一天，在后院里咯咯、嘎嘎乱叫，瞿易在厨房旁的杂物间找到了它们的口粮。厨房里的灶台上面还有一口锅，揭开看是完全没有动过的粥，看样子应该是早饭，秦桉今天什么都没有吃，在外面跑了一天，又受到那么大的打击。瞿易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瞿易生火热好了粥，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就换上应该是烧水的锅，烧了一锅热水。端着秦桉的粥出去的时候，秦桉还跟回来时一样，呆呆坐在堂屋的板凳上。
见到瞿易，秦桉还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家里还有人在。
“桉哥儿，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不行的。”瞿易把碗放到桌上，蹲在秦桉面前，声音很轻地哄他。
秦桉看向瞿易，天色已经不那么明亮，屋里没有点灯，他有些看不清瞿易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小心翼翼的关心。他沙哑着问：“你怎么还没有走？”
瞿易看着他说：“我很担心你。”
秦桉愣愣的，目光好像又飘远了。瞿易站起来，牵起秦桉的手，想带他去餐桌吃饭，没有拉动他，却听到秦桉的声音低低响起：“我知道，是我的错。”
瞿易心中一痛，他想到那些关于秦桉的传言：天煞孤星、克父克母、灾星……他很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坐在那里的秦桉已经满脸泪水。瞿易上前把秦桉抱在了怀里。
刚开始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瘦削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慢慢地瞿易听到了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嚎啕大哭。
天完全黑下来了，没有点灯的屋里一片漆黑，秦桉像用尽全部力气，抓着瞿易的衣襟，哭得喘不上气。瞿易也用力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顺着他的后背。
后来的事情秦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他梦到了阿黄。阿黄是不一样的，它知道秦桉不是原来的秦桉。
十三岁那年，真正的体弱多病的秦桉在连续的高烧下，已经死去了。从他身体里醒来的是来自现代的游魂秦桉。失而复得的秦父秦母和哥哥都没有发现不对，只有阿黄对他充满敌意，常常冲他大吼大叫。
阿黄不是只合格农家看门狗，他很黏人，特别黏秦母，每次他们出门阿黄都要跟着。直到秦桉穿越，阿黄对他这个抢了小主人身体的陌生人充满了警惕。
那天家里就只剩下秦桉，阿黄依旧像盯贼一样盯着他，就没有跟着秦父秦母出门。他们在山里砍柴的时候，被狼群袭击去世。阿黄突然的焦躁大叫，让秦桉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找到秦松和其他村里人一起去山里找到他们，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天秦桉第一次知道，动物也能发出那么悲痛的声音。在猎完狼群后，阿黄跑走了，秦桉以为它不会回来了。
秦父秦母下葬后的好一段时间，秦桉都没有回过神，他常常一个人去他们墓前跪着。在现代，他的爷爷奶奶、父母、哥哥都离开了他，现在他占了这个秦桉的身份，以为能像个正常人过一辈子，却还是把他们克死了。
在那处山坡上，墓碑前，秦桉浑浑噩噩地跪在那里，下雨了也没有发现。是阿黄的汪汪声唤他回神，咬着他的衣摆要他回去。
从那以后，阿黄就没有离开过他，它接受了秦桉。跟其他人接受的秦桉不一样，它接受的是来自异世游魂的秦桉。
阿黄的接受让秦桉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归属感，让他作为真正的秦桉融入了这个世界。现在，阿黄也离开他了。
都说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人要学会放下，可秦桉好像始终没有学会。
梦里的阿黄围绕在三个面容不清的人脚边，又蹦又跳着，像是回到了年轻健壮的时候。看到秦桉，它欢快的汪了两声，跟着他们走了。
秦桉又哭又笑的醒来，天已经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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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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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霜降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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