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年龄还小,又常年生长在边陲,近些年才回京,因此在政务上大多还是谢熠秋与顾濯两人把持,谢岫没跟过帝师,也没学过治国之道,因此将这两人也当作帝师,时常跟在一侧好生学着。
谢熠秋道:“靖云侯当年身死皇宫,虽说是为了天汉帝,但确实也是因受了天汉帝的猜忌,不得已才自我了断。后来南海失了势,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但终究是寒了南海百姓的心,也寒了昭家的心。”
顾濯道:“李南淮此举断送了自己,他竟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谢熠秋淡笑一声,“一计多用是蠢,可最蠢的便是拿忠臣开刀。但如今我谢氏回朝,南海靖云港昭家便不能再冷着了。”
谢岫在一次静静听着,只见谢熠秋问道:“陛下,你觉得呢?”
谢岫道:“昭家世代忠良,与靖云侯极为亲厚,连靖云侯的尸骨都是昭家领回去的。天汉帝害了靖云侯,也寒了昭家的心,当年靖云侯重创倭贼,北明自北向南数千里海域皆是受了他的庇护,可功高盖主,加之朝廷实在对不住靖云侯,若加恩太重,也不是个好计策。”
顾濯道:“功高盖主是不错,天汉帝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可他一刀切下,切得太重。”
谢岫见顾濯杯中茶水空了,刚要给他倒茶,却见顾濯给了误之一个眼神,误之便急忙拿了壶给座上的人都倒了茶。
谢岫悬了手,道:“不如一面抚恤恩裳,一面派京中俊才再建水师?”
靖云军一支水师纵横北明海域势力太大,这是李南淮忌惮的,却不能切除,因为北明少不了这支虎狼之师。正因为他们是忠良,才不能一直被打压着,否则定会有祸患。要给予恩裳,但朝廷也不能一昧提拔他们,再建水师,形成制衡。
顾濯笑着喝茶,“陛下想好了就行。今日已经很晚了,陛下早些歇息。”
谢岫起身躬身作揖,退下了。
顾濯对谢熠秋道:“陛下登基不久,尚未立稳脚跟,威慑不足。有些事有你我在侧,尚且可以提点一二,但绝非长久之计。你我既已身退,便绝不能压过他,今日让陛下给我们倒了茶,明日便有人敢瞧不起他。”
谢熠秋道:“一条路总是要慢慢铺,稚子学步也是慢慢来,慢慢放手。”
黄昏的日光照在殿内,笼在谢熠秋微抬的脸上,照的他睁不开眼,顾濯起身挡在谢熠秋面前,笑道:“等放了手,我带你去莽蒙跑马,去山头吹风,去深山老林的隐居,离开帝京,过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如何?”
“莽蒙的马场比北明要大吧?”
“大,风儿暖,马儿壮。我自小便想过那种日子,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过那般日子的,可……”
谢熠秋伸手抚他的脸,道:“可日子难过,非自己能左右,那是你心向往却触不可及的地方。来日,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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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晟元年初春,天下大赦,有功之臣大受封赏。
是年举办“春猎”,选拔贤才,有受忠五年那场冬猎为例,天下皆知朝中有多少俊才皆是出自这种场合,因此天下各地英才皆齐聚帝京,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也为北明增了许多可用将才。所谓寒门贵子,不仅有文臣,更有武将。高门世家子、贫寒农家人,再或者流离失所乞讨者,皆不论出处,只看实力。
朝廷颁布政令,此后春猎每三年一次,以此为令。
那日谢岫跨马游走在林中,只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树林穿过,他便急忙策马追过去,撇下了身后跟随的人。
“余苗,朕看见你了,别藏了。”
余苗被叫住,此时距离不过几丈远,怎么能装作听不见?于是他下了马,跪身道:“臣参加陛下。”
余苗见状也下了马,靠近道:“你从前不叫我陛下,如今算是疏远了吗?”
余苗垂着头,起身淡淡道:“从前,臣不知陛下是太子,太过逾矩了。”
“我记得我刚到帝京的时候,站不住脚跟,有的人奉承我,有的人轻视我,唯有你敬我、怜我。”谢岫走过去拉上余苗的衣袖,“我从未当你是我的臣,我边陲长大,不喜规矩,你如何敢说‘太过逾矩’?我自小无人在意,唯皇兄看重我,顾大人看重我,你和我父亲在意我,你若是要与我疏远,便是想眼睁睁看着我做孤家寡人。”
“若陛下不是皇帝,你我交心交身皆可,可……后宫空缺,臣思前想后,不敢动摇国本。陛下若是缺将才,可下放臣出京。臣一生不娶,也会为陛下马革裹尸。”
“但,我和皇兄商量过了。”谢岫沉沉笑了一声,有些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余苗的手上。“天下不缺皇帝,缺的是明君。”
这天下不是必须谁去坐,更不是一定就是谁家的。谢氏族亲中有的是有大才的女儿,并非一定要求一个能做皇帝的男子。若女儿比得过男子,如何做不成女帝?若谢氏女儿诞下子嗣,如何不能姓谢?这些可能都是存在的,也都是谢熠秋考虑过的。
他们与皇家同宗,但是有些出了五服便离得远了些,在北明没有太大的光彩,大多如谢岫一样不被重视,因此隐匿在了人海中。天晟元年的夏天,莽蒙可汗顾尔金求娶北明女子,以求两邦交好。从前谢氏旁支中被皇家掩盖的籍籍无名之辈有些也在帝京中交了亲,受了封赏。
顾尔金求娶的是谢熠秋旁门左支的某个表亲妹妹,年纪正好,后来出嫁时候,不说十里红妆,就是百里红妆也有。顾尔金有意和北明交亲,娶了个王妃自然是十分亲厚爱戴,恨不得将莽蒙的好东西都送到北明来。
北明皆道莽蒙可汗年少英才,后承袭王位,一代天骄,跨马执隼,战功卓著,当年收复青甘和战败北蛮皆有莽蒙骑兵的一份功,因此在北明,顾尔金也算有个威名,多少女子心向往之,恨他不是北明儿郎,连面都见不着。
后来倒是见着了,只是人家身后的花轿里已经有了人,不知那轿中人是否欢喜?眉眼是否俊俏?
天晟三年,莽蒙王妃诞下第二子,成婚两年接连诞下两字,若说不恩爱,怕是谁也不信。估摸着这王妃也曾是北明众多女儿家中想着心里的可汗,翘首以盼的一位,后来成了真。
天晟帝谢岫即位三年,天下建立了无数粮仓,各州沟通,互结贸易,通有无。他从楯州接来了一位大师,本以为是个做法事的和尚,结果竟是个会算账的,被安排去了户部,专管互市。
如今谢熠秋知道自己放手之日到了,正好莽蒙二王子诞世,便是这年夏天,他和顾濯在马车里回头望了一眼帝京,心道,去莽蒙跑一次马,看一次草原从翠青到枯黄,望一次雪山上初升的骄阳。
待将脸转过来的时候,那潮湿的气息近在咫尺,只闻顾濯道:“舍得帝京吗?”
谢熠秋淡淡垂眸一笑,“从前我们在大漠、在草原、在雪山,是为了了却战事,早日相聚。那时觉得艰苦,不是因为风沙太大、草原太广、雪山太冷,只是因为那种景色我不想一个人看。”
那潮湿氤氲的气息如水乳交融,浓烈柔腻。他们闭眼细细舔舐,品尝着天底下最绝美的甘泉。
唇齿分别时候,谢熠秋神情缱绻,耳边微红,像是要化了,“车上……”
马车还在往前走,顾濯道:“车上才好。”
甘泉曾救他一命,因此他们甘愿溺死其中。
他们想着。
“这一生幸识他,救我于地狱火海,无间此间便成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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