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遇欢看着眼前抵着自己胸口的人。
自己来这牢房时,就步步小心,他没有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
所以推算他一直就守在原地、
戚遇欢将箱子放下,高举双手,借此机会打量牢房周围,看着并不像有伏兵的感觉。
那日本人低沉的嗓音开口,同戚遇欢一样,也是一口标准的京都话:“一个人能走到这里,真是令在下佩服。只是在这里遇见在下,是你的不幸。”
戚遇欢在心里推算一下,在对方开枪瞬间子弹的速率,以及自己躲闪过去的几率,对方使用的是普通的南部14式,子弹速率比不上步枪。
这是戚遇欢觉得值得庆幸的地方。
戚遇欢看着眼前这人,冷淡的问道:“关押国民军官的牢房,想必就在阁下身后了吧。”
话音一落,一个翻滚,那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上膛的手枪朝戚遇欢打去,戚遇欢飞速绕到那人身后,抱臂朝那人掳去。
那人朝地下一坐,躲过戚遇欢这一记攻击,待手枪刚举定准备再朝戚遇欢打一枪时,戚遇欢的脚风就已经将他手枪击落。
那人微微歪着头,半跪着抬头看着戚遇欢,借月色,戚遇欢看见那人左脸有一道长长疤痕,从眉骨一直到脸颊下,看着极是诡异。
那人笑起来,道:“果然厉害。”
话音一落,就着下跪姿势朝戚遇欢腿部攻去。
戚遇欢在军校学习的那些格斗,在这人面前并不多吃香。
几次都险些被他击中,戚遇欢借着位置转换,朝牢笼里面望去。
却没有他挂心的解秋夷。
戚遇欢只是一瞬闪神,那人拳风袭来,下腹被重重一击,剧痛一瞬充盈全身,戚遇欢抱着下腹想再抵抗,却已被那人的枪口,又一次抵在眉心。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那个王八盒子,是勃朗宁。
原来那人其实身上一直还有另外一把枪,只是他喜欢戚遇欢的身手。
戚遇欢又扭头看了看牢房里关押的那四个军官,确实没有解秋夷。
戚遇欢抱着下腹,单膝跪地,重重叹口气,却又松口气。
*
邢科最终还是去医院看了看解秋夷,只是对于戚遇欢,他只字未提。
解秋夷尚半昏迷半清醒,有时问完一句话,等不到回答便又昏睡。
一侧解千山唉声叹气,宋溯雪暗自抹泪。
邢科安慰解千山道:“二老且无须难过,至少上海医疗条件要好过一线不少。无论如何,解少爷,至少……回来了。”
解千山连连点头,道:“邢副官说的极是,秋夷手术前还问过遇欢,却不巧遇欢公干外出,不知,何时能回?”
邢科动动嘴,却说不出一个归期。
已经第六日,如果顺利,戚遇欢恐怕已经知道解秋夷没有被俘,如果顺利,他此时想必可以全身而退。
可,如果不顺利……
邢科不知道他能顶多久,张峰良虽然不过问戚遇欢去向,可302团里面多少还有一些龚克贤的余党,如果他们捅了出去,什么理由借口,恐怕都没用了。
戚遇欢被关在大牢深处,铁链吊着戚遇欢。
与戚遇欢交手那人,被一侧火光照笼,戚遇欢才算是真真切切看了个清楚。
那人军衔是中校,脸上疤痕显得凶狠,但是他总是爱笑,即使此刻他手里举着烙铁。
“国民党军校现在竟也培训日语了?你京都话倒是很标准,不知道像你身手这样好的,在国民党任职是什么?”
戚遇欢并不打算开口。
他从来信奉,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会传递出信息。
那人也并不气恼,烧红的烙铁凑近戚遇欢,道:“早就听说中**人很硬气,想让他们开口都是难上加难。其实俘虏你,我也并没有对你开口抱多大希望。因为我非常庆幸。”
那人说着话,烙铁就按上戚遇欢的胸口。
戚遇欢紧皱双眉,绷起的下颌生忍着这灼热的痛苦。
那人闻着烧焦的味道,继续笑道:“我很庆幸,我在这儿俘了你,而不是在战场上跟你对峙。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在山东我就听说的,他叫,解秋夷。”
戚遇欢闭上双眼,喘着粗气缓解身上的疼痛。
那人回过身,将烙铁放回燃烧的热炉中,翻转的烤着,道:“只可惜锦州之战,让他跑了。不过没关系,你们中国人,总会给我制造惊喜。”
没有被俘,没有死。
这恐怕是戚遇欢目前听到最好的消息,精神松懈,对于那人说的所有话,都不在意了。
第十一日。
张峰良终于忍不住,叫来邢科,问道:“戚团长此行没有说归期吗?”
邢科笔直的站立着,答道:“只说公干,具体归期未与属下交待!”
张峰良因长期病痛,泛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道:“后天,中统警务处处长要来上海报到上任,你心里要有数。”
邢科应了一声,便退出办公室。
刚踏出师部,邢科的香烟就点上了。
他现在必须做一个决定,锦州被封锁,消息传递不了。
现在去锦州救人,只会把事情闹的更大,在中统警务处处长上任前,戚遇欢如果回不来,这件事就绝对包不住了。
邢科没人可以再商量。
刚坐上车,团部另外一辆汽车就开了进来,警卫员从车里下来,急冲冲的跑到邢科面前,低声道:“团座回来了。”
邢科眼前一亮,差司机火速朝小阁楼而去。
邢科走进小阁楼时,戚遇欢正在卧室换药。
楼上,戚遇欢光着上身,背对着邢科。
后背上交错数道还带着血的鞭痕,邢科眼下一热,走近了:“团座。”
戚遇欢回头看看邢科。
邢科眼底团着眼泪,眼瞧着就要滴下来。
戚遇欢把手里的毛巾朝他怀里一扔,道:“你眼泪要是敢落下来,我叫人对你军法处置。”
邢科连忙抬起袖子把眼泪擦了,拿着戚遇欢扔来的棉布,沾了温水小心清理:“团座受苦了。”
戚遇欢忍着疼,任邢科给他清理上药,道:“刚才警卫员说你去了师部,有什么事?”
“中统那个警务处处长,后天要上任。”
戚遇欢垂下眼没再吭声。
中统牵制军统,这是国民军内部一向作风,这中统一旦确立,军统的日子可没有之前那么好过。
戚遇欢低着头,沾了酒精的棉签擦上胸口那个烙印,一时疼的抽气。
邢科还当是自己弄疼了戚遇欢,连忙停手,绕过前面,竟看见戚遇欢胸口那个烙印:“他们太狠了!”
戚遇欢小心擦着,道:“我好在已经逃了出来,这还不算狠。”
邢科又返回戚遇欢背后,继续上药,道:“解家少爷回来了,在团座去了第六日,属下才知道的。”
戚遇欢挑眉,顿了顿擦药的手,道:“回来上海?可有受伤?”
“重伤。不过现下已经好了许多,人已经清醒了。”
戚遇欢点点头。
邢科说道:“他这重伤,倒叫他级别过了团座,现在是上校正旅级。听说锦州他立了大功,保住**大部分部队和锦州百姓。受了重伤后就被运往后方,转到上海医院来了。”
戚遇欢等邢科擦好药,用纱布薄薄包了一层,穿上衬衣。
邢科看他这架势,愣道:“团座要出去?”
“嗯,看看你嘴里那个上校正旅长。”
“你伤还没好!刚从锦州逃回来,鬼门关晃了一圈,不能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吗?”
邢科哪里能理解戚遇欢迫切想见到解秋夷的心情,劝阻无效,邢科只好跟着戚遇欢,去了上海同仁医院。
*
解秋夷住的是上海同仁医院最贵的病房,病房里摆了好几样吃食和水果,戚遇欢进门时,被这一屋子的东西吓了一跳。
解千山先瞧见戚遇欢的,笑着走向病房门口,道:“遇欢你可算是回来了!秋夷都巴望好多天了。”
解秋夷听见动静,微探了探身子,勾着头看戚遇欢。
戚遇欢却没有看他,只打量这一屋子各式各样的东西,哭笑不得:“解叔叔这是做什么?”
“秋夷总是不好好吃东西,我这也是无法了,叫丫鬟送来一些简单的物件儿,就等他饿了想吃了,随时吃得到。”
戚遇欢当真是见识了解千山这宠溺解秋夷的模样,也难为医院竟也不管。
解秋夷坐在床上终是忍不住,道:“总是这么大惊小怪,一屋子东西叫人进来看见丢人。过几日部队派人来探望,看见这些算得什么。”
戚遇欢抬头看他。
解秋夷虽说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但神采奕奕,看着恢复不错。
戚遇欢对解千山说道:“解叔叔还是把这些都送回家里,秋夷好歹也是上校旅长了,当真叫属下看见不合适,瞧起来他们旅长还是个被爹妈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呢。”
解千山听完这话,看看病房这满当当也确实不像话。
当即差人把东西收拾起来,尽快拿走。
待这一切做完,又是好一会儿功夫。
解千山看他俩定有话要说,便带了司机下人,一同从医院离开。
邢科关上病房门,守在门外。
戚遇欢拉了把椅子,叠着腿坐在解秋夷病床旁。
解秋夷瞧着他,说:“又是小半年未见,你这怎么瘦成这模样。”
戚遇欢摸摸脸颊,他自己倒没多少感觉:“伤可好些?”
解秋夷点点头,伸出手递到戚遇欢面前,一声不吭的瞧着他。
戚遇欢看了会儿,终是叹口气,将手伸出去握上他的。
解秋夷一乐,道:“离的近些。”
说罢拽了他一下,这一拽,牵动胸前还未好的伤疤,戚遇欢暗暗咬牙忍了,从椅子上起身坐在床边。
“你这次出差公干,可用了不少日子啊。我听父亲说你自我被送来上海时,就已经外出公干了。”
戚遇欢点点头,说道:“军中事务缠身,我不知你重伤回了上海。”
解秋夷哪里计较恁多,此次见到戚遇欢,觉得他态度大有变化,这一身伤,也算受得值了:“昨日军里下了一发命令,要我在上海把伤养妥善了再回部队报道。我推想,定又是我父亲搞得鬼。”
戚遇欢将手抽回,拿了桌上苹果,取了水果刀转着圈缓慢的削起来:“想报效祖国,也得是先把命给保住了。解叔叔挂心你,你也自当珍重自己。”
解秋夷微歪着头看戚遇欢专心削苹果的模样,笑道:“那你呢?你挂心我吗?”
削苹果的刀子顿了顿,锋利刀锋只是一个微小的轻转,连贯的苹果皮就断开来,掉在地上。
戚遇欢看了看,又重新缓慢削起来:“自然。”
这轻飘飘两字怎能使解秋夷满意,手抚上他的胳膊,阻了他削苹果的动作,道:“自然什么?”
戚遇欢有些恼,可更多是无奈。
抬起头看着解秋夷,问道:“你我二人在战乱时,任何承诺都做不得数,所以何苦承诺?维持现下关系不好?”
解秋夷定然不会觉得好,他撑起身子又坐的直了些,盯着戚遇欢道:“在学校我便同你讲了,我解秋夷今生唯你。你当这话只是年少无知随意胡说?我在前线打仗,每当一仗结束我活着躺下睡觉时,都暗自庆幸。除了打仗,我余下的时间全都用来想你。这承诺怎的就做不了数?而且,遇欢,我们维持现下关系,现下我们是个什么关系?”
戚遇欢皱着眉看着解秋夷,若对解秋夷不挂念,他不会单枪匹马闯锦州。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能给出什么承诺。
因为戚遇欢觉得,自己做不到。
或者,两个人最后都会做不到。
他所想维持的,就是目前解秋夷按照他自己想活的路子活下去,两个人各司其职,在可以见面时,偶尔见见面便好。
可解秋夷绝不安分于此。
解秋夷看戚遇欢不回答,心底沉了几分。
今日见他如此乖顺,还当他已经想通透,可眼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解秋夷皱起眉,慢慢靠回床背上,说道:“我们生于这乱世,就要因这乱世低头?东三省沦陷,轰炸锦州,这些种种若我们都认了命,那岂不拱手将国土让与日本人?遇欢你不信我会与你厮守?在恰当时机,我甚至可以告诉父母,若真因此被逐出家门,甚至开除军籍,我定不会后悔。”
戚遇欢看着解秋夷这眼神,既有悲伤,也有坚定。
戚遇欢低头将苹果削好递他面前,道:“战争结束,若你我二人还尚活着,你又还愿意履此诺言,我自当随之。”
这便是戚遇欢能给解秋夷最好的答复了。
解秋夷哪会还再说什么,扫了刚才闷气,解秋夷看了看病房门,说道:“你凑过来些。”
戚遇欢瞧着解秋夷这模样,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解秋夷见他这别扭模样,干脆捂了刀口,自己往前凑。
戚遇欢连忙扶着,怒道:“你也是一堂堂旅长,怎的就不能安生一会儿?!”
解秋夷看着戚遇欢,笑道:“你让我亲上一口,我便不纠缠你了。”
戚遇欢咬牙看着解秋夷这无赖模样,站起身就要走。
解秋夷一急猛地起身,只听他哎哟一声。
戚遇欢回头瞧他,见他疼出一头的汗,这才赶紧回去扶着他慢慢躺下,还未说些什么,解秋夷竟忍着疼,凑过去在戚遇欢脸颊上亲了一口。
戚遇欢登时一怒,本来扶着解秋夷的手,推着解秋夷跌回床上。
直把解秋夷疼的半晌没出一声,戚遇欢抬手擦了擦脸颊,冷道:“当真是不够你疼,躺在病床上还有工夫瞎想,疼死你也就算了!”
说完这话,戚遇欢转身离开病房。
解秋夷窝在床上,一边疼的呲牙,一边高兴的傻乐。
这时要是有外人在,怕是以为他得了痴症。
戚遇欢坐在车里趁着夜色回住处。
刚被亲过的脸颊,感觉总有些麻。
戚遇欢伸手摸了,想起解秋夷那死皮赖脸的模样,禁不住又好笑又可气。
车身的抖动,会蹭着戚遇欢后背的伤。
他往前坐了坐,直着身子。
邢科坐在副驾驶座,一直不断小声提醒司机慢些开。
戚遇欢说道:“无妨。”
邢科不再吭声,只是司机的速度已经慢下来。
蜗牛似的爬到小阁楼,邢科把戚遇欢送进门时,道:“明日团座且先歇息着,团部有事我再叫您。”
戚遇欢摇头,道:“我再不去,张峰良晚上可要睡不着了。明天早些让司机过来,我们先去师部。”
邢科只好应了,待戚遇欢关了门,才坐车离去。
这厢戚遇欢刚上楼,便觉察出一丝不对。
沿着墙,缓慢朝卧室走去。
突地一阵手风袭来,戚遇欢闪身躲过,抬脚朝暗处踹去。
黑影一个翻滚躲开,又朝戚遇欢攻去。
几个来去,两人都没占得了上风,却又都未落得下风。
待戚遇欢又一腿扫过去,那人突然开口,道:“好了。”
戚遇欢踢出去的脚,蓦地停在那黑影头部数尺,缓缓收回,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刚到上海,找你来报个道。顺便试试你身手。师父说你身手退步,我还不信,看来还真是如此。”
戚遇欢走到落地灯处,将灯光开关暗下,一时屋内被暖光笼罩,只是戚遇欢的脸色,却异常不好:“我这里以后不要随意进出,若引得旁人怀疑,你小心我对你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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