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除夕夜,窗外偶有零星的烟花在墨色天幕上绽开,晕染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朱家老宅别墅的餐厅里,却是暖意融融。
一张硕大的圆形花梨木餐桌,铺着米白色暗纹桌布,中央是一盆精心打点的蝴蝶兰,清雅宜人。菜肴精致,不追求堆砌的豪奢,重的是时令与口味,清蒸东星斑、手撕盐焗鸡、蚝豉发菜猪手、浓汤响螺片……香气交织,是人间烟火最温暖的注脚。
奶奶坐在主位,穿着暗红色的中式棉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笑容慈祥。大儿子朱晋玺与文语琳坐在母亲一侧,对面是二儿子朱利琛、弟媳蒋溪陶,以及他们那对刚满十岁、长得如同瓷娃娃般的龙凤胎儿女。
氛围温馨而有序。
“逍逍啊,尝尝这个鲍鱼,火候正好。”奶奶用公筷给朱尔遥夹了一块,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带着老人特有的敏锐和慈爱。
“这次实习回来,感觉我们逍逍更稳重了些。”
朱尔遥微笑着接过:“谢谢奶奶,主要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叔母蒋溪陶性情更活泼些,笑着接话:“我看不光是实习学的吧?听说南市那位林家的小伙子,前段时间还特地飞过来一趟?年轻人,真是有心了。”她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分寸把握得极好。
朱尔遥耳根微热,但姿态落落大方,轻轻放下筷子道:“林詹逸他是正好从德国考察回来,顺路。”
她没多解释,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方向,“他倒是提起,德国在能源转型方面的技术确实很值得关注。”
朱晋玺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林家这孩子,是沉得下心做事的。老林教子有方。”一句话,既肯定了林詹逸,也抬高了对方家长,更将略带私密的话题,引向了更符合餐桌礼仪的、对晚辈的客观评价上。
文语琳适时地温声开口:“初一我们在家休息。初二上午,要去逍逍的谢伯伯家拜年,他们一直惦记着逍逍。下午,晋玺,你事务所的几位合伙人那里,也需要逍逍跟着一起去走动一下,礼数不能缺。”
朱晋玺颔首道:“应该的,陈伯伯、李叔叔他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多听听前辈的教诲总有好处。”
朱利琛补充道:“对了,初二晚上,和鼎泰集团的晚宴,逍逍也一起出席吧。他们集团新任的这位副总裁,是位很有魄力的女性,你可以多观察学习。”
“好的,叔叔。”朱尔遥应道,心里明白这不仅是家庭聚会,更是她逐渐进入家族社交与事业圈层的开始。
文语琳最后,用最平常的语气,轻轻眺了一眼尔遥,说出了最重要的安排:“初五,永烨和白媛一家会过来做客。我们也要提前准备一下。”她没说任何具有压力的词汇,但“准备”二字,已包含了所有的重视。
一直安静吃着虾饺的龙凤胎弟弟忽然抬头,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逍逍姐姐,是那个会给你带好玩礼物的林家哥哥要来吗?”
全桌人都被逗笑了,方才那些隐含的机锋与深意,在这童言无忌中化为了温馨的背景音。
奶奶笑眯眯地总结道:“都好,人来人往,才是兴旺之家的气象。来,为我们一家团圆,也为了新的一年,诸事顺遂。”
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更多的烟花升腾而起,照亮了夜空,也映照着这一室温情的团圆时光。
初二的晚宴设在深圳湾一家酒店顶层的空中中餐厅,包间的设计颇具巧思,大幅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蜿蜒的深圳湾水道,室内则是以灰、白与原木为主色调的新中式风格,线条利落,只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点缀着艺术品,氛围静谧而高雅。
朱尔遥随父母抵达时,鼎泰集团的人已到了大半。她没有选择过于隆重的礼服,一身剪裁精良的浅杏色丝绒连衣裙,搭配Jimmy Choo的浅口平跟鞋,款式简约,唯一的配饰是颈间一条纤细的珍珠项链,衬得她气质沉静又不会失礼。
“晋玺兄,语琳,这边请。”鼎泰的董事长亲自迎上来,笑容热络。他的目光随即落到朱尔遥身上,带着长辈的温和,“这就是尔遥吧?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听说在广南大学念书?”
“李伯伯好。”朱尔遥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笑容得体,“是的,刚上大一。常听我父亲提起您的风采。”
寒暄间,那位新任的副总裁程静女士也走了过来。她约莫四十岁,穿着藏蓝色丝绒西装,干练短发,妆容精致,笑容爽朗,眼神却十分锐利。
“朱先生,朱夫人。”她与朱晋玺夫妇握手,随即很自然地将视线转向朱尔遥,主动伸出手,“这位一定是朱小姐了,我是程静。”
“程总您好,久仰。叫我尔遥就好。”朱尔遥与她轻轻一握,感觉到对方手心的力度和温度,也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与好奇。
落座后,话题并未立刻切入商业。大家先从窗外的景色聊起,谈及深圳的变化,又自然地过渡到全球经济趋势,言谈间引用的都是最新的数据和行业洞察,信息密度很高。
朱尔遥多数时间安静倾听,偶尔在父亲或程静目光扫过来时,才会适时地发表一两句看法,引用的正是她实习期间接触到的信息和自己的思考,角度新颖,言之有物。
她注意到,程静在听她说话时,会微微前倾身体,眼神专注。在一次关于新能源补贴政策转向的讨论中,朱尔遥结合北欧的案例补充了一个观点,程静听完,眼中露出赞许,转头对朱晋玺笑道:“朱总,虎父无犬女啊,尔遥的眼光很敏锐。”
席间,服务生悄无声息地布菜、斟茶。餐具是温润的骨瓷,菜品摆盘如同艺术品,味道更是层次分明。大家交谈的声音都不高,语速平缓,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没有劝酒,没有喧哗,所有的交流都在一种高效而舒适的氛围中进行。
离席时,程静特意与朱尔遥交换了联系方式。“尔遥,以后来北京,或者对能源领域有什么想法,随时欢迎交流。”
回程的车上,文语琳轻轻握了握女儿的手。朱晋玺虽未多言,但神色间是满意的松弛。车窗外的霓虹流转,朱尔遥知道,今晚她不仅仅是朱家的女儿,更是以“朱尔遥”自己的身份,在父辈的世界里,投下了属于她的一抹清晰倒影。这场晚宴,是她悄然推开的一扇门,门后,是一个更广阔的、需要她自己去探索和征服的世界。
晚宴结束回到家,朱尔遥换下略显正式的衣服,卸了妆,穿着柔软的居家服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喧嚣已被隔绝。忙碌过后的寂静里,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思念变得格外清晰。
她拿起手机,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在等待。
“喂?”林詹逸大提琴般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南市的家里。
“林詹逸,在干嘛呢?”朱尔遥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故意拉长了语调。
那边顿了顿,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开场白。“在看一些德国带回来的技术资料。”他回答得一板一眼。
“哦……”她拖长了声音,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沙发毯的流苏,“还以为你在想我呢。”
朱尔遥向来是个坦坦荡荡的人,所以直球得让人猝不及防。
电话那端沉默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微微怔住,然后耳根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或许还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即使她根本看不到,想到这里,朱尔遥狡黠一笑。
“……嗯。”过了好几秒,他才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算是承认。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极限。
朱尔遥得逞地笑起来,声音像含着一块蜜糖:“今天晚宴上,见到一位很厉害的女总裁,叫程静。”
“听你提过。”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她夸我眼光敏锐哦。”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狡黠,“所以我在想,我眼光最好的事,是不是就是挑中了你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
她故意停顿,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
“其实什么?”他果然上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好奇。
“其实,”她压低了声音,气息仿佛要透过听筒吹到他耳边,“特别不经逗,一逗就耳朵红。”
林詹逸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能听到他细微的换气声。他被她吃得死死的,却无可奈何。
“朱尔遥。”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带着警告,却又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只剩下满满的纵容。
“在呢,”她笑嘻嘻地应着,“可惜啊,看不到你现在耳朵到底红成什么样子了。应该比我们上次在广播台……”
“你明天不用早起吗?”他迅速打断她,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声音却更哑了。
“赶我睡觉啊?”她语气委屈,眼里却闪着光,“好吧,看在你这么想见我的份上,希望初五快点到吧。”
她再次把“他想她”这个事实,不容置疑地甩了回去。
“……好。”他再次败下阵来。
“那晚安啦,我的最佳拍档。”她故意用那个充满回忆的称呼,声音轻快。
“晚安。”他低声回应。
挂了电话,朱尔遥抱着手机在沙发里滚了半圈,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而电话那头,南市的夜色里,林詹逸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抬手摸了摸自己确实有些发烫的耳廓,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场相隔千里的“战役”,她再次大获全胜。
朱尔遥刚结束与林詹逸那通黏稠又甜蜜的电话,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意,手机便又迫不及待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江卓宁”的名字。
她笑着接起,还没开口,听筒里就传来江卓宁那把天生带着几分缠绵媚意的嗓音,此刻却透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尔遥!新年快乐!不过快乐不重要,我有天大的事情要跟你讲!”
朱尔遥被她逗笑,重新窝回沙发:“江大小姐,什么事能比你新年的快乐还重要?”
“男人!”江卓宁斩钉截铁,声音里仿佛能开出摇曳的玫瑰,“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男人。”
朱尔遥挑眉,等着她的下文。江卓宁是广南大学播音部公认的“人间尤物”,一把好嗓子念起情诗来能让人骨头酥掉半邊,追求者能从教学楼排到宿舍区。能让她用这种语气形容的男人,实在勾起了朱尔遥的好奇。
“然后呢?是哪家的公子,还是哪个学院的院草,入了我们江大美人的法眼?”
“都不是!”江卓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他叫徐嘉齐,是……是你们家林詹逸那个科研项目的导师!”
“徐老师?”朱尔遥着实愣了一下。她听林詹逸提起过这位徐嘉齐副教授,印象里是个满脑子代码、不苟言笑、对学术要求近乎严苛的年轻学者,刚满三十岁,在学术界已是小有名气,但和生活情趣、浪漫风流这类词汇似乎毫不沾边。
“你怎么会认识他?”
“缘分呗!”江卓宁语调飞扬,“我不是参加了科学与人文对话沙龙吗?他是受邀嘉宾。那天他讲数控编程里的美学逻辑,我的天,尔遥,你没在现场,他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戴着无框眼镜,站在台上讲那些天书一样的代码和模型时,那种专注、严谨,甚至有点执拗的劲儿……”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真是性感得要命。”
朱尔遥忍不住失笑。这大概是徐嘉齐教授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用“性感”来形容。
“所以,浪漫主义的江诗人,被理性至上的科学工作者俘获了?”
“不行吗?”江卓宁理直气壮,“他那不是无趣,是深邃!是另一种极致的浪漫!你想想,他那颗大脑里装着浩瀚的知识宇宙,却偏偏对我……哦不,暂时还没对我,总之,我觉得他那种一板一眼的执拗,可爱死了!”
朱尔遥听着好友在电话那头难得地带了点小女生的雀跃与混乱,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却又真心动容的模样。这奇妙的组合,冶艳的诗朗诵女神与执拗的科研直男导师,让她觉得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爱情这东西,从来就不讲道理。
“好吧,”朱尔遥笑着抿了抿唇,“那我是不是该提醒林詹逸,让他下次见导师时,帮忙探探口风?”
“哎呀,你先别声张!”江卓宁难得地有些羞赧,但随即又恢复了那派明媚大胆,“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攻克这座……嗯,看起来特别坚固有趣的科学堡垒。”
挂了电话,朱尔遥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觉得这个新年,似乎因为好友这突如其来的、画风清奇的悸动,而变得更加生动有趣起来。
另一边,林詹逸电话挂断后,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过于安静的沉寂。听筒里残留的、她带着笑意的气息仿佛还在耳畔萦绕,搅动着空气。
林詹逸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在书桌前静坐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南市夜色深沉,远处或许有零星的鞭炮声,但都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他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很少允许自己陷入这种纯粹情绪化的泥沼,想念是一种陌生的、极具侵蚀性的感觉,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她那番带着钩子的**之后。他几乎能描摹出她此刻窝在沙发里,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狡黠又满足的笑容。
这感觉让他心口发烫,甚至有一丝难以掌控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这不该有的“软弱”,随即近乎强制性地,将目光投向书桌上那份从德国带回来的、关于工业4.0智能产线误差补偿机制的技术资料。厚重的铜版纸,密密麻麻的德文与数据图表,散发着理性与秩序的气息。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页,动作刻意放得平稳。他翻开来,目光落在复杂的公式推导上,试图让思维沉入那片严谨的逻辑海洋。
然而,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符号和线条,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了几行,视线便开始模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说的那句话,“特别不经逗,一逗就耳朵红。”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廓。果然,一片滚烫。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懊恼,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笔在资料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关键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试图构建一个隔绝纷扰的结界。
可那结界是如此脆弱。她慵懒的嗓音,狡黠的提问,以及最后那句“初五快点到吧”的期待,都化作了无形的丝线,穿透理性的壁垒,缠绕在他的心尖上,微微收紧,带来一阵清晰的悸动。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与资料的“对峙”,轻轻将文件夹合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起手臂遮住了眼前的光线。
黑暗中,她的模样反而更加清晰。他无奈地承认,那份汹涌的想念,并非靠克制就能轻易压下。它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在他以为平静无波的心湖下,更深、更执着地盘旋着。
初五。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日期。那不仅仅是一个时间节点,更像是一个确定的、可以光明正大卸下部分克制的出口。在这之前,他或许仍需与这份陌生的、强烈的思念共存,但他知道,另一端,她也同样在等待着。
很安心,很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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