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有炸弹爆开了,震得神经嗡嗡作响。
恍惚间,宋渔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嘲哳:“我妈怎么了?”
邹勇军含糊地说:“你先来医院吧。”
“好,好,我马上就去。”宋渔胡乱应着,掉头就往外跑。
没拉拉链的羽绒服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子。
余宵刚走到门口,就被人一头扎进怀里。
宋渔满心都是冯秀美住院的事,无暇顾及来人,仓惶地说了声对不起,错身就要继续跑。
“这么着急干嘛去?”余宵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渔这才抬头:“余宵……”
对上她猩红的眼眶,余宵心里猛地一颤:“怎么了?”
宋渔快急疯了,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催促:“医院,快,快送我去医院。”
余宵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她并没有任何问题,略一思考就推测出前因后果。
他一边转身折返,一边问:“冯阿姨病了?”
“嗯。”
无需多言,坐进车里,余宵问:“哪家医院?”
宋渔顿时一愣,刚才太着急了,忘记问医院名字。
她匆忙拿起手机,想着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突然看到邹勇军发来的微信,还发了定位。
宋渔赶紧报上名字,又通过定位开了导航。
机械的女声回荡在车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医院,按照邹勇军给出的信息,直奔心内科住院区。
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他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垂着头,弓着背。
邹勇军当过兵,退伍多年仍保留着很多在部队时的习惯,尽管人到中年,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哪有过这么颓废的时候。
宋渔直冲过去,停在他面前,颤着嗓音喊了句:“邹叔。”
邹勇军闻声抬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胡子拉碴的,似乎想对她笑一下,但没扯动嘴角:“来了啊。”
“邹叔,我妈人呢?她到底怎么了!”宋渔急道。
余宵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
有人来了,邹勇军终于不用再独自硬撑,声音也稳定多了。
他搓了搓手,说:“你妈她最近这半年就一直觉得不舒服,总说喘不上气,我让说去医院看看吧,她死活不来,嘴硬说没事,就是上回感冒没好利索,气管有炎症。”
宋渔眉心越皱越紧,她虽然学的是动物医学,但有些症状人和动物通用:“我妈心脏出问题了?”
“对。”邹勇军点了点头:“前阵子,就你回来送糕点那天吧,吃完饭,我们俩下楼遛弯,从咱家走到小广场,那才多远啊,她就说走不动了。”
“我感觉不太对,第二天起来就拉着她来医院了,医生也说可能是心脏的问题,做了彩超什么的,今天又做了个血管造影。”
“这都几天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宋渔低吼道。
“你妈不让告诉你,说怕你着急。”
宋渔差点气笑了:“那结果呢?医生怎么说?”
“不太好,三根血管,一根全堵死了,另外两根堵了百分之九十多。”邹勇军越说声音越小。
“怎么治疗?”宋渔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语气缓和下来:“放支架了吗?”
“没。”邹勇军摇摇头:“要是放了就不告诉你了,医生说太严重了,没办法做,得搭桥,”
“……”
宋渔双手叉腰,在走廊里来回转了两圈,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我妈现在怎么样?”
“状态还行,正输液呢。”
“她住哪间?我过去看看她。”
邹勇军站起来:“我带你们过去。”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躺在病床上那道熟悉的身影,宋渔霎时鼻子一酸,憋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邹勇军靠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冯秀美闻言扭头,看到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小渔?”
然后又瞪邹勇军:“不是不让你告诉她嘛。”
宋渔胡乱用手背摸了把脸,快步走近,皱眉低喝:“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着我!好好躺着!”
要不是顾及到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她现在可能早就跳起来了。
这一瞬间,在病床边,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当年,母女俩吵架时鸡飞狗跳的架势。
“我感觉挺好的。”冯秀美顺从地躺回去,视线落在她身后:“这位是?”
宋渔倏地顿住,转头看向余宵。
刚才太着急没顾得上,就这样把他带到妈妈面前了。
余宵没说话,全看她怎么介绍。
宋渔收回视线,飞快地说了句:“我男朋友。”
话音刚落,余宵立马开口:“阿姨好,我叫余宵。”
女儿谈男朋友了?
冯秀美和邹勇军对视一眼,笑呵呵地看着他。
猝不及防就见家长了,余宵倒没半点拘谨坦然接受打量。
隔壁床住了个大姐,插话道:“这小伙子长得帅!”
“帅是帅!”冯秀美若有所思:“但总感觉眼熟,好像从哪见过。”
“行了。”现在根本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宋渔愣是打断,问:“拍的片子呢,拿来给我看看。”
“在这儿。”
邹勇军俯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来,递给她。
宋渔接过来,迎着光线,皱眉细细打量。
冯秀美玩笑道:“你看得懂嘛?把我当你那些猫猫狗狗治呐?”
宋渔冷眼一横,她立马转头,跟隔壁床的大姐小声嘀咕:“我女儿,宠物医生,她们学医的,多多少少能懂点。”
大姐附和点头:“是呢,反正比咱们强。”
片子上面其实看不出太多东西,宋渔收起来放好,又问:“手术日期定了吗?”
邹勇军说:“定了,后天晚上。”
“嗯。”宋渔在床位坐下,给冯秀美吃定心丸:“我看了,没什么大事,等手术做完,一个多星期就能出院了。”
语气轻飘飘的,好似根本没放在心上,仿佛刚才在楼道口火急火燎地人不是她一样。
冯秀美笑起来:“是吧,我也觉得没什么事。就是你邹叔太夸张了,非得把你给叫过来。”
说完,她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都黑了,于是催促道:“老邹,你快带他们出去吃晚饭。”
宋渔蹙眉:“行了,你快老老实实躺着吧,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你操心。”
又坐了一会儿。
或许人一病了,话就变得很多,冯秀美先问余宵的年纪,又问他在哪工作,后来聊到宋渔前段时间从上海带回来的糕点,说是味道很好。
“有机会再给你买。”宋渔帮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我和余宵先去吃饭,然后给你买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冯秀美摇摇头:“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宋渔的语气不容置噱,而后看向邹勇军:“邹叔……”
邹勇军听懂她的意思,连忙摆手:“我留下来陪你妈,她这还输液呢,离不开人。”
“行,那我等会儿给您带回来。”
宋渔拉着余宵离开,风风火火地走到电梯口,突然一改刚才地冷静模样,腿脚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幸好余宵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把人捞起来,避免了一场意外发生。
宋渔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大部分重量都压上去,声音像是堵在喉咙里:“余宵,我好害怕。”
身为医学生,尽管是研究动物的,可道理都懂。
冯秀美这病算不得绝症,又发现得早,只要手术成功,根本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但宋渔还是怕,怕她手术出问题,怕失去唯一的亲人,甚至怕她要是没发现这病该怎么办。
在生死面前,曾经的争吵全部变成了懊悔和后怕。
“你说我为什么要跟她吵啊,她这病就不能生气。”
直到坐进车里,宋渔的手脚仍在发抖。
余宵越过扶手箱,将她冰凉的手握紧掌心,无声安慰,却胜过一切。
没人比他更能体会到这种担心失去亲人的感觉。
甚至,他真的失去过。
在这种情况下,再多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宋渔深深呼吸,又缓缓吐出,拉过安全带系好:“走吧。”
约好的电影泡汤了。
没人会不识趣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
吃过饭后,宋渔又回了趟家,把银行卡全部翻出来,以备万一。
晚上,她坚持要留下来陪护,把余宵和邹勇军全都赶回去了。
深夜,宋渔躺在椅子拆成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毫无睡意。
隔壁床大姐睡觉打呼,鼾声如雷。
大冬天的,宋渔却觉得心中燥热不已,实在躺不住了,她干脆翻身坐起来,确认过冯秀美的状态,披着外套走出病房。
走廊此刻安静到了极致,只留几盏等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显得更加寂静幽暗。
宋渔一路穿过走廊,最后坐在邹勇军上午坐过的椅子上,看着两侧电梯显示屏上发着幽幽红光的“1”,脑中闪过的却是二十几年来,母女间相处的点滴。
冯秀美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买最时兴的公主裙,会在每个潮湿燥热的夜晚,坐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给她洗澡。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并不算好,热水器都是后来安的,在那之前,她洗澡都是用一个大红盆,夏天为了防蚊,冯秀美就在盆里倒几滴花露水,清凉凉的。
工作性质使然,宋永长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冯秀美独自把她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
人大约都是这样,总是忽略那个付出最多的,因为习惯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渔站起身,踩着月色,重新回到病房。
刚坐下,突然听到空中飘来一声呼唤:“小渔。”
她赶紧起身,走到病床边,俯身询问:“我在,妈,怎么了?”
冯秀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宋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身后:“这样行吗?”
“没事。”冯秀美拍了拍她的手:“你坐下,妈有话想跟你说。”
“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行,就现在说。”
冯秀美还是那个冯秀美,性格强势,脾气火爆,决定的事不容反驳。
顾及到她的身体,宋渔怕又惹她生气,顺从地坐到床边:“我听着,你别激动,慢慢来。”
“有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可躺到病床上,忽然就想通了,又不是我做错事,我凭什么吃这个苦。”
宋渔没懂她什么意思,默默听着没有搭话。
“万一我出不来……”冯秀美没说下去:“我不想到死都跟我女儿隔着一层。”
宋渔皱了皱眉,轻轻喊了声:“妈。”
冯秀美继续说:“我知道你爸死了,我又嫁给你邹叔,你心里别扭。但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我问心无愧。”
“小渔,那年,你知道为什么家里来了那么多要债的吗?”
宋渔微怔,喃喃道:“不是船工家属吗?”
“是,也不是。”
听到这话,宋渔终于察觉出不对:“什么意思?”
沉默几秒。
冯秀美才又开口:“他在外面赌输了,那些人里,还有来要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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