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我掌门如何瞑目！！”
沈延赶到时屋内的人基本被肃清了，只剩下长老在激烈的争吵，没被清走的内门弟子就如同摆设一般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以致于那倒霉掌门的尸体像个观赏物似的就这么玉体横陈地躺在门口，看得沈延眉心一跳一跳的。
他的衣服被扒的干干净净，连条亵裤都没裹，整个人像只被捆住的螃蟹被从他七窍生出的莲花茎死死绞紧，鲜艳的莲花开在他尸体旁长的肆意。
不过多时，尸体就隐隐发臭，那位长老说的没错，确实难以瞑目，毕竟这掌门眼珠子都被人挖穿了，甚至被莲花茎贯穿的七窍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沈延蹲下身，刚要抬手去碰那株莲花，抬手却被人凌空握住了，他一脸严肃的将沈延从地上拉起来，用剑托了下沈延的后腰，道：“这莲花甚是可疑，还是小心些。”
沈延站定身子，指向一株最靠近掌门胯部的莲花，放声问道：“不是要瞑目么？你们掌门的眼睛。”
不过从他们有闲心吵架却没心思帮这倒霉掌门找眼睛来看，掌门瞑目不瞑目只是他们吵架的一个噱头。沈延不想听他们吵，总觉得他们像一堆嗡嗡响个不停的蚊子，好在乔眠晟也不想，于是屋子很快就又被清空。
没了人偌大的屋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沈延走到乔眠晟身旁，道：“一箭穿魂，与我那日青玉涯所见手法一致，不过这气息反而又来自石窟里袭击的傀师。”
乔眠晟若有所思，对着沈延道：“岐鸟一族自从被你镇压至南荒便少有音讯，即使是大阵仗的迁徙至藏岐山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不过这七千年就给他们胆子养肥了。”他哼了声，道：“可笑。”
沈延摇了摇头：“障眼法罢了。尸体叫人收了安葬吧，神魂皆散，寻忆也用不上了。”
乔眠晟应了声好，嘱咐好收敛尸体的事宜，又急匆匆召集各个长老决定了临时掌门，再又是进行宗门大排查，安抚好弟子堵住悠悠众口，等这一切做完，天又要暗了。
沈延稍作休息，等着明日天一亮就和乔眠晟前往藏岐山。
他刚安顿好筜竹，门就被敲响了，不等沈延开门，门外就响起了清朗如泉水流淌的声音：“神君！我知晓你还未休眠，延琼多有叨扰，但是还是想请求神君明日前往藏岐山带上我！”
说着，倒映在门上变矮了，沈延听到一阵阵沉闷有力的砰砰砰声，半晌，窗外月光撒入屋内。
沈延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他此刻正红着一双眼，秋水翦瞳，很是可怜巴巴的盯着沈延。
“你……”沈延打量了一会，才把他的脸和那个握住自己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好几瞬后才如常的继续道：“若你能自保，明日一早就自己跟上。”
延琼眨了眨发红的眼眶，忙不迭的“嗯嗯”了几声，又准备磕头道谢就被沈延赶回去收拾行囊了。
直到延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沈延才抬脚进屋，屋内的烛火已经暗了，被架在剑台上的筜竹嗡鸣了一声，差点连着木雕的剑台滚落下来。
沈延躺在床铺上，抬手遮住眼睛，无声的笑了笑。
……
第二日曦光微微沈延，乔眠晟以及琼延已经在飞前往藏岐山的路上了。琼延今日依旧束着马尾，蓝色的飘带后系挂着珍珠，被风吹得一颤颤的，整个人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昨日跪地求人的可怜模样。
沈延把眼珠转回来，看向远方。
这次出行属于公私参半，故而只有他们三人，赶起路来倒是没有其他顾虑，不过三日，就已经到了朝雾山腰。
翻过朝雾山就可以直抵藏岐山，琼延前几日赶路倒是火急火燎，到了朝雾山忽然提出要休息一下。
沈延没什么异议，乔眠晟反倒是面色凝重，最后还是留下来休息了，半夜，沈延证挂在树上休息呢，忽然感觉眼睛一痒，有人盖住了他的眼睛。
草药的气味迅速侵入，沈延没什么危机意识，就这么由着对方盖住自己的眼睛，给自己挡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琼延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带着几分惊惶无措：“神君，有…有鬼。”
沈延想不通怎么有人修仙还害怕鬼，但他还是睁开眼睛，翻身下树，琼延也紧跟着从树上跳下来，两人抬眼望去，一道红黑色的结界横亘在前头，怨气冲天，直逼人心魄。
结界中，一个依稀可以看出人性的“鬼”正在咆哮，嘶吼声震荡在山林里。
沈延手中的筜竹嗡嗡作响，寒霜凌冽在沈延和琼延周身笼罩成一圈灵光，怨气只要一靠近他就全都化作水上白烟，随风而去。
“乔眠晟呢？”沈延找了一圈没见到人，皱着眉有些焦急，琼延也摇头说没找到。
刹那间，琼延也消失了，沈延朝结界看去，发现鬼也不见了，他一步步走进黑色结界，怨气把山腰这座村子全都包围，似乎除了进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抬头看了看村牌，上头的红色的字迹也被腐蚀差不多了，只不过依稀可以看见个“月”字。
沈延没多停顿，抬脚朝村子里走去。
出乎意料的，村子里毫无怨气，只有几户人家的屋子里时不时飘出来几缕煞气，远不足以成怨，整个村子看起来安谧极了。
沈延想要继续朝里头走，衣角忽然被人拽了拽。
“大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了静谧，沈延转过头，只见一个扎着辫子，两头相并独眼的小女孩正朝着他咯咯的笑。
独眼还在不停的往下渗血。
“滴答……滴答……”
沈延迅速扫出一剑，剑光乍现，小女孩就不见了。紧接着，浓雾四起，一串小儿的笑声突兀的响起：“农女初十五，家中无活人。”稚嫩的童声犹如涟漪扩散在浓雾之中，时远时近，空灵又诡异。
哒哒的脚步声，沈延衣角又猛的被人拽了下，他握着剑柄，指缝有血渗出，濡湿了剑纹。
“见血封喉，神来！”
金光兀现，无数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以沈延为中心纷纷炸开。
“咳咳。”沈延吐了口淤血，浓雾四散。
“大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啊。”又是一道清脆的女声，沈延直起腰，回头望去。
并头的独眼小姑娘由一变千将他团团围住，她们嘴角挂着一模一样的笑，眼珠子不断扩大扩大，然后将眼皮撑爆，血液顺着眼眶滴答滴答流到地上。
浓郁的怨气在女孩们中间渐渐幻化出一个人性，她形销骨立，喉中一块向外扩开，一只红色的大眼正在不停的转动。
是痴鬼。
兰句界，人仙妖鬼皆存，相克而生。
而其中鬼最为特殊，划分为贪痴嗔。喉中有眼的，正是痴鬼。
她一出现，那些原本包围住沈延的小鬼全都挪动到了痴鬼面前，与痴鬼融为一体，痴鬼喉中眼也因此迅速胀大，很快占据了本体的一半，那双血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延，那是想吃了他的表现。
沈延讥笑一声，正准备抬手再来一剑。
那痴鬼却闭上了喉中，黑色的怨气未经沈延就化作缕缕白烟，一道剑刃撕开了黑色。
而他对面，剑的主人潇洒的收了剑，踩着那滩血水朝沈延走来，拍了拍沈延的肩膀：“谢竹你怎么还能被这种蛇妖的迷迭梦困住，啧啧啧。”
蛇妖…
沈延朝地上一望，刚刚的血水不知何时化作两瓣蛇身了，四周喧嚣瞬间恢复，萧声阵阵。
“哎。周穆声那小子又在催了，谢竹，别愣神了，走走走。”那人将剑背回背上，拉着沈延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你最近愣神的时间怎么越来越长了？做事不专心是不行的你知道吗！看看你黎哥哥我，不但有天分还努力，啧啧啧。”
是幻境。不对，应当是镜中镜。
沈延反应过来，刚刚的痴鬼应当就是第一重幻境，而现在就是第二重幻镜或者说是一段记忆。
萧声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窄，偏生那姓黎的一点没注意，拽着沈延踉跄了好几步，裤脚全沾上了污泥。
他受不了脏，念了个净身诀不到片刻又沾了泥，等沈延被拽到那周穆声面前时，衣服上已经全是泥点子了，反观姓黎的，浑身干干净净。
“黎岚，你怎么也不给小竹也添一层护罩？”周穆声收了萧，一言难尽的打量了两人几眼，又抬手从袖兜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沈延，温声道：“擦擦。”
“忘了。忘了。下次一定！”黎岚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颊边映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对了。周穆声，这是你上次托我为你修葺的耳珰已经好了，只是那衔接着荷叶的部分已经完全被扫开了，我就擅自把它分开了。”说着，黎岚将腰边的玉佩一把摘下，递给周穆声。
那玉佩拿到周穆声手里已然化作暖白色的莲花耳珰，周穆声笑笑，把耳珰收了起来，又拍了拍沈延，问道：“怎么看得这么入神，你也想要？”
沈延压下心中的不适和疑惑，摇了摇头，刚刚那耳珰样式他看的清楚，分明就是那日青玉涯那莲花少年所佩。
“他上次不还嫌弃这款式老气么？走了走了，我昨日在醉仙楼订了包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黎岚说着，率先御剑而飞，顺手捞上了周穆声，催促道：“谢竹，快点。”
剑气回荡，惹的落叶纷飞，飘落至沈延眼前的竹叶又倏忽一变，一张白色符纸落在眼前，被人堪堪捏住。
黎岚身形变高了些，眉眼变得俊挺，但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他阴沉沉的盯着沈延，半晌才笑出声：“谢大公子怎么大驾光临寒舍。”
沈延感觉到谢竹的喉头滚了滚，滞涩出声：“我来看看周大……周公子。”
他话音刚落，黎岚身后就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那人似乎是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气若游丝：“黎岚，是小竹来了吗？”
黎岚闭了闭眼，没什么好气的甩开沈延，他这才看见躺在屋角，眼睛被白纱遮盖的周穆声。
他瘦削了许多，形销骨立，身上的衣袍沉甸甸的挂在他身上，宛若一堆白骨穿了件重衣裳，骨头都要被压垮。
周穆声似乎是想勾出一抹笑，但那松垮的皮被他一笑，显得更加可怖，一双长满皱纹的手四处摸了摸又空落落的缩回被里，他叹了口气，问道：“小竹，这五年你在谢家还好么？你刚刚进来时法力威压都变大了，看来是有好好练功。”
他边说边咳，空鼓的胸腔不断起伏。黎岚看不下去，坐在床上给周穆声顺气，同时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延，或者说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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