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路末班车上,只有赵必珲一个乘客。
当初也曾搭上同一时刻的十六路公交,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那时身边座位坐着费琼斯。
赵必珲乘坐在盛大的喜悦中,几乎对费琼斯的搭话充耳不闻,好半晌反应过来,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费琼斯浅笑,“你在哪一站下?”
“啊,你在哪一站下?”才反应过来这次似乎牵扯到“另一个家”的问题。
费琼斯淡淡解释会在她下车后再转车,所以不必担心。
虽然很想问这家到底有几个的问题,但考虑到问题敏感,往后天长日久有的是时间,便从最浅显的入手: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的名字有什么讲究么?”
“没什么讲究,‘琼斯’是我妈妈的姓。”睫毛缓缓盖住他的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
赵必珲孤身一人看向窗外流动的夜景。
回到家,只觉得收拾了一半的房间处处萧瑟破败。
门突然被打开,李思梅一脸阴沉地走进来:“你怎么了,又谁惹你了?”
赵必珲疲于应对,无奈搪塞几句。
李思梅自然不满意:“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姓费的小子搅和在一起了?”
赵高华皱眉:“哪个姓费的?”
李思梅高声嚷起来:
“还有哪个姓费的,就是高中和他早恋那个,我前段时间就看见他了,就在小区楼下。”
被打扰到刷短视频,赵必珲不耐烦:“你这小区又不是故宫,谁都能来好吧。”
“行,你还给我装。”李思梅一脸狰狞,“我告诉你,高中时我不同意,现在我更不同意!”
赵必珲也提升声量:“谁问你了?”
眼见两人战火又起,赵高华随便打起马虎眼:
“唉呀,吼什么吼,哪个姓费的,家里做什么的,你妈没啥见识,还得我把把关。”
“还能是谁,找了个洋鬼子的费赟他那个小杂种。”李思梅一脸鄙夷。
听到“费赟”的名讳,赵高华却骤然双眼放光,几万年不屑于对赵必珲使用的笑脸突然绽放: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既然是他家,有什么不好呢?就说你妈没成算,别听她的,爸爸支持你。”
赵必珲被两人的红脸白脸唱得心烦意乱,敷衍几句,把李思梅推出了房间。
的确是需要赶紧搬出去了。
本来因为工作辛苦一直拖延,现在也不顾夜深了,打起精神开始收拾行李。
她打开衣柜,狠心把一些很久不穿的衣服扔进垃圾袋里。
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抽屉,把那张生物试卷一把扯出来,捏成一团,也扔进垃圾袋。
收藏了十年,最后丢弃的时候,反而如释重负。
她一边收拾一边断舍离,不知不觉积攒出一大袋垃圾。
整理床下的鞋盒时,却意外翻出一个长盒子,不记得什么时候放的。
一打开,是从小到大的合照和作文本。
她不禁涌上惆怅的怀念,随手翻看几张照片。
从小到大,自己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郁郁寡欢。
只有初中毕业照,终于有了笑意,因为冯宛粲站在她的身边。
她看着照片,露出温柔的微笑。
高中照片,不太高兴,但也勉强做出笑容。
没有一张照片有他。
她想了想,把照片和本子拿出来准备放进搬家的纸箱里。
拿出照片的瞬间,那部陈旧的诺基亚手机滚了出来。
竟然还在?
诧异渐渐弥漫在胸腔中,化为怅然若失的无奈。
不知为什么,她起身给手机充上电。
多少年没开机过了,应该不可能打开吧?
诺基亚的开机铃声响起时,她几乎回到了年少时的夏夜。
不知是不是该感谢诺基亚公司的好品质。
最显眼的就是老版本□□。
她鬼使神差地登上去,第一个就是21班的班群。
那是高中第一个暑假。
闷热的傍晚,她去冯宛粲家乘凉。
她家的三层小楼最顶楼是个露台,栽种着一丛丛月季百合绣球花,二人就躺在凉椅上一边噼里啪啦地驱赶蚊子,一边谈天说地。
冯宛粲撑起上半身,望向对面:“唉,这几天,也没见费琼斯找你说话呢?”
赵必珲把扇子覆在面上,声音闷闷的:“都放假了,人都见不着,怎么说?”
“有群嘛,Q上也不说咯?”
“那群平时和死了一样,好久没看了。”
实际上因为前段时间隔三分钟必打开查看,一无所获,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关机。
冯宛粲假装淡淡:“我看群今儿挺热闹的耶。”。
“什么?”赵必珲一骨碌爬起来,探身到桌前摸出手机。
开机,点开群,果然99 信息,忙认真研读,比上课都干劲十足。
竟然是谢斐在群里细数韩余朗的海王行为,一边佯装追求自己,一边和别的女生不清不楚。
人数波及极广,甚至隔壁学校都牵丝攀藤。
当事人韩余朗倒是做缩头乌龟,一言不发。
谢斐气到极点,竟然挨个点名当事人。
赵必珲赫然就在此列。
赵必珲气得眼前一黑:“神经病,是那男的先到处招惹好么,我是受害者,还是要怎么样!”
冯宛粲忙劝:“你别看一半嘛,再往下翻翻。”
谢斐大点兵完,加上一句:“都好好看看他的真面目,以后谁不在意招蜂惹蝶水性杨花的,就接盘过去吧。”
赵必珲正欲嫌弃地瘪瘪嘴,却见从未在群里说过话的费琼斯发出:请不要打扰赵必珲。
下面果然一长串的调侃,几个好事者还故意不停@赵必珲。
闹到现在,群里依旧洋溢着狂欢的氛围。
群里几个牵扯进来的女同学都纷纷和韩余朗划清界限,于是斟酌语气发出一条大差不差的混入其中。
果然,没多久,费琼斯独自发来一条:“你在做什么。”
她的确欣喜,但也觉得这样有些招摇,接下来那些人一定会传自己的绯闻。
最后只回:“在乘凉。”
隔了一小会儿,对方回复:“我私自回复了,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这样郑重其事,都有些书面腔的语气让赵必珲啼笑皆非,原来这人在社交网站上是这种人设?
“没事,挺好的,我也是莫名其妙。”
发完,考虑片刻,又加上:“我又不喜欢他。”
这次许久没有回应,她等待了很久,那晚一直不停地翻看手机。
但没有回复。
为什么不回复,是自己的解释很苍白无力么?
最后也烦了,爱回不回,扔掉手机睡觉。
但睡着了也不能安宁,梦境依然纷扰。
梦中是自己和他一同在过山车上,忽上忽下,起起落落,不断地期待,又不断地失望。
次日午后,相约去游泳馆。
一路上,冯宛粲在一旁叽叽喳喳。
手机依旧鸦雀无声,烦躁之下恨不得卸载□□。
等泡进泳池里,周身沁凉,烦躁稍缓,开始和冯宛粲比拼谁水花打得大。
正嬉闹时,冯宛粲眼尖,突然指向远处:“你看那是费琼斯么?”
远处的确有个身形颀长,高瘦的白影子,看不真确。
赵必珲随口刺冯宛粲:“你近视又加深了,费琼斯怎么穿会红裤衩。”
“咋?他在你心里是什么清高人设。”冯宛粲不屑,“诶,好像身边还有人。”
赵必珲眯起眼伸长脖子张望,不禁屏住呼吸。
那是一个极其修长窈窕的身影,虽戴着泳帽,半张脸被泳镜遮住,但优美的颅骨和傲人的比例根本遮不住,走动时犹如一只遗世独立的白鹤。
二人不禁都看得呆愣,冯宛粲喃喃:“是不是游泳队的?我看你死心吧。”
赵必珲好半天回过神来,琢磨出冯宛粲的讽意,劈出一道水花打向她。
此刻,远处那个惊艳的女生也利落入水,犹如生来就在海里的海豚,顷刻间就完成一个来回。
烦躁重新遍布全身,便双臂一撑离开水中,径直走向更衣室。
换衣服时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镜子,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拍在镜中自己的脸上。
出门时似乎眺见费琼斯站在水池边弯腰扶膝,是和冯宛粲闲聊?
也像没看见,毕竟昨晚莫名不回这账还没算,一甩背包溜出游泳馆。
当晚冯宛粲找上门,进来立刻捏住她的脸,撕心裂肺地大喊:“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那!”
赵必珲一边笑,一边躲避:“你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
“你是不是受刺激了?”冯宛粲坏笑着,一屁股坐在她床上。
继续嘴硬:“我受什么刺激。”
“行了,我也不卖关子了,他说很少登□□有事开学说,还有,那是他姐姐。”
“怎么突然有姐姐?”
冯宛粲解释:“重组家庭哦,后妈带来的女儿。好像叫什么‘陶光晕’。”
“陶广韫。”
“你怎么知道?”
赵必珲不禁双眼焕发出光彩:“开学那年的迎新会,她上去跳舞了啊,陶广韫,我现在还记得。”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她坐在台下,看着一个黑白相交的身影走上舞台,犹如一首咏叹调。
那是《天鹅湖》。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有如此飞扬的姿态。
她以为看到了一个传奇。
之后,她特意找过节目单。
陶广韫。
后来,她观看娜塔莉·波特曼的《黑天鹅》,期待在里面找到一点陶广韫的影子。
她握着手机,不禁想,现在陶广韫应该在大城市的舞团作首席吧。
她值得那样璀璨精彩的生活。
全世界每一个人都应该荣幸看到她的舞。
恐怕没机会再见了,她叹息一声,忽然注意到了收信箱。
心口恍然传来迟到的钝痛。
里面还保存着他们互相往来的短信。
她打开信箱。
他们之间的短信以她的已发送结束。
“祝你一路顺风。”
隔了七分钟三十六秒。
“我们还能再见么?”
她关闭手机,扔进了垃圾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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