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斋二楼雅间内，一个少年正跪坐在桌前，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俊俏小脸皱巴巴略显忧愁。
身着淡紫色齐胸襦群的王静殊坐在他对面，正笑脸盈盈泡茶等着少年开口。
“最近我家与沈家那些风言风语，静殊你可曾耳闻？”赵既明声音清亮，听着像是还未变声。
“哦？你指的是有传言说你父亲有意与沈家联姻？”王静殊手中动作缓慢优雅，眼神只落在茶具上，并不抬眼看赵既明。
听到“联姻”二字，赵既明本就皱起的眉毛更加紧锁，“是啊，沈家长女沈思妙和我们年纪相仿，虽说传言都是捕风捉影，但我就怕万一......”
王静殊夹起一只闻香杯递给赵既明，后者接过随意嗅了下便放置一旁，明显心不在焉。
定京城内的小霸王可难得有这幅样子，王静殊起了调笑的心思。
她说道：“那沈思妙我见过的，明眸皓齿，朱唇粉面，一手琴弹得极好，性格嘛，看着是个沉着稳重心思细的，和你刚好配，若是你们俩真能成，那肯定是一段佳话。”
赵既明听她这话，立起身子伸手就要去捏她脸，王静殊见状立马认错求饶，二人打闹成一团。
一番嬉闹后，赵既明原本烦躁的心情稍有缓解。
王静殊细喘着气去倒茶喝，她在外从来都是大家闺秀端庄自持的模样，唯有和赵既明呆在一起才能放纵本性。
“静殊，我不想娶沈思妙，我有心上人了，更何况我这样的情况，娶了哪家女子，都是辜负了别人。”赵既明再三思虑后将心事说出。
王静殊神情微愣，然后语调有笑又带着打趣，“是谁呀？能让我们堂堂安河郡王动心。”
赵既明的语气复杂又迟疑,“是......府中的一个侍卫。”
果然，王静殊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桌上。
她抬眼看着赵既明，略微睁大的眼睛和嘴、头上轻微抖动着的的珠钗都在表示她的惊讶。
赵既明面有窘迫，连忙从她手上接过茶壶放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明白我是喜欢他的，我这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才来和你讲。”
王静殊正经危坐收拾好自己的失态，“你府中这么多侍卫，是哪个？”
“名字最特殊的那个，阿七。”赵既明说完松了一口气，好像把这件事告诉了王静殊，自己心里的忐忑也就跟着减半。
“原来是他，我记得他唇边有颗痣。”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撒在王静殊脸上，衬得面庞玲珑剔透，珀色的双眸低垂着若有所思，“他好像是你这些暗卫里相貌最好的。”
赵既明有些好笑道：“我这几个亲卫无时无刻都面覆金甲，你竟然知道他相貌是最好的？”
王静殊手撑着头半倚在桌上，发髻因为刚才的打闹微乱，她白了赵既明一眼。
“虽然看不清具体样貌，但周身的气度就能让人眼前一亮，再说那面具只遮了上半张脸，他露在外的下半张脸是好看的，我猜肯定是个美男子。”
赵既明的脸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在。
“既明，你同我讲这些，是要我帮你想法子吗？”王静殊双手托腮静静看着赵既明
赵既明往前倒趴在桌上有些苦恼，俊朗的脸庞添了几分女儿柔情，“我也不知道，阿七他对我很好，可我又觉得哪里奇怪。”
“他知道你是女子吗？王静殊半眯起眼睛，思索几瞬后一语中的。
赵既明眼睛瞪大，“我如何能让他知道我是女子，我在外从来都是男子打扮。”
“那他把你当作男子岂不是陷入死局？是半点办法都无啊。”王静殊无奈摊摊手。
“那我该如何？告诉他我是女子？”赵既明撑起身子，满脸愁容。
王静殊神情认真，“他把你当男子，这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意，除非......”
赵既明忙问，“除非什么？”
王静殊忍俊不禁，“除非他是断袖。”
“王静殊！我看你是胆子大了！”
“叩叩”，门外传来声音,“殿下，长公主车驾已出宫门。”
二人被打断，赵既明撇撇嘴站起身，边整理着微乱的发髻边解释道：“我是偷出府的，这立马就要回去。”
王静殊连忙站起身帮她整理衣衫，“那可赶紧，回头再细聊。“她接着嘱咐，”沈家这事你最好问问你母亲长公主殿下，心里有个底。“
赵既明点头应下，二人整理好仪容走出房门，候在门口的金面具侍卫三三和四四立马跟在左右。
一行人在楼梯口遇见了三个面生的公子哥，擦肩而过时，赵既明听见零星几句还没来得及压下声音的“丞相千金”“私相授受”
她瞥了眼王静殊，后者正在问侍卫四四长公主车驾几时到府，显然没听见那些污言秽语。
将王静殊送上马车离开后，赵既明周身气场骤降，一张原本俏皮可爱的俊俏脸蛋此时紧绷着，透露出丝丝寒气。
四四见状连忙上前劝道：“长公主一刻钟便回府上，殿下现在走刚好来得及。”
赵既明大步向里迈着，声音带着怒气,“母亲那边无碍，被发现了算我的，刚才那三个，都是谁？”
三三立马回答，“两个是才从地方升官来京的王舒家两个公子，还有一个是武安侯次子。”
“你们兄弟才来京不知道，那丞相千金王静殊说是倒贴给赵既明都不为过，这二人天天厮混在一起，同进同出，刚刚看见没，那赵既明衣领上粘的口脂肯定就是王静殊的，啧啧。要不是门口招牌上写的茶楼清谈四字，我还以为这儿是秦楼楚馆呢。”
赵既明站定在三人桌子的屏风后面，她冷着脸，拳头早已攥紧，三人中武安侯次子叶皑言辞最为龌龊，
“这丞相府的小姐就是这样的？这是要自奔为眷咯。”
“怕是丞相巴不得能结上长公主家这门亲，让自己女儿上赶着去呢哈哈哈。”
三人正笑着，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闪出来，左右各一脚踹在王家两兄弟背上，然后一拳打在叶皑脸上，三三四四连忙将旁边两人按在地上。
“谁？！赵既明！你敢这样打我！”叶皑痛苦地捂着脸，看清来人后他大吼着。
“本王碰巧路过，无辜被灌了满耳朵污泥，四四，过来将他按住。”说罢，赵既明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这样脏的嘴，洗不干净，就别要了。”
赵既明眼眸如冰掐过叶皓的脖子，恨不得将手中的脖颈折断，茶壶里的水是烫的，她径直往叶皑嘴里灌。
半跪着的人已经被源源不断的茶水呛得喘不过气，赵既明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身上散发出来的狠劲儿与之前同王静殊打闹时的憨态判若两人。
听见响动连忙赶来的茶楼老板见是赵既明，也不敢上前劝说阻拦，只能让周围围观的人群散去，不要给这位小祖宗头上的火再添把柴。
一壶茶算不上多，少时便空了，赵既明丢掉茶壶，接过一旁四四递来的手帕，一脸嫌弃地边擦手边吩咐。
“这三人冒犯本王，各掌捆五十，这里的茶水不够他们喝，那就完了扔湖里吧，日落之前不准上岸。”
一旁的王家两兄弟才入京几天，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愣在一旁。
正趴在地上吐水的叶皑听见这话，狼狈地抬头怒斥：“赵既明！我爹可是武安侯！你敢这样对我？！”
赵既明嗤笑一声，眼中的不屑尽显，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松动。
“别说你，就是你大哥叶皓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来触本王霉头，回头从湖里爬上来了，找他好好学学看见本王该怎么绕道走。”
叶皑还想起身再争辩，被四四一脚踹回地上。
王静姝是丞相家千金，定京城里一流的高门贵女，样貌出挑家世显赫知书达礼，如果不是和赵既明来往过密，她该是多少名门子弟追求的对象。
一个是安河郡王，一个是丞相千金，该是话本子里才有的登对，早有传言道只等赵既明及冠二人就成亲。
已经给好友添了许多麻烦，再容许这样的腌脏言语肆意枉行可不是赵既明的作风。
赵既明怒意未消走出茶楼，却看见金面具侍卫小十带着几名家卫站在马车旁。
“殿下，长公主让您立马回去。”
“母亲！我回来了母亲！看我带了什么回来！听雪斋的蝴蝶酥板栗糕，还是热的呢，您快尝尝！”赵既明快步踏进永嘉长公主院子朗声道，院儿里的丫鬟们忙眼色示意长公主正在生气。
进了里屋，赵嫣沉着脸坐在桌前，赵既明嬉皮笑脸地坐过去，把点心摊开放在她面前。
“母亲，孩儿路过听雪斋念着母亲爱吃糕点，特意带回来了刚出炉的，母亲快尝尝，冷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赵既明话音还未落，就遭了赵嫣一记眼刀，“特意去买糕点？我在宫里得知你偷偷出了府就知道没好事，连忙出宫往回赶，这刚下车就听见你在听雪斋打了人，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自己的动向全然暴露在母亲眼下，赵既明也不好再骗下去，有些赧然地低着头。
“听说你还命人将他们扔进了湖里，说吧，为何？”赵嫣心中有气，赵既明做事一向凭心情不计后果。
“他们出言顶撞在先！”想起那三人的言语，赵既明心中怒意又起，不自觉捏紧拳头。
赵嫣见她这幅模样有些反常，“哦？他们说了什么能让你动这么大气？你同谁一道去的听雪斋？”
赵既明搭拢着眼皮一脸委屈，“我和静殊妹妹一起的，那些人他们......他们说......”
赵嫣看她支支吾吾就已经心中了然。“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日的狩猎你好生注意着，不准再发这些脾气。”
赵既明乖巧地点点头，心中惊讶母亲居然不罚她跪祠堂。
看着赵既明现在的温顺模样，赵嫣叹气，“明儿，你自己心里始终还是要记住，你是个女子，这样的事你不该做。”
永嘉长公主与宣阳侯之子，安河郡王，是个女子。
只因永嘉长公主接连夭折的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国师说若下一子还是女儿，便只有改变她的性别才能保命。
先皇疼爱赵嫣，在赵既明出生时便封她为安河郡王，赵嫣从小把她当男子来养，只求她平安。
赵既明依旧点头答应，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忙问，“母亲，最近传言的我们家要与沈家联姻，既然我是女子，如何能娶沈思妙。”
赵嫣脸色一沉，表情凝重所有所思，然后缓缓开口，“既是传言，你信它做什么，现在国丧期还未结束，如何谈得了嫁娶之事。”
赵既明心中的忐忑减缓，走出院落她心情大好，随手摘了段柳条作剑，在长廊上吊儿郎当比划着朝自己院子走去。
离院门口还有十步的距离，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金甲的身影靠在院门口,长发高束在脑后，任由着风将发尾吹得在身侧飘摇。
“阿七！”
赵既明唤了那人一声，咧嘴笑着小跑过去，还有三步远时，面具下那双狭长的眼睁开了。
一旁的海棠开得正艳，风大了起来，花瓣簌簌地落在他身上，那未被面具覆住的嘴唇轻启。
赵既明走近，盯着眼前那唇，唇下那颗痣离自己越来越近，漫天的海棠散落在二人之间。
这树真不经吹，一吹就落好多，赵既明心里痴痴地想着。
头顶传来轻轻的触感，阿七正在拂着她头上的花瓣。
“殿下回来了。”
叶皓：啥？我不敢触你霉头？天大的笑话！我来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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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有两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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