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姑获焦急地望着明墀,“吃药好不好?”
她又碰不到人间的东西了,就算想给明墀熬药也做不到,胡柚和明宅的侍从都被明墀赶到外围,不允许进入内宅。
没人入内宅,也就没人能照顾明墀。
姑获只能干着急。
“惜惜,咳咳……”明墀靠在小轩窗前,望着花厅外的残荷逐渐枯萎,他又说起那句话,“等到了阴间,我们就再拜一次堂,作对逍遥的鬼夫妻。”
“相公,”姑获劝不动他,只得以死威胁,“你既然不肯好好喝药,那我就等你死的时候,跑到太阳底下魂飞魄散。”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明墀还是笑,“如果你魂飞魄散,那我也随你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姑获早已打听到,鬼死之后不会真的消失,倘若她真没了,以明墀的性子,是真的会追随她而去。
姑获宁愿自己死,不愿带累旁的人。
“惜惜,我不是旁人,也不是拖累。”明墀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他默默地收回手:“我在你身边,对彼此都是最好的。”
有相伴,不会孤单。
姑获还是想让他吃药,但明墀倔得像头牛,让他犁地他耍赖,让他休息他耕田。
“你怎么老是和我作对!”
“因为我心悦你,”明墀说,“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前一句姑获听得懂,后一句诗姑获不明白。
“惜惜,我教你写字吧。”明墀站起身,花厅之前烧着盆炭火,明墀裹着裘衣,往里投了两支毛笔。
转眼那两只毛笔出现在姑获面前,明墀走到花厅中央的书桌,向她招招手:“惜惜。”
姑获走了过去,站在明墀身侧:“教我些什么?”
“我们的名字。”
明墀蘸了墨,姑获也下意识的跟着蘸墨,然她手中的笔仍是干干净净的。
姑获没太在意,模仿明墀执笔的姿势,怎么握都不得其精髓。
明墀笑:“看着我的手,手掌要平,小指紧挨着无名指,微微发力,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的书写文字。”
姑获试了试,果然轻松许多。
明墀教她写“明”,姑获一笔一划地跟,有些嫌弃:“怎么这么丑?”
明墀望着浮在书桌上的字,默默地低下头,掩去声音里的异样:“不要紧,先学写。”
“墀”字比较复杂,姑获有点跟不上,一着急手穿明墀衣袖而过:“阿墀阿墀写慢点,我跟不上。”
“好。”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明墀的手微微颤抖,笔画没了平时的自恃冷静,逐渐凌乱起来。
姑获有样学样,喃喃道:“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写字,为什么感觉好熟悉这个字?”
“惜惜……”明墀脱口而出,险些将“我教过你”说出。
“怎么?”姑获莫名的望着他,露出大白牙:“是不是发现我很厉害,一学就会?”
“对啊,我的惜惜真的很厉害。”
“什么你的我的!”姑获红了脸,眉毛皱起:“就算嫁了你,我依然不是你的所有物,我还是我的。”
明墀有一瞬的恍神,犹如春光重现,桃花树下鸡鸣犬吠,孩童散学,他与惜惜窗下习字。
“相公,你不教我了吗?”姑获发现明墀心不在焉,放下笔道:“天快亮了,那我回坟里睡觉了。”
她走了几步,明墀又把她拘回来:“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姑获顿时眼神发亮:“你知道姑获怎么写吗?”
“惜惜……”
“我要学写姑获两个字,姑娘的姑,收获的获。”
明墀凝望着她,想起婚书上多出来的两个字,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以为自己叫姑获吗?”
“我一直都叫姑获,只有你才叫我江惜惜。”
“我教你写,以后如果有人叫你回家,一定要早点听到。”
“嗯嗯,好。”姑获点头,认认真真描摹着明墀的字迹,写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明墀教她写江惜惜,有了之前的经验,姑获学得极快,字迹竟有了明墀的一分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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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跟着明墀练了半个月的字,最后写明墀两个字总算满意了,才改练江惜惜。
明墀问她:“为何不写姑获?”
“晚点再练也可以。”姑获没告诉明墀,她第一紧要已经练了的,就是“姑获”两个字。
“可以告诉我,这什么意思么?”
姑获摇摇头:“等你到了阴间,我再告诉你它的含义。”
明墀已经羸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王爷知道后斥骂了胡柚和明宅家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又派了十几个侍卫侍女过来,寸步不离得守着明墀的衣食住行,便是连明墀沐浴也叫侍从看着。
姑获已经接受明墀生命到了尾巴的事实,王爷却不肯,去宫中请了最好的太医住在明墀房外的廊道上,便是明墀吃不了太多东西,厨娘也一遍遍的做了送来。
有时候,明墀真的吃不进去,王爷着急:“墀弟,要如何你才能进一点吃的?”
明墀的房里,供着姑获的牌位,牌位上本来只刻着“江惜惜之位”,那日明墀教完姑获新的字,尚存一些气力,便又在上面刻了“姑获”二字。
王爷望了眼牌位,马不停蹄地去了黔州,搜罗了一堆当地的食材和厨师,跑死了好几匹马,连夜送了来。
明墀有些无奈:“王爷,既已夺首,您该以大局为重。”
王爷指着牌位:“你问问她,她若知道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会不会难受心疼?”
“她因我而死,你为了我隐忍一年有余没有报仇,本就是我愧对你,你既然自甘堕落,等死后,她又如何待你?”
“大概……”明墀望着和王爷站在同一处的姑获,笑道:“大概会叉着腰揪着我的耳朵,大骂:‘你为什么来这么早?我都还没玩够,你来了又要带着你,真麻烦’。”
“还笑得出来!”王爷瞪他一眼,大手一挥,外边的黔州厨娘一人端着一盘菜,鱼贯而入明墀的房里。
“王爷,家妻善妒,不喜欢女子入我们的婚房,还是将我挪出去吃吧。”
姑获瞪大了眼:“我什么时候妒忌过?”
她巴不得有侍女照顾明墀,王爷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但照顾起人来总没有女子细致。
明墀笑道:“就算家妻同意女子进来,明某也还是要守男德的。”
王爷知道他的倔脾气,又大手一挥,将明墀挪到花厅。
明明是八月尾,天朗气清惠风和顺,明墀始终裹着他那件裘衣,还是觉得冷。
姑获一一看着厨娘们呈上来的菜色:“干锅羊肉、酸辣椒小炒肉、肉沫烩豆米、酸菜小笋炒肉、辣子鸡、一锅香……”
姑获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还有十几种不算地道的火锅,难为王爷费心思将这些一一搜罗到。
但这些不好克化的食物,明墀都不能吃。
“相公……”姑获靠近明墀,却见明墀招呼着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侍从,给他夹了一口香里面的豆腐。
王爷顿时大喜,盯着他一点点将那块豆腐吃完,又盼着他吃下一筷子。
明墀无力地垂手,苦笑道:“王爷,明某大限已至。”
他实在是吃不了了,望着竹桥前一排的黔州人:“请王爷放我妻的同乡平安归家,明某跪谢王爷。”
“阿墀!”姑获神色一变,明墀软软的躺在榻上,任由王爷亲自抱着回寝房,却发现自己压根离不开原地。
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姑获拼命地挣扎,怎么也走不出花厅,怎么也跟不上明墀远去的身影。
八月初八,明墀明公子娶亡妻。
八月二十九,明公子身亡,与妻合葬。
九月九日重阳祭,姑获终于逃离花厅,奔至坟中,只见明墀亡身,不见其魂魄。
九月二十一,离明墀去世快一个月,姑获找遍了整座明宅,依旧不见明墀的鬼魂。
来年三月春,桃花开遍,姑获打包了坟里的东西,路过花厅时,望见明墀烧给她的那两支笔和明墀的文房四宝放在一处。
“骗子!”
姑获背着包袱,到了明宅的门口,试探性地伸出脚和手。
守宅的门神看不过去,提醒她:“你可以直接出去,不过要记得回来。”
姑获耸了耸包袱,向门神道谢:“多谢!”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不顾后面门神的呼喊:“你一定要回来!”
回?回哪儿去?
姑获笑笑,一个能言善辩的骗子,说好了的话,一死就全忘了。
她才不要回那个骗子精心打造的地方。
姑获飘到城里,拿了块金元宝给城门下的小鬼:“你知道平南王府怎么走嘛?”
那小鬼收了她的元宝,刚要指路,就被个女孩子的鬼魂拉着跑了,一边跑一边叫:“煞鬼又来了,快逃啊……”
声音连绵不绝,一路从御街扩散到周围几个坊。
“请问你知道……”
姑获刚逮到个老鬼问路,那鬼吓得拔腿就跑,甚至忘了自己可以飘着走。
望着四处逃窜的众野鬼,姑获无奈的叹:“大家都是鬼,相煎何太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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