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双垂眸,“只是习惯了。”
虽然穿到了这么个地方,但她仍是二十世纪的公民,很难从心底里服从这些条条框框,奴婢这一词更是难以开口。
她倒是有骨气,卫长宴也不想拆穿她,毕竟在这宫里,看着那些一致的神情,统一的口径,也是会厌烦的,如果她也和旁人一样,那这宫里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相处这些日子,季双发现,这个看起来沉稳威严的皇帝,也是有些孩子气的,奏折批累了,会拿几张宣纸画画,但画得不好,便丢给她收拾。
“寒净,你会画花吗?”
季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和满园的落了雪的山茶花,轻轻点了点头。
自从那日画了冬日飞鸟图,卫长宴便常让她画,自己便站一旁看着。
从前导师教她的国画,竟然在这派上了用场。
园里没人,卫长宴亲自摆上宣纸和墨,抬头,将笔递到她面前,示意她画。
他就站在她身侧,看着笔墨在宣纸上留下的痕迹。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法,像她这个人一样,矛盾又神秘,他现在发现,寒净不是反应慢,她只是说话做事前思虑较久罢了。
“陛下……”
耿旭疾步上前,看见季双面前的笔墨纸砚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荣王殿下来了……”
季双抬眸,卫长宴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双手下意识的顿了顿。
看得出来,这位荣王跟皇帝的关系比较一般。
她伸手将面前的东西收拾起来,递给耿旭,后退一步站在卫长宴身后,微微探头,看见了来人,一袭玄袍,剑眉星目,身形高挑,单容貌便可称得上万里挑一。
“皇叔。”
原来这就是当朝的摄政王,卫长宴的皇叔啊,看着很年轻,嗯,很好看,季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卫长宴伸手轻轻的将季双探出的脑袋推了回去,朝着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卫荣玄躬身行礼,“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皇叔不必多礼。”
季双见他在卫长宴面前坐下来,迅速行了礼,为两人倒了茶。
卫荣玄看着陌生的面孔,挑眉,“臣记得陛下是用不惯贴身婢女的?这位……”
“她是朕捡来的小姑娘。”
“看着倒挺稳重。”
卫荣玄只多看了她两眼,也没再多问。
“皇叔今日来,是?”
卫荣玄的手微顿,露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倒也没多真心,“今日来,主要也是为了陛下选妃一事而来,陛下如今年岁渐长,可后宫却仍空无一人……前朝后宫密不可分,选妃之事不可再拖。”
卫长宴不是不明白,只是很难接受在这个时候花时间去选妃。
“皇叔,朕知道,只是江山未定,北边狄柔虎视眈眈,南边还有反叛军,朕实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卫荣玄叹了口气,“其实这事本不该是我来提的,只是长嫂那……我也实在不好交代,罢了,不过是让她多唠叨几日。”
季双悄悄抬眸看他,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是你妈让我来说的,你可别怪我。
他见过太后,来的时候又多看了她几眼,想来先前问卫长宴的话也是在试探他,这是打算让她进卫长宴的后宫?
她藏在袖里的手一颤,如果卫长宴听了太后的话,真让她入了后宫,那她就没有办法常去藏书阁找回家的办法,还要每日提防明枪暗箭,以她的身份,即便在那些争斗里死了,也没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先前陈将军上奏,让朕为将士们拨些军款,皇叔觉得,拨多少合适?”
他生硬的转开话题,卫荣玄也不再劝他,只顺着说下去。
“圣上觉得呢?”
卫荣玄知道,皇帝不是来征求他的意见的,只是告诉他一声而已,他既然开口了,便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卫长宴突然就安静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登基前,朝廷江山已经被斗得满目疮痍了,又经了次雪灾,开仓放粮,降了百姓的税收,国库如今实在空虚,但无论如何军粮不能扣。
他一个皇帝,怎么能穷成这样?
见他犹豫,卫荣玄也明白他的难处,“实在不行,税收涨些?或者商户的赋税涨些?”
卫长宴摇头,“百姓艰辛,即便朕降了赋税,他们也依旧艰难,这是一笔难算的账。”
“陛下不愧为贤君,处处为民考虑。”
“这是为君的本分。”
他们谈了许久,直到杯中的茶凉了也依旧没有什么结论。
季双为二人面前的杯添了点热茶,毕竟天寒,茶总是凉得快。
卫荣玄看着渐暗的天色,起身告退。
“臣告退,只是陛下,长嫂有些话说得也有道理,皇嗣为重,陛下也该早做打算。”
“朕知晓了。”
卫长宴点头,目送他离开。
“寒净,你觉得朕应该选妃吗?”
季双有些无语,关我什么事?你选老婆问我干啥?我能替你娶了?
“民女觉得,一切以陛下的心意为准。”
“算了,你又不能替朕做决定。”
卫长宴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免有些烦躁。
季双依旧低着头,心道:知道你还问?
“朕累了,回殿。”
“是。”
说是累了,回了殿他也没歇着,依旧是坐到案前,轻敲了两下桌子,示意季双磨墨。
季双面无表情的上前,心里知道今晚又要加班了,天天给他磨墨,感觉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每日御花园散步,然后回来磨墨,吃得又少,也不知道瘦了多少,这里又没有体重秤。
卫长宴看着她脸色的细微变化,觉得好笑,每次喊她干活,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眼神里也没有对他的畏惧,有趣的紧。
“水加多了。”
季双拿了纸,轻汲掉部分。
余光瞥到奏折上的字,陈城?刚刚他们提到的陈将军?
季双边磨墨边想,国库空虚,但军饷得发,不能增添百姓的赋税,那只有一条路,从朝臣的口袋里掏钱。
但在她渐渐了解这个朝代之后,也觉得棘手,朝臣各个嚷着自己是清官,为国为民,两袖清风,但那些赈灾的银子,批下去的军饷他们也没少拿,要想往他们口袋里拿钱,几乎不可能。
卫长宴也烦闷,即便他的军款批得再多,层层克扣下去,真正能到将士们手里的也是寥寥无几。
而朝堂上的这些腐化现象是先太祖之时留下的,已是陈年顽痾,无法根除。
先太祖当初定下入朝为官,必得朝中三品官员或书院的先生举荐,后来朝中再找不出一个寒门子弟,学派崛起,为了压制各学派,才渐渐放开考试。
只是如今朝上结党营私已是寻常,明面上都是清高的读书人,背地里收受贿赂,鱼肉百姓的不在少数。
他登基的这些年已经是收敛许多了,虽然收敛,却依旧有,值得信赖他的官员很少,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他都没有办法完全相信。
他需要一队自己的人,没有背景只能依靠他的人。
“陛下,笔。”
卫长宴回过神,看见奏折上一大块墨痕,回首看着季双,突然开口问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她,但就是突然开口了,连自己都没想到。
季双犹豫片刻,“民女愚钝,却也知道军饷不可少,如果各位大人能献一臂之力,或许能好些。”
“朕知道的,只是苦于没有计策。”
季双放下墨条,轻声开口:“陛下只是苦于没有出头鸟。”
“出头鸟?”
卫长宴听了进去,片刻,眉目舒展,轻拍她的肩,“你为朕解决了一个难题。”
季双微微福身,目送他离开,却没有跟上去。
卫长宴给她在宫里足够的自由,让她可以随意出入各殿,他应该是去议事了,今晚不用加班了,她转身,绕过敬德殿,再次去了藏书阁。
她几乎是有空便来,却发现这里的历史与她所接触的历史大不相同,藏书阁的书太多,她也只了解了些皮毛,只能是多看些,了解深些,才有可能能回去。
寒风入窗,吹起角落的一本书,那本书很薄,有些破损,却不知为何入了她的眼,她蹲下身拾起来。
《大雍帝师传》著,萧回。
萧回?她知道,一位贤德,高明的女帝,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她的功绩可谓深厚,提拔女官,提拔寒门子弟,一己之力扳倒三大世家,破除了朝堂由世家垄断的局面,开设留世堂,收留孤儿。
她轻轻翻开书,了解这些深刻的文字,这里的文字和从前出土的古书有些不太一样,她只能勉强看明白。
‘吾师,走好,勿念,我一切都好’
看到尾页,她才知道,这是一位皇帝悼念歌颂老师的文章。
她的老师也是一位传奇人物,开设女学,扶持女帝,只可惜英年早逝。
季双轻轻合上这本书,将她放回架上,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藏书阁的书太多太多,她站在底下,仰头去看,密密麻麻,不知道得找多少年才能找到她需要的书,甚至可能这里根本没有她要的答案。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回不去该怎么办,如今也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
或许努努力,做个女官?这样也勉强算是入编了。
她来的时候带的蜡烛不大,看了许久,已经快燃透了,蜡油滴在手上,烫得她险些将蜡烛弄掉,她轻轻的吹灭,藏书阁不能点灯,她只能依着透进来的月光慢慢走出去,合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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