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宴哭的时候,总是没有声响,若不是方才湿润的感觉还在颈窝间,他眼尾的红晕还未下去,甚至看不出他哭过。
季双刚想开口安慰他,却倏地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心道不好,她立刻站起身,迅速下榻,掀开帐帘。
一个小兵灰头土脸的跑过来,“陛下!敌袭!”
卫长宴从帐内走出来,将季双拉到身后,“你的伤未好全,朕去。”
卫长宴抽出长剑,拉了匹马,迈上去,带着人跟那小兵往前方去。
季双蹙眉看他远去,不知道卓拓络到底要做什么,这种未知让她极为焦虑。
陈霜听见了动静,拔剑冲了出来,侧身看见季双站在主帐前,她立刻迈步过去,“怎么回事?我方才听见外头说敌袭。”
季双目光微沉,“陛下去前边了,应该是新营。”
“新营又出事了?今晚刚修好的……”
季双沉默片刻,“往后挪挪吧。”
陈霜点头,“我去看看,你伤还没好全,先别去了。”
她往马厩去,牵了马,往新营的方向跑。
直到夜半,季双才等到卫长宴回来,他掀开帘帐,看见她还没睡,“这么晚,怎么没睡?”
“今日睡太久了,一时也睡不着,前头怎么样了?”
卫长宴摇头,“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这两日他是有备而来,防御墙新建的,昨晚东北角那块被炸了,还未修缮好,今晚又没了,马厩也被烧了,损失了三匹战马,哨岗也没了。”
“新营往后退退吧,他还会来的,而且是炸了就跑,这样一来,新营里头的马厩,哨岗就都没办法用了,后头打算建的粮仓,也没办法放粮,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们在前方建新营。”
季双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先前我们杀了他不少人,逼得他前军营往后撤,现在也还了了回来,我们不退,他会接着来打。”
留沙营离新营不算近,等他们带兵赶过去,卓拓络早溜之大吉了。
卫长宴也皱着眉,他不想退,但如果每晚卓拓络都来一趟,他们的损失可不止是挪营。
“长宴,听我的,先挪营,我自然不会让他这样打下去。”
卫长宴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听她的话。
季双从架子上拿了长剑下来,拔剑出鞘,刀刃的亮光照在她脸上,“我们撤营,不是怕他,是不想和他这样周旋下去,我自有方法让他安静。”
“什么办法?”
“以牙还牙,他既然能两日都来,自然离得不远,想来也是找了个地方暂时安营,我要让他滚回去。”
“你身体还没好,过两天再说。”
季双摇头,“不成,过两日就来不及了,要去就现在,我们已经打算撤营了,我的打算,他也能猜到出来,他现在可能已经准备撤营回防了。”
卫长宴眼里都是担忧,她昨晚刚受的伤,绝不能冒险,但她太倔,从不肯听话,他完全拿她没办法。
“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替你去。”
季双还是摇头,“我要自己去。”
卫长宴险些被她气死,“昨晚才受的伤,得亏是晚上,看不大清,卓拓络昨晚是奔着你的人头来的,他那一脚再偏一点,踹到心脉,你今天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再说一遍,我不允许你去。”
他伸手夺了她的剑,坚定的摇头。
“长宴,”季双没有被他的怒意影响,只是柔声回答他,“论单打,我绝无可能打得过他,可论战术,说句不要脸的,他不一定能比得过我。”
她熟读古书,战场上的那些战术,她也看过,中华五千年的沉淀,即便是让她这个半吊子用起来,也不见得会输给卓拓络。
卫长宴叹息着,不想理她,片刻后,还是将那把剑,还给她。
季双见他听话,接过剑,凑过去,轻轻吻了他唇。
还没等卫长宴反应过来,她已经掀帘出去了。
季双带着人往新营的方向赶,卓拓络可能还没走,她得赶上。
她猜得不错,她和卓拓络不愧是将对方当成了劲敌,两个人都知晓对方的思路。
卓拓络已经开始着人拔营了,他垂着头,轻声开口,“我本想一举进攻,却又担心他们后头有援军,他们的主将是藺朝的皇帝,我不能冒这个险。”
格汭那站在他身边,没有接话,只安静的听他说。
“阿木沓,我……是不是……”话说到一半,卓拓络突然顿住了,他回首,身边站着的,不是阿木沓,他死了,也是死在季双手中,他的头颅,成了季双出名的垫脚石。
他拔营,带着人往回走,过几日,他还会再来,那个时候,他会毁了她剩下的那两座营,尤其是先前没有拿下的留沙营。
突然,卓拓络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他回首,看见一支轻骑朝他们驶来,离得远,他没看见马上的是谁,但看身形,是个女的。
“季双!”这两个字从他喉咙里蹦出来,他也没想到,今夜没有追出来的寒衣军这个时候来了。
卓拓络眯了眯眼,发现来的人不多,不是寒衣军的主力,他笑了,立刻拔刀迎敌,季双昨日受了伤,今日还敢来,那他就要留下她的人头,带回去给殿下做个小巧的酒杯。
卓拓络挥挥手,没有让人后撤,这里离他们后头的留沙营不近,徽羽军在徽州,更是赶不及,他有信心让这支轻骑有来无回。
双方的马蹄声在夜里显得格外震撼。
但他猜错了,来的人是陈霜。
陈霜见他驶来,笑了笑,拔剑迎上前,拉着缰绳,俯身向下,挥剑收割狄柔人的头颅,她整个人吊在马上,像是不怕死般往前猛冲。
离得近了,卓拓络的刀砍向她垂下来的双腿,陈霜单手拉着缰绳,双腿往上一翻,跳上马,背对着马头,躲过这一刀。
卓拓络眯了眯眼,不是季双,那她是谁?
陈霜自知打不过他,也没打算跟他打,她骑着马,拉近距离,从袖中掏出一袋药粉,打开了扔到卓拓络脸上,又迅速握住缰绳,拉开距离。
卓拓络一惊,迅速闭眼,俯身躲过,拉着缰绳往后躲,但药粉已经散开了,他猛的咳嗽几声,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毒粉,不过是一抔黄沙罢了。
他察觉到不对劲,他们根本没想打,不过是将他们越引越近,他立刻掉头,“走!!”
来不及了,从不知从哪来了另一支轻骑,在他们后头,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卓拓络目光微沉,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后边那支,领头的,才是季双。
卓拓络立刻意识到,他是落了陷阱,但此刻后撤也已经来不及了。
季双用的是他的战术,上次他也是这样将陈城培养出来的精锐一举歼灭,对上年迈的陈城,年轻强悍的身体和灵活的头脑就是他的本钱,现在,他发现,季双比他更年轻。
季双奉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带的人,摘掉了头盔和甲胄,包括她自己,虽然他们没有防护,却快得可怕,她带的兵能动力极强,唯一的缺点就是和她磨合得不够好,但这唯一的缺点,假以时日,便不再会存在。
卓拓络的兵被困在两支队伍中央,打得困难,更可怕的是他们今日是突袭,没有穿戴重甲,这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季双的长剑使得顺手,她砍落了不少狄柔人的头颅,脸上,头发上,全身上下都是血。
卓拓络在围困中感到吃力,他第一次切实的忌惮季双,她今夜还是带伤上阵,但她看起来和平日无异。
他咬咬牙,驾着马往西边,打算在困境里找到豁口逃出生天。
季双今夜既然来了,便不打算让他逃走,马蹄声,刀剑声在夜里不断,震得草地也抖了几抖,地上的人头越来越多,季双手中的长剑却越来越亮,在黑夜里不断收割。
直到天光大亮,这场仗才以卓拓络的惨败结束,但他们没有留下卓拓络的人头,在围困中被他找到了豁口,让他带着小部分人逃了,季双也没讨到好,她内伤未愈,又添新伤。
陈霜全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汗,她喘着气,带着人去追。
季双没有跟着去,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她坐在马上,打算回营。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立刻拉着缰绳,呈防备状态。
陆旭天一亮,便带着人往新营走,最近新营这边他需要多走走,但在附近看见了军队来过的痕迹。
他带着人往前去看看,却看见了季双带着人回来。
陆旭立刻上前,“怎么回事?”
季双虚弱的摆摆手,她暂时说不出话。
陆旭闻到她身上极冲的血腥味,见她面色惨白,冷汗直冒,便知道昨夜定是打了一场,他下了马,吩咐身边人将风云牵着,便一脚踏上了乌月。
季双回头,“你上来做什么?”
“这里离留沙营可不算近,你这个样子,我怕你待会从马上摔下来。”
“不会的,巡营重要,我能自己回去。”
“我不放心,我先带你回去,待会再过来。”
季双无奈,只能仍由他带着,但她确实累得厉害,全身都是汗,还有股刺鼻的血腥味。
“铷月追着卓拓络去了,待会要是还没回来,你派人去看看。”
“行。”
“还有,新营得往后挪,至少被突袭的时候,得让援军赶得上,哨岗马厩都要修缮,暂时还未成,粮仓便先不放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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