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那狭窄的门缝中探进来，指尖轻轻勾着的塑料袋随着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告早餐的到来。蒋翊带着笑意的轻快声音从门扉后面悠悠传递过来：“是早餐，早餐哦。”
那语调上扬的尾音，和年少时在操场上喊他名字的模样如出一辙，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长河，从那个蝉鸣喧嚣的炎热夏天，穿透层层叠叠的时间与记忆，直直撞进沈秋屿的心里。
沈秋屿垂眸盯着那条细长的门缝，看着蒋翊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沈秋屿说：“又是包子？”
那时候蒋翊每天早上最爱吃的就是包子，总是在兜里揣几个，一边骑着车在清晨的街道上飞驰，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实在来不及吃完的，就随意塞进书包带去学校，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包子的香气。搞得老师一直说谁在偷偷吃包子。
蒋翊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特意给你带了点别的。”他随意地将手中装着早餐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动作自然地伸手想要去扶沈秋屿起身，沈秋屿再次把他的手挡开，他说：“我不是残疾了动不了。”
听到这话，蒋翊的逆反心理瞬间被激起，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他二话不说，一把抱住沈秋屿的腰身，手臂有力的肌肉微微收紧，直接将沈秋屿从床上稳稳地捞了起来。
沈秋屿听见蒋翊在耳边用带着几分委屈又坦诚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想要抱抱你，想多亲近你。”说话间，他将沈秋屿紧紧搂在怀中，温热的呼吸扫过沈秋屿的脖颈，还轻轻在他侧脸落下一吻，带着细密的痒意。
沈秋屿任由他抱着。片刻后，他伸手提起桌子上的塑料袋，语气平淡：“不要在屋子里吃，味大。”
“嗯。好。”蒋翊此刻就像个黏人的连体婴儿，紧紧抱着沈秋屿，亦步亦趋地跟着，半步都不愿意分开。
沈秋屿转头看他一眼，就看见蒋翊正笑得一脸幸福，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沈秋屿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蒋翊却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你可以坐在我怀里吃。”
“蒋翊。”沈秋屿忍无可忍地唤道，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蒋翊这才依依不舍地把沈秋屿放开，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些。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唇瓣上轻柔柔地落下一吻，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带着令人心颤的温柔。
蒋翊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像是被点亮，等他回过神，沈秋屿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
蒋翊下意识地摸着嘴唇，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傻笑：“你再亲我一下呗。”
沈秋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昨天晚上没亲够？”看得出来他心情真的很愉快，面上也带着淡淡的、柔和的笑。他没有戴眼镜，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凉薄疏离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轻快的笑意，像是冬日里融化的雪水，带着丝丝暖意。
蒋翊撑着脸，手肘重重地压在桌子上，像一个怀春的少女般看着沈秋屿，点了点头，“没亲够。”
“下次弄你的时候我就把你亲得没时间叫。”
“还有下次？”蒋翊欣喜地说，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沈秋屿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伸手打开了塑料袋。
他早上的时候胃会不太舒服，向来不喜欢过于坚硬、油腻的早餐，一般都是吃面包、牛奶、豆浆、粥这类清淡的食物。此时往袋子里看去，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碗清粥，米香混着淡淡的热气氤氲而出。
蒋翊还记得这些事，沈秋屿心中微微一动，于是他接着刚才的话，轻轻应了一声：“嗯。”
昨天忙着干那件事，一些文件和资料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完，尤其是李富国的笔录，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字里行间似乎藏着什么没有说出口的秘密。此刻他一边翻看那些资料，一边吃着早餐。注意到蒋翊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沈秋屿忍不住开口：“蒋大神仙，你不吃早饭？”
“我吃过了，嘿嘿。”蒋翊傻笑着回答，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沈秋屿往塑料口袋里的那几个包子看一眼，语气淡定又带着几分调侃：“那这是给我的？”
被戳穿了小心思，蒋翊有些尴尬，耳朵尖微微泛红，他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一会儿就又饿了，我等会儿吃。”
“哦。”沈秋屿应了一声，又感觉到蒋翊的视线像胶水一样黏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再次开口：“你不看一下这些东西吗？”
“我等会儿看。”蒋翊说。沈秋屿抬起头来看他，就见蒋翊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语气郑重地说道：“我们今天要正常一点。”
“什么叫要正常一点。”沈秋屿疑惑地皱起眉头。
“唐越和李寻明显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蒋翊压低声音解释道。
“你不是已经打草惊蛇说你是警察了吗？”沈秋屿说。
蒋翊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他挠了挠脸，懊恼地说道：“对不起。”
“现在道歉没用。”沈秋屿说。
蒋翊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挽回这件事，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专注地盯着地面。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其实一直在偷偷注意蒋翊的沈秋屿看见了他的这个神色，明白他的脑子里应该有着什么不靠谱的馊主意。
果然下一秒，蒋翊抬起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我们可以假装我们是来故地重游的。我们是情侣，又曾经都是在这里念书，我们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沈秋屿微微眯缝了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谁和你是情侣。”
蒋翊脸上的表情瞬间呆滞了一下，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都那样了……还不能是……”
“我们怎么样？”沈秋屿追问。一到这件事上，蒋翊还是如以前一样害羞，被沈秋屿这么说了一句，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秋屿终于憋不住，轻笑出声，笑声清脆又带着几分愉悦。蒋翊立即就明白他就是故意的，却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秋屿，眼神里带着温和。
沈秋屿笑够了，对蒋翊说：“你来一点。”蒋翊以为他有话和他说，就凑近过去一点，没想到沈秋屿突然揽住蒋翊的脖颈，这个吻再一次落了下来，不过和刚才那轻微一吻不一样，而是更加深入，更加缠绵。
唇齿相交间，粥的香甜与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传递过来的全是甜蜜的滋味。蒋翊情不自禁吮住沈秋屿的舌头，想要品尝到更为甘美的味道，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温柔又热烈的亲吻中。
最终沈秋屿还是和蒋翊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原本是游戏厅，以前推开斑驳的铁门，里面总是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游戏币金属气息的独特味道。大大小小的游戏机整齐排列着，屏幕上闪烁着绚丽的光影，游戏音效震耳欲聋。
当时很多小孩都会攥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跑来这里玩，游戏币在铁盘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一大把一大把地投进游戏机，只为了在虚拟世界里多驰骋一会儿。里面拥挤着的都是年轻的身影，充斥着稚嫩的喊叫声和兴奋的欢呼声。
而现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游乐场。
原先受欢迎的游戏机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色彩鲜艳、造型可爱的游乐设施。此时又正值周末，这里人气很高，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的小孩子，还有穿着校服、三两成群的学生。五颜六色的气球在空中飘荡，棉花糖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时不时还能听到过山车上传来的尖叫声和欢笑声。
对于这样的场景，沈秋屿微微皱眉，给出的评价是：“很老土的约会方式。”
蒋翊却不以为然，眼睛亮晶晶地说：“虽然老土，但是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吗？说不定那狡猾的李寻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我们。”说着，他凑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沈秋屿的耳畔，“要不要亲一个证明给他看？”
沈秋屿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冷静，说道：“蒋翊，现在虽然是2018年，但也没满大街都是同性恋人的境地。而且这里这么多小孩子，不要带坏未成年可以吗？”
蒋翊“嘁”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说道：“那现在去玩行吧。你的脚不方便，我们去骑旋转木马。”他兴致勃勃地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蒋翊的脸上就一直有着这种充满活力的表情，那种十年前如此年轻轻快的色彩重新笼罩在他的身上。要不是他真的又长高了一些，肩膀更宽了，五官也更为硬挺立体，那现在的蒋翊就真的和那个时候没什么不同，仿佛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沈秋屿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同意托着这一条伤腿和他来到这里的，或许是蒋翊眼中的期待太过炽热，或许是心底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在作祟。但是在看见蒋翊脸上这如此轻快的，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的神情时，他全身心都感觉到畅快，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那么高兴。
即便在这中间其实还夹杂着一些并未解开的迷惑与隐秘，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疑问时不时就会刺痛他的心，但是这种开心是由心而发、不可忽视的。
事实就是如此，蒋翊喜欢他，他也还喜欢蒋翊。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似乎那些事情没有必要去格外顾虑，因为在此之后，他们还有时间去说清楚——而这个白痴，他似乎还没意识到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没有说……
他深深地凝视着蒋翊，目光像是要将眼前人刻进骨子里，几乎没有去听蒋翊在说什么，只恍惚想起更久远的事情，那久远的事情当中到底有着什么才会发生当时的事……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蒋翊……在秋天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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