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姝把行李箱拖到四楼,灰色T恤的前胸上被汗水晕染出一片湿痕。打开出租屋的门,潮气夹着灰尘的味道冲入鼻腔。
她暂时顾不得这间亟待打扫的小居室,拧开先前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半瓶,把自己一头栽入沙发,喘着气放空。
出租屋位于老城区,整栋建筑都已经上了年头,屋外的楼梯扶手裹满了斑驳锈迹,旁边的墙上也是各种不知名的脏污与连片的小广告,任何一个居住在这栋楼里行动健全的人都不会试图去攀扶。
好在祝清姝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这间一居室虽然逼仄,却在她的布置下透露出年轻人的审美与精致来。桌上的咖啡杯来自江南小镇某个不知名的陶瓷屋,杯垫是小众又奇特的编织物。沙发上的布罩是她在特价网上精挑细选的,虽廉价但胜在和艺术挂钩。客厅的墙有些脱落泛黄,被她用好莱坞巨幅海报盖住,宛如一枚精致创可贴,遮住了岁月留给这间屋子的创痕。
在艺术教辅机构赚的那点微薄薪资,被她斤斤计较地用在每一部分,和挥霍二字毫不沾边,但也不至于使自己过于穷酸狼狈。
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奢侈品要属那台投影仪。
把厚重的窗帘一拉,不大的出租屋便再也难以窥见一丝光。黑暗的环境是天然的放映厅,祝清姝可以开一瓶劣质清酒,盘腿坐在沙发上,观摩影片演员的每一个面部细节。
她始终坚信自己还会回到镜头下,不计较以何种姿态。
尽管现在她还躺在这间聊以寄居的出租屋。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方才在飞机上偶遇的沈时卿。以他的家境,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住这种房子。沈氏的产业遍布海内外,当年在江城就已经是如日中天。如今沈老爷子老了,偌大的家业当然要交到自己的爱孙手里。
沈时卿自始至终都是那轮天上月,她是躺在沟渠里做着春秋大梦的人,高中的校服抚平了二人表面的差距,但随着时光流逝,岁月会把现实血淋淋地撕开给人看。
这才是她当初和沈时卿分开的根本原因。
可笑的是,基于飞机上的那场梦,她原本干涸枯寂许久的心也随之动了动,才会像个小丑一样在临别时问他过得好不好。
沈家的小少爷怎么会过得不好,金玉堆砌、衣香鬓影,穿梭在上层的他终于不用顾忌自己还有一个会因此自卑的女友,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摘取一切想要的果实。
祝清姝不愿意承认的是,除去这些外在,当年的他本身就是一个未被腐朽、像月亮一样干净美好的人。
思绪沉沉,祝清姝干脆就在沙发上这样又睡了过去。等到自然醒来,整间屋子暗淡无光,让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祝清姝按亮手机,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从沙发上跃起。
她可不能放任自己继续想一些有的没的,和捉摸不定的前途比起来,前男友实在不值一提。
一晃回北城有两个月,终于恢复自由身的祝清姝报复性地给剧组投简历试镜,不管是女一女二还是出场总共不过三集的女配,她都不挑。
如果一个野兽被捆住手脚多年,如今可以撒欢奔跑,想来它也是不会介意自己脚下是丛林还是水泥路的。
但现实有点过分残忍了。不知道是悦听为了惩罚她这枚不听话的“废棋”,还是她真的差到这种地步,接连跑了几十场试镜,她都一无所获。
负责试镜的副导演坐在长桌后,手指间的雪茄冒着零星火光,丝丝缕缕的烟雾蔓延在屋子里,而他本人,吊起一双三角眼,打量女演员的神色活像在菜市场里挑白菜。
“祝清姝......”中年男人肥胖的身子纹丝不动,脖子略微前伸向她看来,下巴上的肉被挤成两层,脸上的神色似是有了兴趣,连横肉都泛着油光“我听说过你,当初拍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祝清姝不卑不亢:“《半夏》。”
“哦,对,就是那部超出预期火了的青春片,当初是你和谈墨演的吧,人家现在可发展的比你好。”
祝清姝脸色未变,岂止是比自己好,谈墨已经是长挂热搜的当红小生,自己算什么,五年都没有拍过戏的人哪里有资格上桌。
“看着曾经和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如今比自己发展的好,这滋味不好受吧。”中年男人将雪茄凑在嘴边吸了一口,又将一口烟缓缓吐出,隔着薄薄的烟雾,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
要是当年的祝清姝,估计早就变脸了。但经历了这五年,她深知这种飘渺的自尊在这个圈子内不值一提。
祝清姝笑了,坦荡又真诚:“要说不羡慕肯定是假话,谈墨是个有实力的演员,他今天的成绩都是应得的。我的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得接受自己运气不如人。”
“呵”,那中年男人爆出一声冷笑,“漂亮话倒是说的好听,当年你不就是嫌弃王总年龄大又去攀附沈家那小子嘛,结果沈家也不要你,这才两头落空被雪藏。要我说,你如今不如去求一求王总,兴许他大人有大量还能让你有口饭吃。”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几道饱含打量与探究的目光落在祝清姝身上。
“刘导,你有些过了。”旁边坐着的女人闻言皱起眉,暗含提醒。
祝清姝倒是全场最淡定的一个人。当年自己被爆出和沈时卿的关系,网上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犯不着为了点口舌在自己刚复出的时候就得罪人。
“既然导演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那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力气。我先告辞了,诸位继续。”说完,不忘礼貌地朝另外几位试镜负责人鞠了一躬,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走在大街上,祝清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不知道谣言是怎么几经加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毕竟她当初天真地以为,自己和沈时卿会像大多数情侣一样普通。
沈时卿向自己表白的那天,两个人还在读大一,第一个离家的冬天,北城凌冽的风给了这些南方长大的孩子迎头一击。高中的班长方鸿把在北城读书的同学们聚起来,以庆祝圣诞排解思乡之苦。
昏暗的ktv包厢里鬼哭狼嚎,脱离了高中的束缚,好几个同学都有些放飞自我。好几个男同学借着这种上头的气氛凑到祝清姝身边诉说自己在高中隐晦的心意,祝清姝握着一杯鸡尾酒,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像个漂亮的玩偶。
同样被女生们围堵的还有沈时卿,作为高中三年的风云人物,过人的家境、优越的学历,再配上那张足以媲美当红偶像的脸,让他一现身就变成了全场焦点。
再次婉拒了请他双人合唱的邀请,沈时卿略显疲惫地抬眼,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与一双含笑的眸子对上。祝清姝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容玩味,她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毛衣搭配圣诞红短裙,毛茸茸的,和沈时卿目光对上后指了指包厢门,沈时卿一点即透,二人相继溜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闹市街,冬季的天空灰蒙蒙的,却丝毫不阻碍商家们庆祝圣诞的热情。透明的橱窗里摆着郁郁葱葱的圣诞树,耳边是欢快的曲调,祝清姝拉着沈时卿,手舞足蹈地给他讲述自己的大学生活。
沈时卿把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灰色的棉料上还带着余温,她一下子被属于沈时卿的气息包裹。祝清姝愣住,两条腿有些僵硬,站在原地红了脸。
“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向他,耳边是一首英文歌,眼前的人眉目俊朗,画面很赏心悦目。
沈时卿也看向她:“我以为,我的意图一直很明显。”
祝清姝这下是真的不解:“什么意图?”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祝清姝,你以为,我一个表情匮乏四肢不协调的人为什么会去参加话剧社,你以为我高中每天给你讲题真的是出于同学间的友好互助嘛,我没有那么闲。”
胃里有上千只蝴蝶在振翅,翅膀掀起的旋风波及到了心脏,祝清姝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听见自己小声嘀咕:“哪里表情匮乏了,明明教育我的时候表情丰富得很。”
“祝清姝,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你了,我应该感谢贺竣臣那天非要拉着我去看那场话剧,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在闪闪发光。”
祝清姝的脸彻底红成了番茄,下巴缩在他的围巾里,低下头不去看他。
沈时卿有点忐忑,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正想方设法补救,就见女孩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沈时卿,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正站在槲寄生下面。”
沈时卿抬头,一束槲寄生被精品店作为装饰挂在橱窗外。
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强硬:“所以,我现在要亲你,你是不可以拒绝的。”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瓣,像是玫瑰花瓣贴面扫过,天空洒下初雪时,沈时卿接过了主动权,生涩又强势地掠夺走她的呼吸。
目眩神迷之际,祝清姝幼稚地想,这里没有浆果,浆果就永远不会被摘完,他们被赋予的接吻特权可以持续到时间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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